王正衡最终还是听了妻子的意见,他们全家商讨后觉得在邢舒婕怀孕这期间,是一个极度敏感的时期,所以他们选择对孩子的父亲保持短暂隐瞒。万一晏斐急着要回来或者因为孩子又有什么冲突,那么喜事也变味了,新生命的来临是好事,不能让家里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复杂又紧张。
邢舒婕人瘦,所以肚子不太明显,她带着身孕如期去到了剧组,在外拍戏辛苦,她随身携带着叶酸片和一些维生素片,还有自己的助理和营养师,她身边的人都知道她怀孕的秘密,但是大家都不会张扬出去。这部电影是王正衡投资的,提名要邢舒婕主演,所以剧组的人对她还是挺好的。
邢舒婕上场的第一个场景就是她奔跑在草原上,她的丈夫跟在后面。看了剧本以后她提出了要求:“导演,我不想跑着出场,你不觉得换成骑自行车上场更有氛围吗?”
“你的想法是两个人骑着自行车上来,一个骑一个坐?”
“对,跑步太凌乱了。”
导演思考了一下,看了看场地说:“的确可以。这样!诶,庞意你过来一下,等下你骑自行车载着她,这样,朝这个方向……”导演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带着男主角走进了布景里。
邢舒婕看着剧本,心想,如果跑了这一场,八成我孩子也跑了。
最终一场活泼浪漫的戏被改成了唯美浪漫的,孕妇容易累,尤其是在这最危险的时期,邢舒婕大动作都不敢做。不过这部戏没有什么大动作,所以被她改了的地方就这一处。她怀孕有两点好,不孕吐不疲乏,所以没有影响她的工作。
怀孕的人心软感性一点也不假,她非常投入剧情,而且在某种程度上这部戏和她的经历挺贴合的,她演的这个角色叫江清源,名字里的三点水仿佛奠定了她悲剧色彩的人生。江清源的丈夫是出车祸而死的,当时一辆失控的车撞了过来,为了保住妻子,他把自己这个方向拐得对上了那车头,他当场死亡。影片没有放血腥的画面,他们把他的死亡以江清源的梦境反应了出来,江清源躺在医院里,在梦里看到丈夫和自己道别,这一场戏她拍得几乎失控,都是真哭。
“亲爱的,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我无法陪你过一辈子了。”庞意微笑着说。
“老公你要去哪儿……”她明知故问,却早已泪如泉涌。
“乖,别哭。我会在天上看着你们的。”庞意轻轻为她擦去眼泪。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我求求你,别丢下我,孩子不能没有父亲……”
庞意挣脱了她的束缚,然后慢慢退了几步,转身就走,邢舒婕站在原地放声痛哭。
导演刚准备喊“卡”,这时,邢舒婕连忙追了上去,一把抱住他,导演愣了一下,示意场务继续。
“不要走,你不要走。没有你我怎么办?你让我一个人怎么照顾这个孩子,你干嘛给我一个孩子就离开!”她哭的肝肠寸断,感觉肚里似乎有些不舒服,她下意识捂住了肚子,“你回来好不好?不要丢下我。”剧本里在丈夫转身离开后,她应该是在原地哭的。
“乖,我真的不能陪你,别哭了,哭的这么厉害,别影响孩子。”庞意也顺着她往下演,回过身轻轻抱住她。
她哭的说不出一句话,但是依然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不松手。
这时,导演叫停了。她松开了手,但是依然停不了哭泣。庞意依然轻轻抱着她,拍了拍她的后背,她勉强忍住了哭泣,庞意不太见得了女人哭,放开她以后也还一直很关注她的情况。
“我没事,没刹得住车。”邢舒婕强颜欢笑。
“理解。”庞意微笑着说,然后递上了纸巾。
“演的很棒,一次过!”导演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啊,擅自加戏了。”邢舒婕擦了擦眼泪。
“没事没事,你故意想抱人家庞意的吧?”导演开了一句玩笑。
“对啊,太帅了,不抱抱都对不起自己。”她也开玩笑说,“我去补妆,你们继续。”
她来到化妆师跟前时早已卸下了笑容,任由化妆刷在脸上游走,她面无表情,她摸了摸肚子,刚才的不适已经消失了。
她极度缺乏安全感,她总是害怕孩子会被流掉,每次上洗手间都胆战心惊的,生怕看到有血。她睡眠质量也很不好,她总是梦到一些灾难,可能是入戏太深,她甚至开始担心晏斐会因为车祸死在法国,或者回国时坠机。越想越怕,同时她又不被允许和晏斐有什么联系,她只能打电话给王卓明询问晏斐的安危。可能听到一句“他好着呢”比听到“他要回来了”还激动,毕竟回来要坐飞机……
她已经很久没有和父母联系了,晏斐走后她的状态一直不好,一直不敢和他们联系,怕他们担心。那天晚上,她打通了母亲的电话。
“喂,妈。”电话被接通的那一刹那她就有种想哭的冲动。
“好久没联系我们了,最近很忙吧?”妈妈还是那么温柔。
“对啊,一直在拍电影,很累,有时候也很晚了,就没有联系你们。”
“好,工作重要。”妈妈笑着说,“那件事对你工作没影响吧?”
“哪个艺人还能没绯闻的?正常现象,影响什么啊。”她豁达地说。
“没事就好。好久没听你说起你那个男朋友了,也不带回来给看看。”
“不是发过照片给你们了吗?他最近忙着呢,在法国。”邢舒婕故作淡定的说。
“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就不懂了,反正啊,好好相处,日子好好过。”
“诶,好嘞……”她捂住了嘴,眼泪冲了出来……
很多时候,对待你最亲的人,你不能无所隐瞒,反而越对他们越要隐瞒。报喜不报忧,你的女儿万般好、万般幸福,没有任何不幸。
邢舒婕摸着自己的肚子,看着落地窗在的夜空,她和她的爱人,同处同一片天空下,却不是同处同一片夜空。心在远处,拉长的心弦受尽了风吹雨打,早已动弹不得,一动,就痛彻心扉。不知不觉,自己也是当妈的人了,孩子在,妈妈在,可是爸爸呢?爸爸还能回来吗?我还能一直当你的妈妈吗?邢舒婕闭上了眼睛,心里酸楚,却流不出一滴眼泪,一个叫晏斐的人,抽干了她的眼泪。
邢舒婕失去了晏斐,得到了一个孩子,江清源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孩子,一个可怜人演绎一个可怜人,用现实把自己逼疯的邢舒婕演绎一个被自己和现在逼疯江清源。她好羡慕江清源,虽然没了丈夫,但是她依然可以通过幻觉看到他,可她呢?连幻觉都没有。江清源看着站在远处的丈夫,轻轻微笑了,丈夫看着她,静静的温柔的。她走向他,然后被阳台的栏杆挡住了,不知不觉她走到了阳台边缘,她再抬头看去,丈夫已经不见了,她迷茫的站在阳台上。
退到镜头之外的庞意看着一脸迷茫的邢舒婕,然后低下头无奈的挑了挑眉毛,就像在说“还能怎么办呢?”。接着,啰嗦的医生又来了,看着演医生的那个演员眉飞色舞的样子,邢舒婕一脸的哀愁慢慢变成了认真,然后嘴角忍不住开始上扬,她捂着嘴笑了起来,一边举手示意暂停。
医生是影片里唯一具有喜剧色彩的角色,这个演员丰富的表情和游刃有余的演技也每次都会把她逗笑。不止是她,在一场戏里,江清源去看医生,她身边的镜子反射出了幻觉中的庞意,庞意站在她的身后,也被医生逗笑了。
导演自己都笑了,几乎所有和医生对戏的人都会笑场,接着就会有忘词或者串词状态。
在工作现场,她总是快乐的,所以她享受着工作的每一秒,工作性质是团体活动,人多让她觉得有安全感,她才敢放开自己。剧组的人都很好,摄影师普通话不标准,总是叫她“苏婕”,庞意是一个很耐心温柔的伙伴。她也秉承着一贯的作风,大方而慷慨,她成了剧组的食物供给所,饿了就找她准没错,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部电影一个半月就拍完了,她回到了家里,肚子有些弧度了,不过还是不明显,回来后她就没有再演什么戏,胎儿稳定了,她开始参加一些活动,穿着宽松的衣服。做客脱口秀节目,她的口才偶尔比主持人还饶,属于那种吐槽了你你还以为在夸自己的那种;或者是一些非竞技类的综艺节目,考验脑力和应变能力。甚至在别人开玩笑说她衣服宽松时,她说自己在尝试如何用宽松的衣服显瘦,成功把大家对穿宽松服装的女艺人的习惯性关注点从肚子转到了身材上。公众慢慢对她变得好评如潮,也渐渐淡忘了那些事,毕竟她的绯闻是为数不多的,人们对没什么“前科”而且后期表现良好的人,总是有些较大的宽容度——同时,加上公司与王正衡在背地里的使力,想不好都难。
五个月,肚子慢慢显形了,她开始在家休养,现在,她录制的那些节目一个个上映播出,她的镜头都不少。她的目的达到了,在没显孕态时争取加紧工作,在大腹便便时也不影响她的曝光度。她看到自己渐渐被观众肯定,觉得开心极了,如潮的好评让她很满意。
过了一段时间,电影方想要邀请她演唱主题曲,她虽然是演员,但是唱功还可以。天冷,衣服穿多点也不容易看出来,于是她欣然前往,一个星期搞定了这首歌,她就回去颐养天年了,其余的事交给了后期人员。
孩子的存在感提高了,她也能感受到肚子里那个小家伙的动作,孕妇都一样,遭受的待遇也雷同,半夜翻身困难,翻过来了腿又抽筋了。她越来越爱抚摸自己肚子了,她似乎用手掌和孩子相互感受,她想如果这时候身边能躺着晏斐,该有多好。思念在燃烧,快把她烤干了,煎熬的难受,她满脑子都是晏斐的脸,睁眼闭眼都是他,怀孕的她对晏斐有着惊人的依赖性。
她无处可说,只能自己扛着,孕期的女人是脆弱的,她的心情也渐渐抑郁了起来。
其实对于晏斐来说,折磨人的不是分离,而是分离后的改变,天高皇帝远。距离会把人与人的距离拉大,而且他把握不到邢舒婕的心理变化,这让他很不安。邢舒婕游走在染缸一样的娱乐圈里,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和美颜云集的娱乐圈对比,他是不占下风,但是其他的一切他都占了下风,相貌和家势没有为两人关系打包票的资格。她不会因为他的背景而觉得多么得意,反而她可能会觉得排斥,他没有给她多少安全感,反而还把她拉近了泥潭里。
五年这个时间约定是假的,他两年就可以硕士毕业回去,但他不敢下承诺,因为他自己都无法完全主宰自己。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家里管的服服帖帖却又很叛逆的孩子,有本事反抗没本事逆转,也就只有吵闹的份,但是爱上的却是个自由人。就像高三的男生爱上大学的女生,一个被管制一个自由自在,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本事留住她,但是直觉告诉他,她会被逼上绝境。这不是他想要的局面,但是老天从来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帮你,一切都总是事与愿违的,总是怕什么来什么。
晏斐看着无忧无虑的情侣们,心里满满的羡慕,甚至妒忌,他们可以自然的去对方家里待上几个小时甚至几天,双方家长都很喜欢他们,认为他们应该结婚。可是他却求之不得。
他放平心态,试图让自己暂时忘却在隔海万里处有一个他爱的人在等他。他的法语限于书面,交流还是多少有一点问题的,但是不至于语言不通。所以初来乍到时,他把自己卖给了书本,适应了以后就空闲了起来,他认识了几个华人朋友,有一个叫顾淮的人和邢舒婕是同一个地方的,所以他对顾淮充斥着莫名的好感。
顾淮经常和他一起出去打球,还经常去吃中国菜,两人是最要好的。
“阿斐,你有女朋友吗?”有一次顾淮忽然问他。
他怔了一下,然后笑了:“有啊,在国内呢。”
“你们居然没有分手?”顾淮大吃一惊。
“为什么要分?”晏斐喝着汤,听了他的话就笑了起来,什么谬论。
“一般人异地都撑不住,你还想挑战跨国?”
“她会等我的。”晏斐淡淡的说。
“哥们儿,不是我说话难听。”顾淮一向心直口快,“留不住的沙别握着,你也得为她想想,单身的漂亮姑娘,现在社会上女人都是供不应求的,难保不会心动。”
晏斐不说话,听着。
“她是干什么的?”
“演员。”
顾淮咂了咂嘴,做了个鬼脸,然后不再多说,意思大家都懂,多说无益。
看多了外国人的风格品味,加上心里那股无法疏解的憋闷,他沉默的拿起了画笔,笔尖一碰到纸他就想起了邢舒婕,他想着她的脸,画笔在纸上移动了起来。他不能因为思念而堕落,他不断地告诉自己,他晏斐是邢舒婕的男人,不是邢舒婕的弟弟,他必须为她撑起一片天,不能再让他的女人受一点委屈,也不要再让他的女人保护他。他一定要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回去,成为她的保护伞,替她遮风挡雨。
被冷落的手机忽然响了,他一手打开手机,提示是王卓名发来的一个文件,他先放置不理,他完成了自己的画作后才在电脑上打开。
是一部电影,他困惑的皱起了眉头,发电影来干嘛?在哪里不能看电影?虽然这么想着,但是他还是打开了。电影慢慢出现了一堆投资出品公司的名称,他半信半疑的往下看着。
忽然,在这些文字的背后,黑色的背景里出现了一个场景,他瞬间睁大了眼睛——邢舒婕睁着茫然而焦急的眼看着镜头,在他看来就像是在看着他,这种眼神重重击伤了他的心。然后画面慢慢扩大,变成了她面对着两个警察而坐。
“你想叫我们帮你找谁?”
“我老公。”她说,抓紧了桌边。
“他什么时候失踪的?”
“两年前。”
“在哪里?怎么个事情?”警察看了看她。
“就在环海大道那里,出了车祸,对方车牌我都记下了,就是这个。我老公被撞了,然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她呆呆的说。
警察停顿了一下,“好,我们会帮你的,你先回去吧,别着急。”
“好……辛苦了”她呆呆的站了起来,然后走了出去,整个人是木讷的。
看她走后,其中一个警察叹了一口气,说:“她是疯子吧?连死亡证明都能拿出来提供给我们,还以为是出示有效证件。”
“她来了也不止一次了。”旁边的警察说,“挺可惜的,好好一个人,就这么给逼疯了。”
看到这里,晏斐觉得自己的心脏剧烈收缩,在他紧张的凝视中,慢慢显现出了名字,《木偶人》。他看着屏幕里她的脸,觉得似乎多年未见,他甚至忘了她的样子,屏幕里的邢舒婕美得让他感到陌生。
“我的丈夫失踪了,我的孩子也掉了,我一直在找他回来。但是我时常都不知道我到底要找什么,或许我失去的不是丈夫和孩子,而是我自己。”旁白是她空洞的声音。
这部电影太真实了,真实得他感到心疼,故事像极了他们俩,他不敢往后想,怕冥冥之中他们会按这个电影走下去。
他在电影里邢舒婕的身上看到了她对他们这件事的真实反应,他这才意识到,他把邢舒婕想得太坚强,她只是不愿意在他面前失态而已。就像江清源一样,只在一个人的时候崩溃发狂,而在人前,她永远是大方得体的。他心里五味杂陈,他做的还是不够,他不是一个体贴的爱人,需要弥补她的地方太多,每每想起她的样子他就觉得手足无措,但是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