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窑洞中昏暗无光,林云泰没有再翻阅下去,安慰地拍了一下甄青云的肩膀,收起残书,病嘱咐滕克勤等人将墓中其他物品一并带走。
甄青云看着墓中的白骨,叹了一口气,接过甄如鸿递来一个黑色的布袋,再次跳入墓穴中,俯身将白骨一一捡起放入布袋。杜徽的遗骨如果他今天不带走,最终只会被齐来柱夫妇弃于荒野。杜徽毕竟是甄青云先祖的至交好友,他绝不可以坐视不管。
甄青云再次仔细检查了这个连墓碑都没有的墓穴,确认再无发现之后,褪下手套,伸手让甄如鸿将其拉出墓穴。
走出窑洞后,齐来柱和他的女人心情复杂地看着众人,遇上滕克勤冷冷的眼神后,两人心虚地低下了头。
甄青云客气地向齐来柱夫妇拱了一下手,实言相告:“这个古墓的墓主人是我甄家先祖的朋友,我也是看到铜腰牌上刻的名字才知道的,墓中所有物品我们都要带走,希望你们能够理解。”
甄青云让甄如鸿再拿出五千块钱递给齐来柱,齐来柱不敢接,眼神不时看向滕克勤等人。看滕克勤没有反应,且甄青云一再要求,齐来柱战战兢兢,双手接过钱,对甄青云连连道谢。
林云泰看在眼里,不禁敬佩甄青云所为。那个铜腰牌最多值两千块,粗瓷碗更是不值一文,而甄青云除了在太原盛情款待齐来柱之外,前后已付给他五千块,这次又给了他五千,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无论如何,众人今天能有这个发现,其实还要归功于眼前这个市侩而清贫的村民。
命运之神像一位匪夷所思的裁缝,她手中宿命的丝线勾连往复,将看起来似乎毫不相干之人有机地联系在一起。
而此时二百六十公里之外的太原,SX省公安厅大楼内,岳国祯一手握着桌上的保密电话放在耳边,一手夹着点燃的香烟。
“让你呆在榆社这个小地方,委屈你了。”岳国祯说。
“岳局言重了,那是您看得起我。”对方答道。
“在我带过的人中,你是最出色的,除了你我信不过任何人。”岳国祯说,吐了一个烟圈,“即便对方怀疑到你了,我也希望你坚持下去,我现在还不能调你回来。”
“岳局,我明白。”对方毫不犹豫地说道。
“对了,我再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听好了。”岳国祯顿了一下,看了一眼面前的记录本......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众人走出窑洞,告别齐来柱夫妇,向李家山村的停车场走去。
“林先生,要不我们在碛口镇将就一晚,明天再回?”甄青云建议道。
碛口镇道路崎岖,开车走夜路是非常危险的。除了岳依依没有表态,其他人都表示赞同。
碛口镇地处偏远,人口不足四万,镇上建筑古旧,深宅大院,晚上在路上几乎遇不见行人。众人不禁担心此处是否有宾馆,但作为文艺青年的甄如鸿几年前曾来碛口旅游过,知道镇上有一家碛口客栈,于是凭着印象,开车穿街走巷领着众人寻找。
片刻,在古镇中心的西市街,找到了这家碛口客栈。从外面看,客栈的建筑是典型的砖拱顶明柱厦檐四合院,正门匾额上书“碛口客栈”四个大字,从大门往里走两步,头顶还有一个位置稍低的匾额,上面用中庸端正的字体写着“四和堂”。客栈正门不大,勉强容得下越野车通过。
进入大门后,众人这才发现客栈是一个上下两层高低错落的四合院,造型奇特,陈耳东在恍惚间仿佛感到置身于一座汉墓。客栈是在原有清代建筑的基础上改造的,里面的各类设施已经现代化。
甄如鸿抢着去订房间,林云泰阻止了,示意岳依依前去。客栈的房间分为麒麟阁、凤凰阁、藏龙阁、卧虎阁、窑洞套间、双人间等等,价格从488至50元不等,岳依依订了一个窑洞套间给林云泰和甄青云,另外订了三个双人标间。
奔波了一天,众人早已饥肠辘辘,于是放下行李到餐厅用餐。看到林云泰等人各自带着随身箱包,甄青云心想他们太谨慎了,此地治安很好,很少发生盗窃事故。他不知道,工作小组五人自从遭遇了神秘的黑衣人之后,每次外出或住宿均小心异常,关键物品从来都是随身携带。
“晚饭后,咱们研究一下这本残卷。”林云泰指了指滕克勤手中的背包。
餐厅里除了一些年轻游客,还有七八个年纪较大的人,看对方举手投足均是十分有修养之人,陈耳东观察到他们拿筷子的手十分稳健,于是猜测对方应该是前来采风的画家。
七个人吃完饭后,随林云泰和甄青云步入十分有特色的窑洞套间。众人坐定,滕克勤从背包里小心拿出残卷交给林云泰,甄青云也凑过去细瞧,可惜房间里灯光不够明亮,甄青云老眼昏花,根本看不清楚。
“林先生,您是专家,挑主要的内容跟我们讲一下吧!”甄青云说道。
“好吧!”林云泰当仁不让,这里除了他和甄青云之外,再没有人精研过古籍了。
甄青云祖孙所关心的是其先祖的失踪之谜,而林云泰等人关心的则是大同寺舍利塔被盗挖一事的前因后果,双方之间的诉求是存在交集的。
林云泰细心地从头翻阅,在《序》中,杜徽解释了其半命散人称号的来历,阐述了他对人生的看法,其中“奈何以天命之年,囿身于不仁之命,违心于不善之行,前途支离,挚友殒命,心灰意冷,顿生去意”一句中,杜徽似乎暗示了在其五十岁那年,被迫去完成一个他不愿意去完成的使命,导致其对仕途心灰意冷。其中“挚友殒命”四字耐人寻味,这位“挚友”是否就是甄灵均呢?难道甄灵均是在离家出走后殒命的?
正文第一卷篇名为《宦海拾贝》,杜徽讲述了他在京城为官时亲身经历或听说过的奇闻异事,所述之事与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相似,只是少了些狐怪鬼神之说。
看着林云泰手中的残卷一页页翻过去,依然没有提及自己想知道的信息,甄青云祖孙坐立不安,额头竟渗出汗珠。
当看到第二卷《榆社塔秘录》卷名时,林云泰直起腰,大声说道:“有了!”
在这一卷中杜徽写道:“雍正元年癸卯十月,巡抚诺岷夤夜相召,会与书房。俟某至,抚台掩门闭牖,熄灯灭盏,唯堂下一炭盆,火影绰绰,状极幽秘。抚台执某之手曰:‘兄有一事,非弟无以委之。圣上遗兄密谕一道,不足为外人道,今示之以弟。’乃于袖中取出尺素一卷。某大骇,坚辞,不脱,遂衔命展而阅之。谕曰:‘谕SX巡抚诺岷:朕喜参佛,朝野皆知,藩邸时与章嘉国师接茶话者十载余,日日勤提撕,终达三关,得大自在。《法苑珠林》载震旦境内有释迦真身舍利塔二十有一,SX独占其五,曰普救寺莺莺塔,曰广胜寺飞虹塔,曰代州阿育王塔,曰古晋阳阿育王塔,曰榆社大同寺舍利塔。今五塔中惟大同寺香火凋敝,倾圮破败,历代几经修葺,愈修弥大,然舍本逐末,不知塔之所供。朕心甚哀之,欲另奉其瘗埋之舍利于他处,今命卿设法请出,亲呈于京。朕闻舍利塔东南之文风塔,康熙六十一年始建,至今未竣,卿宜借此计议而徐图之,务必知悉隋之前后舍利瘗埋之制,通晓异同,以利卿行。但不可轻举,着实慎重,万勿见怒于汉之儒、僧。若有不得已,卿量得透,当行再行,小心!小心!’”
林云泰心情激动,径直读下去,竟忘了停下来给众人解释。岳依依提醒他之后,林云泰平复一下心情,给众人细细讲解。
原来盗挖大同寺舍利塔竟然真的是雍正的授意!工作小组当时讨论多次,但也只是怀疑SX巡抚诺岷与之有涉,虽然岳依依也曾怀疑过雍正,但只是被当成一种假设,并未引起众人重视,谁成想这竟然是真相!
雍正笃信佛教,且认为自己已通透三关了,在密谕的开头也提到了,雍正沾沾自喜之情溢于言表。其浸淫佛法之深,在密谕中竟然按照天竺人称呼中土的方式称大清为震旦。
雍正在密谕里说打算将“另奉其瘗埋之舍利于他处”,林云泰等人想不通,难道雍正要将舍利供奉在京城?《法苑珠林》成书于唐代,其言舍利塔二十一座是指当时,其实自玄奘西行归来之后,唐朝佛学日盛,有多少其他的释迦舍利从西域流入中原,具体数字恐怕已不可考。林云泰知道当时在京城至少有云居寺和灵光寺两家寺庙供奉有释迦牟尼舍利,如果要诚心参拜,去这两家寺院即可,何故舍近求远,从SX偷偷挖来舍利供奉呢?所以,说“另奉其瘗埋之舍利于他处”如果不是雍正的搪塞之辞,恐怕另有隐情。
另外,湮没于历史云烟之中的释迦舍利多不胜数,为何雍正只对大同寺舍利塔下供奉的舍利感兴趣?
密谕中雍正还提到在建的文风塔,竟然还准确地提到了始建日期,并知悉其尚未竣工,由此众人判断定然曾有粘杆处的人给雍正提供了情报。
雍正在密谕中建议诺岷利用当时在建的文风塔来做文章,他巨细无遗,不忘提醒诺岷行事时要注意各个朝代舍利瘗埋制度上的不同,最后暗示诺岷让他不得泄露消息,以免引起汉族僧人和读书人的愤怒。
由此可见,雍正对于盗挖舍利塔一事早已蓄谋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