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15年6月8日,郁州市公安局一个既是接待室又是审讯室的房间内。
“陈耳东!”
思绪被一声巨大的拍桌子声音打断,陈耳东抬起头,朱姓中年胖警察正打算伸手把他从椅子上拎起来,被他身旁站着的一个面容冷峻的青年警察阻止了。
“这位是我们滕队,有话问你。”中年警察拉出对面的一把椅子,请那位姓滕的青年坐下。看得出来他只有三十多岁,比中年警察年轻的多。
“你好,我是滕克勤,是本案的专案组组长。”
陈耳东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实在太累了,只好用眼神表示自己在听。
“听老朱说你有话对我们说。”滕克勤依旧客气地说,把手边的一杯茶推到陈耳东面前。
“是的,我四个小时以前就有话说了。你们抓错人了。”陈耳东轻声说,尽量不浪费力气,“当然了,四小时之前我指的是我的朋友石坚强,现在还得算上我。”
“非常抱歉,让你等这么久实在对不起,我们没有抓你。”滕克勤赶紧陪笑道,说完望了一眼中年警察,后者赶紧恬不知耻地笑了笑,在滕克勤旁边的座位上坐下。
陈耳东心中恼怒,但隐忍没发作,但出口的话却有些阴阳怪气:“让我等这么久?把我关好几个小时你们作何解释?对了,你们服务很周到,怕我热着了所以把空调开得那么低,锁上门让我凉爽了两个小时。”
陈耳东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中年胖警察,但鄙夷的神色无法隐藏。滕克勤瞪了一眼那个姓朱的警察,脸色愈加不好看了。
“这是你给他发的短信吗?”滕克勤一把夺过中年警察手中的手机,划开屏幕,指着一条短信问他。
陈耳东向前俯了一下身子,看到对方手机上写的是“凶手不是石坚强,杀人者在水位寻”。陈耳东点了点头,“是我发的。要不然你们也不会定位我的手机,到我家里把我带到这。”
“我们是请你配合调查。”中年警察辩解道。
“能解释一下这条短信吗?”滕克勤仿佛没有听到陈耳东的抱怨。
“很简单,石坚强不是凶手,真正的杀人者要在水位寻。”陈耳东淡淡地说道,对方一定认为他有故作高深的姿态。
滕克勤嘿嘿笑了一下,看了一眼陈耳东左手上的檀香手串,说道:“这么说你也去现场调查过?”
“是的,当然是事后去的,两次。”
“你说石坚强不是杀人凶手,有什么证据?”朱姓中年警察没等滕克勤开口抢先问道。
“你说石坚强是嫌犯,你有什么证据?”陈耳东反问道。他用“嫌犯”二字代替对方口中的“杀人凶手”,内行的人可立判双方学识修养的高低。果然,滕克勤转头瞪了朱姓警察一眼,示意其闭嘴。
“你看看这份文件。”滕克勤现在对陈耳东有些好感了,预感到他能提供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信息,于是将手上的文件夹递给他。“根据月牙湾公园入口的监控录像和目击者的证实,石坚强6月4日晚上6:40至8:25分曾在公园内,且有人看到他跑出公园,锦绣江南小区保安也证实他进入小区时裤子上有血迹。死者的遇害时间正是在这个时间段内。还有,尸体不远处发现了石坚强的唾液和尿液。”
陈耳东快速地翻了一下文件。死者叫康加敏,女,21岁,本市艺术学校美术系大三的学生。6月5日凌晨6点20分,尸体在月牙湾湿地公园的一处薰衣草园中被发现。根据法医检验,死者头部疑遭到钝器重击,颅内大量出血。在死者头部伤口处搜集到颗粒状固体,经检测含硅酸盐成分。警方怀疑现场只是抛尸现场,不是案发现场。
陈耳东将文件夹推回到滕克勤面前,故作高深地说道:“你们先让我猜猜石坚强是怎么回答的,看我说的对不对。石坚强一定是说他当天晚上是去公园夜跑锻炼的,后来顺着小路跑到河边的薰衣草园撒了一泡尿,因为跑步气喘吁吁,所以还吐了几口痰。至于他腿上的血迹,他在回到家之前根本就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滕克勤没露出什么表情,倒是朱姓警察表现的非常惊讶,陈耳东知道自己说对了。
“没错。”滕克勤点点头道。
朱姓警察清了清喉咙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他说的是事实,事实就是如此。”陈耳东说道,“你们认为一位美术系的女孩大晚上的呆在公园干什么呢?让我再大胆猜一猜,她应该是去公园写生的。”
“没错。”滕克勤看了看手边的另一份文件,带着些许惊讶,“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滕克勤终于没有忍住。
“推理加合理猜测,具体不跟你们说了,你们反正只在乎结果。”
滕克勤盯着一脸平静的陈耳东看了十几秒,说道:“好了,我明白了。你如此自信,想必已经有答案了,那我们就不要卖关子了,我洗耳恭听,请说吧!”
“你愿意听,那我就说。”此时开诚布公是最好的选择,免得再无故遭罪。
“你的意思是说你知道死者是谁杀的了?”中年警察再次惊讶起来。
“我知道死者是怎么死的,但是不知道是谁杀的。”陈耳东决定这次正面回答他。
“如果知道死者是怎么死的,去找杀人凶手应该不是难事。”中年警察说道,陈耳东难得第一次赞同对方的结论。
“那请你再给我们推理一次吧!”滕克勤不卑不亢地说道。
“死者是自己摔倒磕在石头上死亡的,但是之前她曾受到过电击,也就是说是一次电击导致她摔倒的。”陈耳东缓缓说道,生怕对方没有听懂。
听到陈耳东的话,连滕克勤都掩饰不住惊讶的表情了。
“如果你们不相信,可以打电话给你们的法医,问一下是否在死者身上发现有电流斑,尤其注意小腿周围。”
没等滕克勤眼神示意,中年警察已经拿起手机“腾”的一声站起来冲到门外打电话了。
再等待中年警察确认结果的数分钟时间里,陈耳东和滕克勤都没有说话,但是却一点都不尴尬,仿佛在图书馆里的两个陌生人。
五分钟之后,中年警察进来了,对着滕克勤点了点头。“说吧!”滕克勤道。
“罗姐确认过了,确实在死者小腿处和左肩处发现三处约6.4毫米的电流斑。因为头部的伤痕致死原因太过明显,所以没有仔细查看,以为只是身体长的痣而忽略掉了......”中年警察越说声音越低。
滕克勤沉默片刻,忽然站起来说道:“这位兄弟,看出来了,高手,厉害!恕我眼拙了。”
“那能否请你告诉我们死者是在哪里遭到电击的?”中年警察也客气多了。
“在水里。准确是在水边。”陈耳东答道。
中年警察表示不理解,因为他知道月牙湾公园西南角确实有高压线从上方穿过,但是高压线距离地面很高,人一般情况下不可能触碰到。再者说,如果人碰到高压线,死状恐怕就不是现在这样。如果还有什么可能的话,那只有公园里的路灯了,但是没有路灯是安装在水边的啊,即使漏电或短路什么的也不会影响到河边。
滕克勤也在思索,但是最后还是摇摇头。
“给你们提示下吧!”陈耳东不想直接道破,以免显得突兀,只好再次卖起关子。“小时候如果你们生活在农村,肯定看到过有人把电瓶改装成电鱼机,在水沟和池塘里捕鱼,当然那个时候山清水秀,干净的水沟池塘很多。不像现在,水沟池塘少了,污染也很严重,但是这种违法的捕鱼设备却越做越强大,越做越精密。一边科技在进步,一边环境在倒退......”
“我明白了,你是说死者是被电鱼机电死的——不,击倒后摔死的?”中年警察好像突然之间变得头脑清澈起来,作为一名从基层走出来的警察,他知道虽然国家的《渔业法》中明令禁止使用电鱼机捕鱼,而且近年来确实也较为少见了,但是说彻底禁绝是不可能的,毕竟作为二三线城市的郁州周边乡镇众多,水道纵横,且居民法制和环保意识不强。蔷薇河作为郁州市的母亲河,提供了整座城市的饮用水,政府自然是大力保护水资源不受污染的。因为生态好,蔷薇河中的鱼类肉质鲜美,除了正常的捕捞和市民垂钓之外,有少数不法渔民甚至周边村民常常偷偷用电鱼的方式捕鱼,这样的人下面每年都会抓几个。
滕克勤赞同地点了点头,说道:“既然你认为找到了死者的死因,那么现在请你说一说死亡的地点吧!”
“我不说现在你们也能查得到,因为就在公园内,而且我还告诉你们在北边了。月牙湾公园是个湿地公园,公园内除了人工挖掘的一个景观湖,蔷薇河的一条支流也沿东西方向贯穿而过,一座石桥连通南北岸,薰衣草园就在南岸。在北岸,也就是薰衣草园的西北方向是一片杨柳林和向日葵园,分布在S形的河岸上,我记得河岸上有很多沙子和石头。6月3日暴雨,导致河水上涨,漫上了布满石头的沙地......”
“你的意思是凶杀现场是在北岸,薰衣草园的对面?”滕克勤淡淡地问。
“没错。”陈耳东的回答也是淡淡的口吻。
“难怪你让去北边找凶手。”中年警察恍然大悟似得说道。
“我想当时的情景应该是这样的:一艘小渔船趁着黄昏,从蔷薇河主河道驶入横穿月牙湾公园的支流,因为它的捕鱼方式是违法的,不敢公然在主河道上停留太久。一个女孩架起画板,站在杨柳树下、向日葵旁边,望着对岸一片紫色的薰衣草专心作画,她赤脚站在凉爽的沙土里,脱下的鞋子放在凸起的一块石头上,不知道危险正在逼近......那只渔船战战兢兢地借着杨柳和夏日葵的掩护,穿过石桥,沿着岸边行驶,没有发现角落里的她。在强大的电流杀伤范围内,她像无数只被电击的鱼虾一样,抽搐着倒了下去,只是她周围的空气不能给她任何浮力。她倒下的时候,头部很不幸地摔到旁边凸起的尖锐石头上。小船上的人发现有人栽倒在水中时,赶过来将她抬到岸上试图施救,但是已经晚了。他们很害怕,害怕承担杀人的后果,于是打算将尸体丢到原地,但是又担心施救时留下了太多的痕迹。其中一个人头脑“冷静”,他建议弃尸他处,并把女孩的鞋子和倾倒的画夹一并拿走,同时带走女孩的手机和钱包,好让人以为女孩是被抢劫杀害的。他们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掩盖女孩死在水里的事实,因为女孩穿着夏装,把湿了薄衣服的尸体放在陆地上,除了沾了些许地上残留的雨水之外,大部分水分会被夏天的热度带走,即便在夜里;而钱包和手机如果浸了水会很容易被人发现。当然了,现代科技这么发达,身体被水浸泡过是能够查出来的。但是很遗憾,薰衣草园子里的潮湿泥土骗过了你们。跑偏了,抱歉。他们驾船沿西南方向去了河的南岸,匆忙将尸体丢弃到了岸边的薰衣草园中,逃离现场而去。其实他们应该把女孩的鞋子留下的,因为鞋子放在石头上是干的,只是他们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
陈耳东说完顿了一下道,“抱歉有些地方说的那么文艺范,但根据我掌握的信息来看,事实大抵如此。”
“你怎么知道当时小船上不是一个人,而且船上的人是打算施救的呢?”虽然滕克勤点了点头表示赞许,但是朱姓警察似乎仍不甘心地问道,仿佛抓住了陈耳东的一个漏洞和把柄。
“先回答你第二个问题。他们如果不想施救,大可不必下船触碰已经倒下的女孩,只管逃之夭夭即可,这也符合人的本能。即便他们确定女孩已死,也大可不必大费力气把尸体移到其他地方,因为在水里他们不用担心留下痕迹,但是在现场多停留一分钟便多一分钟被人看见的危险。所以说,既然他们移动过尸体,刚开始时肯定是打算施救的。死者手腕、脚踝、胸口各处的勒痕不仅仅都是抛尸留下的。你的第一个问题,一来蔷薇河上渔民的小船一般都是配置2-3人的,二来如果是一个人,他根本不能在不上岸的情况下把沉重的尸体抛到南岸的薰衣草园中,去过现场你就知道了。”
至此他认为该说的应该也说的差不多了,石坚强能不能被放出来就看他们信不信了。对面的滕克勤和朱姓警察目前也在沉默不语,这时候正好有人敲门,进来的是今天上午和中年警察一起“接待”他的那个女警察。她进门后径直走向滕克勤,轻声耳语道:“滕队,封局通知五分钟后开会,紧急。”然后就转身出去了。
陈耳东道:“滕队长、朱警官,我想我可以走了吧?你们知道我住在哪里,有事请提前打声招呼,可别像今天早上一样了。还有,我想我的朋友石坚强应该也会很快放出来吧!提醒下,他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被打掉了牙还能和着血水往肚子里咽。这小子一根筋,如果以后给你们添麻烦了,请多担待,毕竟你们有错在先。”
滕朱二人把他送到门外,滕克勤问:“实在抱歉,同时也表示感谢。我们会尽快核实今天你所说的。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发给朱思明莫名其妙的短信是不是你故意为之的?你已经料到我们的人会把你带过来,今天的结果是不是你早就预料到的?”
陈耳东笑了笑,没有回答,说了一声再见径直走向楼梯口,他感觉到滕克勤和朱思明在身后目送着他。
刚才通知滕克勤开会的女警察这时也走过来,看到陈耳东消失在楼梯后,悄声对滕朱二人说:“出事了,今天早SH宁禅寺监院普法大和尚被人杀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