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山雨欲来风满楼
陆珣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连杨恪心里也暗暗一震,传言当年是有一女子怀了六王子嗣,但宣德元年宫变之后,那女子便失踪了,渐渐的这件事也就被人们遗忘,这么看来,确有其事。
刘琛面色也变得异常难看,虽然六王向来冷傲,但同朝多年两人也未曾交恶,今日在众人面前被他如此抢白,一时下不了台,便一挥袖,一言不发地恨恨离去。旁人见了如此场景,怕再生事端,纷纷告辞。
太医闻讯已经赶来,看到沉醉此刻半昏半醒,手却紧紧拽着杨恪的衣襟,事出紧急,便道:“有劳侯爷将郡主抱到床上,便于微臣诊治。”
杨恪点点头,也顾不上避嫌,抱起跟着丫头奔向她的闺房。
“怎么样了?”陆珣看着太医探完病情,急问。
“这毒是关外的毒,叫赤绀,性热,并不多见,幸亏微臣当年曾游学西域,熟知它的毒性,又加上郡主的药囊里竟有珍贵的莹香草作药引,解药马上就可以制成。”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沉醉服下解药,吐了几口血,但颜色已由黑转红,脸色也微微缓了下来。
杨恪起身欲离开,竟无法脱身,只见沉醉此时虽然昏迷,手居然还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襟不肯松开。杨恪没办法,只好抓住自己的衣服,想往回拽,却听见一声娇弱的低吟:“不要走——”,轻轻地,那么无助,那么可怜,像个迷路的孩子,只听得他心弦一动。
他不禁低头望向怀里的沉醉,苍白的脸,蛾眉微蹙,眼梢还闪着些许泪痕,本是活蹦乱跳的小人儿,此刻却病恹恹地躺在这儿,就像,就像当初的絮儿——他的胸口突然一痛,手劲也松了下来。
“侯爷,对不住。”陆珣示意丫头上前帮忙。
“不用,”杨恪摆手制止,双手一用力,将自己的衣襟撕了下来。
“王爷,杨某告辞了。”他作了个揖,不再去看那双素净的小手。
“侯爷请留步,”陆珣看着他,缓缓地吐出两个字,“保重。”
杨恪闻言一笑,黑眸里带上一抹深意,“王爷您也是。”
“爹!”
杨恪刚在府门前下马,就见一个眉清目朗的俊秀锦衣少年急急地迎了出来。
“爹,你有没有怎么样?”说话的人正是杨恪的儿子杨无忧,十二、三岁的年纪,但已经有一番英武的气势。
“我没事,”杨恪边答边往里走,“你不是在离山打猎吗,怎么回来了?”
“六王府一出事我就接到飞鸽传书了,担心你就马不停蹄地回来了,我就说嘛,我爹什么人啊,能那么容易就被害死吗?”杨无忧笑嘻嘻地,到底还是年少,脱不了顽劣的心性。
“没个正行。”杨恪皱眉责怪了他一句,抬头便看见辛远秋等一干人已在正厅等他。
“刘琛这个老贼,敬******鬼酒,分明就是早算计好了要害爷!居然还挑六王府,还想栽赃六王吗?”见他进来,程三早已按捺不住火气跳骂。
“以刘琛的城府,他还不至于以这么低劣的计谋来栽赃六王,他要的不过是引起猜忌而已。刚才六王府已有消息说,一侍卫自尽,留下遗书供认被承宛收买,欲毒害侯爷,此事到此,也就死无对证,查无可查了。”
“齐森说的对,”辛远秋接口道,“你想,六王是无意害侯爷,但这通敌内奸可是六王府的侍卫,朝臣怎么想,更重要的是,皇上怎么想?”
再亲的兄弟,隔了张龙椅,就什么也不是了。六王是兵部尚书,又是唯一的王爷,刘琛是户部尚书,但如今最受君王眷顾的晴妃,是他的女儿,皇帝坐山观虎斗,乐得两人互为掣肘,六王是聪明人,但再小心翼翼也抵不过人有心挑拨,如今刘琛这么一来,某种平衡已经暗暗地被打破了,只是刘琛没料到的是,半路杀出个陆沉醉,也许因此和六王的梁子要结深了。
杨恪看着众人了然而又沉重的表情,没说什么,只是将案上的军事地图摊开了看。
刘琛这步棋,下得始终是有点急。
他究竟在急什么?
杨恪抬头冷冷一笑,扫了众人一眼,缓缓开口:“看来,我们回西北的日子不远了。”
好大的一阵桃花雨。
风舞。粉红的花瓣在半空中打着转,起起落落,飘飘荡荡,擦过她的发梢,掠过她的额际,拂过她的脸颊。
甜甜的香。
轻轻的笑。
是谁的手触着她的脸,那么温柔。
萧沐的小徒弟,几岁了?
是谁的声音,那么低沉好听。
桃花的甜香好像钻进肺腑里去了呢,有一种开心,涨得胸口快要装不下。
于是,她抬头想看那个人。
只有一片刺目的白光。
“别走!”沉醉猛地坐起身,额头出了一片冷汗。
“郡主你醒了!”
恍惚地看向身旁,是一脸惊喜的碧云。
脑袋里有些昏沉,心里也空落落的。
没有他。
“郡主你没事吧?”碧云疑惑地开口。
她摇摇头,扯出一丝安慰的微笑。
胸口还有些痛,但已经无碍了。
“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喝点粥吧。”
她点点头,伸手想自己接碗,手一抬,一片东西掉了下来。
一块黑色的丝缎。
这个颜色,这个质地,是他的衣服。
抬头迷惑地看向碧云,小丫头笑兮兮道:“有个人啊,昏迷了还死死拽着人家衣襟喊着不让人走,怕是把人家的心都喊酥了,不忍心把衣服拽开,硬是把自己的衣襟给撕了。”
轰——一片绯红顿时在脸上炸开。
她当真做了这种事情?
她居然做了这种事情?
这个刺激实在是大了一点——她忍不住呻吟一声,倒在床上蒙住头。
藏住了自己,一颗心却是又酸又喜。
酸的是不知他可有看破这般狼狈的她,既是希望他知道,期许他以后看她的目光能不一样,又希望他不那么快知道,怕再见不知如何面对他。
喜的是他竟如此体贴,为了不忍让昏迷中的她难过便撕断自己的衣襟。
脸颊上仿佛还留着他胸怀的温度,鼻间似乎还弥漫着他身上的气息。
她想念他的怀抱,食髓知味,再不能弃。
轻轻地拉开被子,沉醉微笑。
“郡主你怎么啦?”碧云被她笑得发毛。
“我的毒解不了了,怎么办?”她说。
“呃?”
身上的毒解了,可是心上的毒要怎么解?
“爹。”
“什么事?难得你能早起。”杨恪淡淡地看了一眼儿子,继续挥笔。
“听说,这次是六王爷的女儿救了你?还是飞奔到你怀里替你把毒酒喝了的?”杨无忧看着自己的父亲,眼里尽是促狭。
握笔的手顿了一下。
“你要说什么,别废话。”
“呵呵,听说是个美人呢,好像昏过去了还死抱你不放,这么舍命相救,难道是爱上父亲大人你啦?怎么样,美女在怀的感觉可好?这么久没女人,还是心动了一点吧?爹,不是我说你,你才二十九,正是血气方刚又英俊潇洒,别老这么忍——”
笔完全停住,两道冷光射来:“杨无忧,是不是我很久没揍你,你活得不耐烦了?”
“惨了,说中心事了,恼羞成怒了,不过你不承认没关系,至少要谢人救命之恩——”
咻——一支笔牢牢地钉在杨无忧耳畔的门框上,成功地阻止了他的话音。
噪音制造者拔腿奔出门外,人跑了老远却听见声音依稀传来:“爹,你放心,我替你谢她——”
“滚!”一阵震天的吼声从宁远侯府传出,硬是将门前路上的行人吓得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