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29年·平安京
贺茂府
父亲!父亲!”沙罗丝毫不顾形象地冲入了前厅,大呼小叫的样子颇是天真烂漫。“沙罗小姐,沙罗小姐,您等等我!”作为沙罗的贴身侍女,还真是苦不堪言!只见一个比沙罗年长了两岁的女孩,微喘着追了上来。沙罗调皮的冲女孩做了个鬼脸,蹦跳着进了厅堂。
“沙罗,别这么无礼。”沙罗的父亲贺茂忠行大人正端坐在主位上,口气略微带着些许嗔怪意味,眼中却饱含宠溺,显然口不对心,“沙罗,父亲这里有客人呢。”沙罗心虚的吐吐舌头,退了两步,做个重新进来的动作,这次恭恭敬敬的施礼拜谒道:“小女贺茂沙罗,见过父亲大人,”然后拜了拜客座上的人,“见过大人。”父亲这方才满意的点点头,“很好。青岚,你先退下吧。来,沙罗,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安.倍益材大人。”前半句是对侍在门外的女孩说的,后半句对着沙罗。沙罗这时已乖巧站在父亲大人身边,父亲大人指着客座上笑吟吟的端着沙罗最喜欢的青瓷茶杯的男子说道。
沙罗略微有些尴尬——按理来说她应该现在来拜一拜他,可她太过聪明了一点,方才眼尖,已经拜他一拜了,结果搞得她现下拜也不合适不拜也不合适。沙罗动了动眼睛,灵机一动,做出副丝毫不知有不合礼数之事,露出她认为优雅极了的粲然笑靥,明媚照人效果绝佳。
搞定!果然,那位安.倍大人微笑着将她略略失仪置之脑后。父亲又嗔怪的瞥了瞥窃喜却面上仍一派平静的我,“沙罗,你坐吧。这安.倍大人可是极为擅长和歌,造诣颇大呢,不如一会儿请他指点一番。”她乖巧的点点头,心中思忖着一会儿得把做和歌这个烫手山芋解决掉。
而令沙罗没想到的是,他的脸上居然生出了抹浓浓的、不合时宜的惆怅。他声音中的思念与怅然层叠交织,已然密不可分,“和歌啊……”他的笑容还凝在脸上,苦笑着说,“自从葛叶走后,我也没做过了。”父亲大人脸上也染上了浓重的悲叹惋惜和同情。“益材……”他低声唤了一声对方的名字,“葛叶夫人也是为了你父子二人不受她命数拖累。你也知,当年她嫁与你便生生折损了千年修为,如若她不离开你,或者常常流连,你们夫妻二人终得葬身天劫,还要搭上你们家那孩子。”父亲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此时权宜之计,以后还可与儿子相见。”
安.倍大人笑容愈发凄哀,“忠行,我虽不如你那般精于阴阳道,可卜卦知天命,我尚且说得过去,我——恐怕所剩时间无几了。”沙罗从未见过一向风轻云淡的父亲如此严肃过,他诧愕的看着他的朋友,半晌后才悠悠道:“罢,罢,罢,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事也强求不得。罢了,你儿子我定当视若己出,尽传我的本领,益材,你大可放宽心。”安.倍大人站起身,目光煞为深邃的与父亲对视半晌,然后深深一拜,道:“如此,多谢了。”他站直身,叹气声轻轻的,很哀伤,却没有怨天尤人,仿佛在感叹世间悲欢离合,却又无奈如若残花。
“生亦何欢死何惧?只恐身侧无伊人。樱花飘飞如昨日,不知伊人向何边?”,随口吟罢这首和歌,他复而摇摇头,目光迷茫惘然的望着如水洗净般透彻蔚蓝的碧空,显然是想起了什么愉快的往事,唇边依稀荡漾着不合情景的由衷笑容,此时在父亲大人眼中,平添了几分苦涩。
葛叶……是安.倍大人的夫人的名字?沙罗歪着头,偷瞄了一眼安.倍益材大人。不知曾得,或许觉得很同情这位安.倍大人,脱口而出:“大人,令.夫.人嫁给您是因为爱您;离开您,亦是为了爱您。您何必感叹,您很幸福了,又这样爱您的一位夫人——没有一个人会为了不爱的人做这么多的。”沙罗撇着嘴又看了一眼还在失神中的安.倍大人。
“沙罗!不得无礼!”父亲大人喝了一声,担忧的看了看他的朋友,沙罗立刻洋装委屈的缩了缩。
安.倍大人静静打量了她好一会儿,神色很是深邃,看得沙罗头皮发麻才悠然道:“忠行,此女之才不甚于保宪,不容小觑呵!”听不出是夸奖,还是别有深意,他微微一笑,又道:“善加栽培,不可估量。”他的音调忽然沉了下去,神色黯淡下来:“三天后小儿就会到府上叨扰,还请多多关照。”说完,颔了颔首,快步离去。白色狩衣衣袂飞扬,于风中猎猎作响,看着格外悲凉肃杀。
父亲大人立于堂厅门前,久久不曾动一动地方,直到那高大俊逸的身影消失整整一柱香的工夫,才转身进屋。
沙罗还是清楚的看到了,转身的那一瞬间,父亲大人早已泛红的眼眶里,滑落一颗泪珠。她错愕,父亲大人原来也会哭啊!
从今之后,阴阳两隔,永生不见。饶是行走于阴阳之间的阴阳师,也只能遗憾的说声,“永别了”。
父亲大人的眼里,明晃晃的写着七个字——永别了,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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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安.倍大人的孩子安.倍晴明真的来了。
沙罗正在樱花树上偷偷看着自己的哥哥,看着哥哥发愣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只听一声清脆的笑声从他头顶上方传来。贺茂保宪一点也没有表示出惊讶,倒是无奈扶额,他这个妹妹什么都没学会,却是学会了如何爬树。“沙罗,你又躲在那里了,你前世究竟是不是猴子,怎么总是喜欢待在树上,快点下来。”保宪十分无奈的看着妹妹。
树上悉悉索索的传来一阵声音,保宪心疼地对着妹妹说:“沙罗,你就不能轻点。”这句话绝对不是关心妹妹,熟悉保宪的人都知道。
年仅十二岁的保宪看着妹妹那张与早逝的母亲长得一模一样的脸,怔了一下。沙罗正欲纠缠哥哥,一位身穿樱色袿衣的侍女悄悄来到保宪身边,轻声说道:“公子,贺茂大人请您过去呢。”
“现在过去?父亲大人有什么事吗?”保宪就像见到救星一样感动得泪光闪动。
“听说是来了新的弟子。”侍女欠了欠身。“新的弟子?”沙罗立刻来了兴趣,“是什么人呢?”
“你不许去!”保宪终于找到了一个报复的机会,“乖乖待在这里!”
“我要去!”
“你去得了吗?”保宪轻轻一指,嘴角扬起了一抹邪魅的笑容。因为年幼,那抹笑容并不明显。
“啊,哥哥,你居然对我用定身术!我要告诉父亲大人!快给我解开!”看着保宪扬长而去的身影,沙罗愤怒地喊了一阵,毫无效果。
“哼哼,保宪哥哥,等着瞧。”她咬牙切齿道。
沙罗完全已经忘了今天那位安·倍大人的儿子要来这件事了,也就不知道,其实新弟子就是安·倍晴明。
等她能动弹的时候,这位大小姐很快就被别的事情吸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