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沈兰和谭阅之的每天的游戏中悄悄渡过,转眼谭阅之已经八十八岁了,沈兰也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但她仍然坚持亲自照顾谭阅之,亲手给他做饭、亲手收拾脏衣物。谭冉要做,她总是不让:“你是女儿不方便。”
每天,她坚持要谭阅之锻炼身体,哪怕是活动活动手指,在屋里走几步。并且让谭阅之自己拿筷子吃饭,谭阅之往往把饭撒的到处都是,沈兰都不厌其烦地帮他收拾。谭冉很不理解,她觉得阿姨在自找麻烦。
有一次,沈兰弄了半个西瓜让谭阅之自己挖着吃,谭阅之吃的满脸都是。不想吃了,就用勺子把西瓜搅合搅合,弄得身上、桌子上都是。谭冉看到了,忍不住埋怨爸爸:“你怎么搞得?”
沈兰不乐意了:“干嘛凶他啊?我们喜欢这么玩儿,怎么了?”从没有和谭冉红过脸的沈兰,竟然发火了。
“阿姨,你都把他宠成小孩了!”谭冉很不满。
“他现在要人照顾,不就是一小孩吗?别嫌麻烦,这样能锻炼他手指的功能!”说着,把谭阅之身上的罩衣一脱丢尽了洗衣机,又拿来毛巾为谭阅之檫洗干净。
“年轻时他宠你,现在你宠他!”谭冉无奈地看着沈兰。
“这就是夫妻!”沈兰意味深长地笑笑。
谭阅之的身体在沈兰的照顾下非常的健康,肌体的各项指标堪比年轻人,但脑力却一天不如一天,行动也更加困难,大小便还有失禁的现象。
谭冉买来纸尿裤,沈兰不让谭阅之用,她说纸尿裤太捂,怕谭阅之悟出病来。
“可阿姨,这样你太累了!”谭冉很心疼沈兰。
“没事,我能做一天就做一天,那天做不动了,你们再给他用!”
随着年龄的增长,沈兰也总是感到力不从心,浑身无力,时常头晕眼花。但她常常忽略这些不适,年龄大了,体力不支成常情了。
这天谭阅之又尿裤子了,沈兰拿来干净衣服要为他换上:“你怎么又尿裤子了?想尿尿,叫我啊!”
谭阅之又迷糊起来,他的手脚一点也不配合沈兰,沈兰拉不动他,累的坐在了地上,她很无助趴在谭阅之身上哭了:“老公呀,我很累,我真的很累!我弄不动你了!”哭着哭着,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谭阅之糊糊涂涂的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沈兰,一动不动。
恰巧谭冉买菜过来,看到这个情景赶紧打了120,把沈兰送到医院。各项检查做过,医生告诉他们一个很不幸的消息,他们确诊沈兰是患了再生障碍性贫血。这种造血机能的疾病,不亚于癌症,也是治愈率极低一种病。
谭冉和周正不敢怠慢,赶紧为阿姨办理了住院手续,日夜在医院守着。家里的谭阅之就暂时交给了护士。乔雅和易阳也把画廊委托孩子打理,赶紧专程到北京照顾妈妈。
在医院只住了两天,沈兰就要求回家,她不放心谭阅之。那个老头,不是她做的饭都不吃,再说放在家里护工看不住丢了怎么办?
无论谭冉怎样做工作,沈兰还是坚持不愿住在医院。谭冉只好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阿姨,我想暂时把爸爸送疗养院住,那里的医生护士水平很高,能为爸爸提供最好的治疗和护理。你就放心的好好治病。等你病情稳定了,再把我爸接回来。你这样病着,自己都顾不了自己,怎么照顾我爸?我爸离不开你,等你好了你们好好在一起,你一定要好好的配合治疗!”
是啊,自己都顾不了自己了,就别再增加孩子们的负担了!于是沈兰就听从孩子们的意见,好好治疗。
两天没有见到沈兰,谭阅之就急地发了疯,在家里摔打东西,不吃不喝,哇哇大叫。谭冉没有办法只好带他到医院看望沈兰,看到沈兰穿着病号服,谭阅之仿佛明白了沈兰病了需要治疗。
沈兰告诉他:“在家要听话,别给孩子添麻烦!”谭阅之明白了似的点点头。
送谭阅之到疗养院的那天,谭冉没有让沈兰知道。怕自己舍不得爸爸,谭冉都没有敢和爸爸告别,办完手续,哭着和周正一起悄悄地离开了。
开始到疗养院的几天,谭阅之不吃不喝,护士们喂他吃饭,他打翻饭碗,喂他喝水,他摔杯子。每天傍晚外边很冷了他也不愿回屋,用他那迷离的眼睛望着来时的路,时刻盼着沈兰能把他接回去。
沈兰也时刻惦记着谭阅之。治疗方案一确定,她就连忙催着谭冉和周正去看望谭阅之。
看到他们来,谭阅之很急切的要跟他们一起走,孩子们开导他:“爸爸,阿姨病了,暂时不能照顾你。你在这吃好玩好,等我们把阿姨的病治好了,再把你接回去!”
谭阅之听不明白,他呜呜啦啦的坚持要和他们一起走。谭冉急哭了,他只好打电话给沈兰,让沈兰作谭阅之的工作。
沈兰跟谭阅之说了很多话,告诉他自己病了,让他自己玩,等病治好了,就把他接回家一起玩!
谭阅之好像听懂了,他不吵也不闹了,开始学着接受没有沈兰的生活。
沈兰每天在傍晚时分,都要和谭阅之通上一个电话,尽管谭阅之说话不利索,东拉西扯,但是沈兰还是坚持每天与他聊一会儿天。从老伴的声音中,沈兰能判断出他是否高兴,是否过得好。
每天到了沈兰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谭阅之都老早的拿着电话等着,接到沈兰电话的那一刻,是谭阅之每天最高兴的时候,通话结束还不舍得放下电话,沈兰的电话挂了很久,谭阅之还在抱着电话说个不停。
实际上,沈兰深知自己的病不好治,她和两个女儿谈到了遗嘱。“谭冉,把保险柜打开,里边有两份遗嘱你拿出来,你们俩好好看看。”
谭冉和乔雅分别拿到了父亲和母亲留的遗嘱,两份遗嘱的内容并不一致,谭阅之要把财产留给乔雅,死后将沈兰葬在自己旁边;而沈兰的遗嘱是要乔雅把她的骨灰带回家,吩咐乔雅只带走她的稿酬。姐妹两个为遗嘱争执不下,都坚持按照自己父母的遗愿办事。
“我一定要带妈妈回家。”
“你忍心让阿姨孤零零一个人吗?”
“这时妈妈最后的心愿,我答应她了!”
“阿姨留下,爸爸的财产你带走!”
“我不要财产,我就要妈妈!”乔雅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她也是我的妈妈呀!我虽然没有称呼她妈妈,可是,在我的心里,她就是妈妈!”谭冉说着,眼泪都下来了。
“妈妈跟伯伯在一起,不是图的这些财产。我如果拿了这些,就玷污了妈妈的人格!”
“我们是一家人,爸爸的就是妈妈的,又不是别人的东西,为什么不能拿!就是爸爸和妈妈都去了,我们还是姐妹呐!”谭冉很生妹妹的气。
“好了姐姐,他们还在,我们不应该讨论遗书,对不对?”乔雅为姐姐擦拭着泪水:“以后再说吧!”
过了一段时间,乔雅听说家乡的一个专科医院治疗沈兰的病很有效,便和姐姐商量,把妈妈接到家乡去治疗。
姐妹俩和沈兰商量,沈兰答应去治病但是要带上谭阅之一起去。可谭冉说:“爸爸年龄这么大,受不了颠簸了!”
“那我走了,你就把爸爸接回来!”
“我跟你去,我要照顾你!乔雅一个人照顾你会很累的!”
“你就别去了,在家照顾你爸爸。你爸爸离不开人。”沈兰不同意谭冉跟着。
“不,我一定要去!”
商量来商量去,谭冉坚持自己的意见,周正也支持谭冉:“妈,让谭冉跟你们去吧,不然她会不好受的!你们走之后,我和团团、君君会经常去看爸爸的。”
老了,有些事自己做不了主了!沈兰有些无奈地接受了孩子们的安排。
“走之前,再让我去看看你爸爸吧!我真怕这就是我们的永别了!”沈兰含着眼泪,恳求道。
于是,谭冉夫妇和乔雅夫妇就带上沈兰一起去看望谭阅之。
到了疗养院,沈兰没有等车停稳就拉开车门下了车,不顾孩子们的搀扶,跑在前面,想快点见到谭阅之。但是到了谭阅之的房间,他却不在屋里,沈兰赶紧催促谭冉:“快去找找,你爸在哪!”。
和护士通了电话,一家人就在宿舍等着。乔雅让妈妈坐下,但沈兰执意站在门口张望着。乔雅只好搬来一个凳子让妈妈坐在门口。远远看见护士推着谭阅之走过来了,沈兰立马迎了上去:“老谭!”
听到沈兰的声音,谭阅之用他那浑浊的眼睛盯着沈兰看了好久,仿佛从来就不认识沈兰。
沈兰难受起来:“老谭,是我呀!我来看你。”沈兰握住谭阅之的手反复地说。
谭阅之半晌才明白过来,紧紧地抓住了沈兰的手。四目相望,老泪纵横。一家人围着谭阅之激动地流着泪,好一会儿才相拥着回到谭阅之的房间。周正和易阳把给谭阅之带的东西也搬进屋来。
一进谭阅之的房间,谭阅之就指着柜门,跟护士说:“箱子、箱子!”
护士打开柜门,拿出谭阅之的行李箱:“他的衣服都在这箱子里,他不让放在柜子里!”
“你还听话吧!你没有让人讨厌吧!”
“没有没有,谭老师很安静,和我们配合的很好!就是有时候可能有些想家!”护士说。
沈兰在屋里转了几圈,看到谭阅之的床铺很整洁,卫生间也很干净,心里稍稍放下心来。“他很爱干净,有点洁癖,辛苦你们了!”沈兰跟护士说。
“没什么,这是我们的工作。”护士很谦虚的说。
沈兰又问谭阅之:“这的饭你吃的习惯吗?”
谭阅之不回答,紧紧拉着行李箱不放手。沈兰明白了,他是要跟自己回家!沈兰忍着眼泪,告诉谭阅之:“我们今天就在这陪你,先放下箱子。”
沈兰看着谭阅之,觉得谭阅之瘦了,头发也有点长了:“在这住习惯吗?”
谭阅之盯着沈兰的脸看了许久:“黄、黄!”
“你说我脸黄是吧?我病了,血液病,脸就黄!乔雅接我回家去治病,治好了再回来!你还要在这住一段时间,要好好的听护士的话。”谭阅之似懂非懂的看着沈兰。
周正拿出相机要护士给他们拍下合影。
沈兰遗憾的说:“可惜,团团和君君没有来,不然我们就照个全家福!”
“以后有的是机会!”孩子们忙安慰她。
中午,他们就在疗养院的餐厅吃了午饭。疗养院的饭菜也挺好,护士们也都是试过了饭菜的温度,才喂老人们吃下,这让沈兰心里很欣慰。
天晚了,谭冉示意护士推走谭阅之。护士会意,推起谭阅之说:“阿姨,谭老师该量血压了,我推他过去!”
“我和你们一起去!”沈兰说着,就要起身。
“妈!”乔雅过来拉住了沈兰。沈兰明白了,她与谭阅之告别的时候到了。没有经历“死别”,可这“生离”也足以让人痛不欲生!她站在门口,流着眼泪看着谭阅之一步一回头的离去。唉,没准这就是永别了!想到这,沈兰泣不成声!
孩子们拥着沈兰上了车,易阳赶紧驾车驶离疗养院。离疗养院越来越远,沈兰心里越来越难过,谭阅之一步一回头的镜头不停地在眼前回放。
“停车,回去!”她突然大声的喊道。
正在开车的易阳,急忙把车停在路边:“妈,怎么了?”
“我不能把他丢在这,我要把他接回家!”
“阿姨!这的条件你也看到了,有护士、有医生,比我们护理的还好,你应该放心呐!”谭冉连忙劝说。
“再好也不是家,没有他的亲人啊!你们的爸爸几乎是一辈子都在四处奔波,家是他最留恋地方,我们不能在他最后日子里,还让他这样有家不能回!”
“可是,妈妈,你得看病去!”
“这病我不看了!我的病现在还是医学难题,治好的希望本来就不大!我已经八十多了,就是治好了,我又能活多久!是人都得死,这是规律。我和他呆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一分一秒对我们都很重要!我们有约定,要同生共死,我不能失约!”
没等沈兰把话说完,易阳已经调转车头,向疗养院驶去!
车刚驶到疗养院门口,他们就看见谭阅之面向大门口坐着。一家人连忙下车跑过去:“爸爸,我们接你回家!”“老谭,我们接你回家!”
谭阅之好像就是在等着他们,听到他们的喊声,立刻激动的哇哇大叫。
大家七手八脚的把谭阅之的东西搬上了车,沈兰挽着谭阅之,在孩子们的搀扶下上了车!周正忙去办了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