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占去了沈兰大部分的时间,整天的忙碌,让她没有时间再回忆过去。她很累,有一点空余时间,闭上眼睛就能睡着了。偶尔想起往事,她突然觉得那些离自己很遥远,甚至好像是几个世纪前的事情。赶路的间隙,她还会思念乔良,但乔良恍若隔世,像是在梦里一样,变得不再那么清晰和真切。她在心里暗暗责备自己,怎么能这么快就忘记了?她很不舍得那些往事。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试着再回忆一下过去,但是那些甜蜜的回忆,往往伴随着更多的苦涩,触及到一星半点,沈兰就会疼痛的泪流满面。于是她又强迫自己把思绪转移到工作上,想想自己哪里做得还不够,想想有的歌词还能不能用更恰当的词语代替。
沈兰强迫着自己,和自己较着劲,在工作上再也没有出现过差错,再也没有挨过谭阅之的批评。不过尽管工作有了起色,但是沈兰还是没有笑容,那两只深邃的大眼睛,只有在工作时显现出一点往日的聪慧。她心里依然很疼,因为那里有个又大又硬的痛结,时不时的疼那么一下,时刻提醒着她曾经有过不堪回首过去。
沈兰不快乐!
谭阅之从沈兰的神情里,洞悉了她的心理。他知道,这种刻骨铭心的伤痛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够忘却的。应该想办法把她心里的疙瘩解开。
一个下雨天,不能出去,大家在酒店休息。谭阅之打开琴准备练声,钢琴他带不来,但他还是随车带了一个电钢琴。刚练了两声,他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忙安排妻子:“去把沈兰叫来,就说她需要提高业务水平,以后每天让她跟我练习一个小时的声乐。”
谭阅之又想到了一个能帮助沈兰的办法:以提高业务为名,让沈兰跟自己学唱歌。喊一喊,把心理的闷气喊出来,沈兰会好受一些。歌唱包治百病,谭阅之相信歌唱的魔力。
“行了,她已经很忙了,你就不要再难为她了。”谭太太是一个心肠很软的人。“她已经很努力工作了,这段时间再没有出过差错吧?精神也好很多了不是?”
“你看她现在的状态就像是一个机器人,只是在应付工作,并不快乐。让她跟我喊一喊,喊出来,她心里就不会那么郁闷了,不郁闷才能彻底好啊!”
“你说的是挺有道理的,可人家丈夫刚去世,她怎么唱的出来啊?”谭太太想想都替沈兰难受。
“开始唱的时候可能很难、很痛苦,但长痛不如短痛。歌唱对她有好处,你要相信我,不然一直这样下去,不得精神病,也会抑郁。”
“再缓缓吧,得慢慢来不是!”谭太太替沈兰央求着谭阅之。
“我们顶多在一起三个月,以后各奔东西,想帮她恐怕也帮不了,得抓紧时间呐!”谭阅之依然坚持。
“那其他的事就让她少做点。”谭太太还是不忍心。
“你安排吧!”
尽管一起旅行了一段时间,但真正和谭阅之面对面,还是第一次,沈兰有点紧张。以往谭阅之有事都是通过老婆传达,沈兰和他很少讲话,很少交流。但现在她不得不站在他面前。
在沈兰眼里,谭阅之高深莫测,那笑眯眯的眼睛背后藏着很多东西。尽管他始终保持着微笑,让人觉得很温和,但沈兰觉得谭阅之的微笑是职业化的,因为舞台礼仪要求演员脸上要挂着微笑。所以,他笑眯眯的表情并不代表他的态度。至于他真正的意图,聪明的沈兰还真猜不透。
把沈兰叫过来,谭太太就借故离开了,她不忍心听沈兰含悲忍泪的歌唱,她觉得谭阅之这样做有些残忍。
“从今天开始,我每天跟你讲一个小时的声乐课,现在开始练声。”谭阅之开门见山地说。
“可是我……”听到要她跟着练声,沈兰茫然了,她为难地站在那。
“沈兰,你的业务水平必须提高!要听得懂每一个音符里包含的意义,必须先学会唱。”谭阅之不看她的表情,自顾自的弹起了琴。“先来哼鸣。呜……”他先做了一个示范。
唱歌需要很好的精神状态,全身每一个细胞都要积极活跃。沈兰现在的精神状态根本不适合唱歌,她试着张嘴,却怎么也张不开。
“调整好状态,把口腔打开,上颚抬起,气沉腹部!”谭阅之边弹琴边发指令。
哼鸣是练习歌唱位置很有效的好办法。哼鸣的位置很高,要通过鼻腔,口腔都打不开,怎么哼得出来?谭阅之都示范了两次了,沈兰的口腔里边好像黏在了一起,就是发不出声。
谭阅之并不着急,他一遍又一遍的示范,他非常清楚,对沈兰来说,发出这第一声很难,他耐心地等待着。
沈兰默默地站在谭阅之面前,心里很着急。她知道能跟着谭阅之学习声乐,确实是难得的好机会。她也很想张口唱,可就是张不开口,嗓子里有一口闷气堵着,吐不出来。谭阅之都已经示范了十多遍了,沈兰再不开口真的不像话了,她已经被逼到了角落里,她很无奈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沉在腹部,打开了口腔,鼓足所有的勇气颤抖着发出了一声:“呜……”。同时,两行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沈兰原本打算一辈子都不再唱歌了!
这一声“呜……,”让谭阅之吃了一惊:很专业啊!内行听门道,谭阅之是谁呀!
“你学过声乐?”他好奇地抬起头看着沈兰问。
“学过一点,唱着玩的。”沈兰努力的憋住眼泪,低声回答。
“很好,就这样跟着我练。”谭阅之不用看也知道沈兰现在的样子,他不去看她的表情,也不理会她的眼泪。
没有了退路,沈兰悄悄地擦干眼泪。喊出了第一声,再往下练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了。沈兰强迫自己静下心跟着谭阅之练了起来。
晚上休息时,谭太太问老公:“沈兰学的怎么样?”
“她学过声乐,还不错。”
“真的?我只知道她懂乐理,她还会声乐啊?”谭太太一听高兴起来。“唱的怎么样?”
“还行,声音条件很好,音色也行。就是气息还要练习。整体情况还不错,多练习还是不错的!”
“她丈夫去世了,肯定是好久没唱了。”谭太太帮沈兰找了一个客观理由。“太为难沈兰了,真不知道她怎样张开的口!”谭太太有些嗔怪的瞥了丈夫一眼。
“你在怪我?我知道,我这样做让她很痛苦,有点残忍。但是她现在的状态,就需要猛药!试试吧,没准能帮助她。我也只有这种方法能帮她!”谭阅之伸出手指揉揉额头,很无奈的替自己做着辩解。
“我知道你为她好!她也会懂得你的良苦用心的,等明白了,她还会感谢你的!”看到丈夫内疚的神情,贤惠的谭太太连忙又安慰丈夫。
谭太太也很想听听沈兰的演唱,第二天她不再躲出去了,坐在一边听谭阅之给沈兰上课。让她很开心的是,沈兰的声音很好听,演唱也很深情。
有一点,她感到很惊奇:谭阅之讲的沈兰都能明白。要知道每一个老师都有自己的教学语言,都有自己独特的手势,学生要跟着老师学习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明白。然而,沈兰很清楚谭阅之的意图,无论谭阅之打什么样的手势,沈兰都能明白。谭阅之食指一横,沈兰马上停止演唱,谭阅之手指稍微向上抬一下,沈兰知道这句唱低了,老师是要她歌唱位置抬高一点。在谭太太看来他们仿佛是老相识,配合太默契了。
沈兰走后,谭太太看着老公说:“你和沈兰怎么那么默契呀?你的手势有时我都看不懂,她却都懂。”
“呵呵,那是人家聪明!”谭太太觉得谭阅之的解释有点牵强。
谭阅之原来只是要让沈兰喊一喊,没想到沈兰的基础还不错,于是他也认真了起来,教沈兰练声,很用心也很有耐心。他不因为沈兰处于业余水平嫌弃她,也不因为她是个业余歌手就放松对她的要求,他完全把她当作自己的学生,把他几十年来积累的歌唱经验教给她。他极其严格和认真,一个音符、一个读音、一个拍节有一点偏差都要纠正,直到沈兰唱正确为止,不厌其烦。
每天一个小时的练声,谭阅之总要给沈兰指出点毛病:“沈兰,在演唱时注意抬高脸上的笑肌,这样发出的声音响亮而透明,音色也好听,而且高音上着不费劲。”
“沈兰,唱歌不需要太大声,只要发音方法正确,轻声效果反倒更好。”
“沈兰,歌唱时要保持一个位置。你的高音很好,但低音的时候,也要注意位置。”
“沈兰,歌唱讲究字正腔圆。你的声腔厚度亮度都很好,很圆润,无通道的状态也还行,但字也要正,一定要用标准的普通话,每个字都要标准。”
“沈兰,要注意节奏和拍节,每一个拍节都唱够。”
“沈兰,歌唱的时候,要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大乐器,要用全身的力气歌唱。脚下要用力,声音才有跟,才不会虚掉。”
“沈兰,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演唱习惯,有些习惯听众接受了,那就是风格,但是有些习惯大家不认可,那就是毛病,得改。”
“你的文学功底,让你对作品的理解很深刻很透彻,这是一个优势,但还不够。要把你认识到的传达给听众,把作曲作词家倾注在作品中的思想感情传达给听众,就得下功夫把声音练好。只有练好声音,才能把你对作品的理解、作词作曲家想表述的,淋漓尽致的、游刃有余的表达完整,才能做到声情并茂,声乐作品才会更具有魅力!你是可以做到的。”
让谭阅之没有想到的是,只要他指出来,第二天再上课时,沈兰就不会再发生类似的错误。要知道这并不容易,不下一番功夫是做不到的。谭阅之知道,沈兰课下是做足了功课的。
谭阅之指出的往往是业余歌手的共同的毛病,沈兰也是知道的,但要改正很不容易。比如讲了几十年的乡音要改谈何容易。注意了就改过来了,不注意又错过去了。尽管她的普通话已经很标准了,但还是会在无意中在个别字的读音上带点乡音。
声乐离不开老师,更离不开练习。要把老师讲的理论熟练的运用好,大多数的功夫是在练习上,声音要练习,气息要练习,吐字要练习。沈兰很珍惜跟谭阅之学习声乐的机会。她很用心地把谭阅之讲的内容用手机录下来,反复练习歌唱位置,练习气息,练习拍节;用手机随时查看字的读音。在酒店住,怕打扰别人,她不能在房间练习,就跑到酒店的楼顶上去;在农家住,她就到外边的田野里练习。她觉得只有做足了功课,克服了缺点,第二天才能面对谭阅之。
时间都用在了工作和练声上,胡思乱想的时间更少了,沈兰的注意力也不再集中到乔良身上了。随着每天一个小时的练声及歌唱,沈兰压抑在心底的闷气也一点一点的飘散开来,不再像以前那样郁闷。虽然她时不时的还会想起乔良,却不再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了。
有时候来不及上课,谭阅之会在车上给沈兰讲课,一边走一边上课,不曾落下一天。沈兰很努力,仅仅一个多月,歌唱水平有了长足的进步。
谭阅之用特殊的疗法,让沈兰的抑郁好转了不少,人也开朗了很多,也愿意和大家交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