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一段路有些拥堵,耽误了一些时间,谭阅之到沈兰家的时候,天已经晚了。他将车在沈兰家楼下停好,下车到后备箱取行李。刚从后备箱里取出行李,就看见沈兰一身运动装,干净利落的从楼道里出来,他很纳闷:我没有告诉她,她怎么知道我来啊?
沈兰很急切的往外走,显然不是奔着他来的。在路过他的车的时候,明显的愣了一下,脚步慢了下来,走过去了又回过头看看他的车,然后折回来仔细看他的车牌。见她这样,谭阅之有些好笑,从车后面走了出来:“怎么,才几天呀,都不认识了?”
“哎呀,谭老师你怎么来了!我说这车这么熟悉。你好!”沈兰有点激动的笑着说道,竟然伸过手来。
谭阅之望着沈兰伸过来的手,愣住了:这是什么礼节?适用于我们之间吗?我们已经客气到这个地步了吗?他心里掠过一丝凉意。
是呀,你见过夫妻一见面就握手的吗?你见过恋人一见面就握手的吗?握手礼,表示友好和客气的礼节,用于首次见面的新朋,多日不见的老友,那他们是什么,新朋还是老友?谭阅之望着沈兰的手发起了呆。
见他发愣,沈兰连忙改变了方向,顺手抓住了他手中的行李:“这是什么啊,这么沉!”化解了双方的尴尬。
“我来吧,你提不动的。”谭阅之提着行李袋,沈兰拉着行李箱,一起走进了电梯。
“还没吃饭吧?想吃点什么?”进了家门,想到谭阅之刚到,肯定还没有吃饭,沈兰一面放好行李,一面问谭阅之。
“下点面吧,很久没有吃你做的肉丝面了!”谭阅之没有客气,像回到家一样。
“好,我这就做!你先去洗一下。”沈兰说着,就到冰箱里拿菜。
谭阅之站在门边,用眼睛环顾着整个房间,他不是在欣赏沈兰的家,他有心思,他试图发现些什么。
看到他站在门口四处搜寻,沈兰放下手里的菜走出厨房:“你找什么呢?”
“嗯……,没有男士拖鞋吗?”谭阅之连忙找一理由。
“哦,没有准备,不知道你要来。要不,你先洗着,我去买去。还需要什么?”沈兰很抱歉地说。
“不需要了。”虽然没有拖鞋穿,但是没有发现可疑的物品,谭阅之心里踏实了不少,他欣然的走进卫生间。这时,他听到沈兰的电话响了,只听见沈兰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去不了了,家里来客人了……”。
等他洗好了,他才发现睡衣在箱子里!以前,睡衣浴巾都是杨茹和沈兰放在卫生间的柜子里,他随时可取。沈兰回来后,他在家一个人习惯了,常常洗好了,围着浴巾或者什么也不穿,走到卧室穿衣服。可现在怎么出去呢?他拉开门探头向外望望,发现卫生间门口放着一双新的拖鞋,而沈兰正在厨房忙活着。他围上浴巾,穿上拖鞋蹑手蹑脚地出来,把行李箱拉过来,翻出睡衣穿好。他暗想:幸亏沈兰没有发现。但他向厨房看去的时候,厨房的门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关上了:沈兰还是发现了自己的糗事,发现就发现,她也有发糗的时候,不止一次呢!谭阅之自我安慰着。
谭阅之在沙发上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喝了一口,悠闲的打量起沈兰的家。沈兰的家,他来过,但那时候杨茹病着,他心思重重,所以并没有认真的参观过。
他发现沈兰的家很漂亮,也很干净,装修的与众不同。视角、用色、布局大胆而独特。家具是白色的,墙面是淡粉色的。电视墙上挂着的一幅油画:铺满鲜花的田园里,一对老夫妻相互搀扶着,沐浴在夕阳的余晖里。这幅只有背影的油画,画工非常精美,给人一种既温馨又浪漫的感觉。再往里看,有一个房间的门上是一幅甲骨文的书法作品,谭阅之猜想那里应该是书房。
这个家给人的印象是艺术气息很浓郁,文化底蕴很深厚,家庭很和睦。谭阅之不禁感叹:沈兰知性内敛、典雅脱俗的气质和这样的环境还真是般配!不难想象,沈兰以前的生活很幸福,一个作家和一个画家在一起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谭阅之饶有兴趣还想看看其他房间,厨房的门打开了,沈兰招呼他吃饭了。沈兰家的餐厅和厨房在一起,很方便。谭阅之来到餐桌边坐下,看到沈兰已经把饭都放在餐桌上了,一盘牛肉、一盘青菜,还有一大碗肉丝面。谭阅之不喝酒,饭菜也简单了很多。
谭阅之吃着丰盛的晚餐,不禁感叹:沈兰,貌似不落凡尘的女人,饭菜做的还这样好,还真是上的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啊。饭菜还是熟悉的味道,吃着还是那样的入口,禁不住赞赏起来:“太好吃了,很久没有吃你做的饭了!”
沈兰坐在谭阅之的对面陪着他,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吃像,不由得打量起他来,她看到谭阅之瘦了,眼窝深陷,眼角多了几条皱纹,竟然还有白头发了!沈兰有些心酸。
“你都怎么吃饭啊,在食堂吗?”
“是呀,我们食堂的饭还是很好的!”谭阅之尽量说的坦然一些。
“在家的时候呢?”
“想吃就煮点方便食品,不想吃就不做了。”
“方便食品怎么能常吃!一个人也要做饭吃,不能懒的!”沈兰想说,你都瘦了,但没好意思说出口。
“我不是不会做嘛,你又不是不知道!”
“谭冉不常回去吗?”
“回,回去。不过我不想让她来回跑,他们都挺忙的,我又不是顾不了自己。”
“衣服呢,衣服怎么洗?”沈兰知道谭阅之穿衣是非常讲究的。
“外套干洗呗,内衣放洗衣机里也方便。”看到沈兰紧皱着的眉头,他知道她很惦记他。
“洗是方便,洗好还要熨呢。”沈兰说出了她的担心。
“自己熨,我都学会了。”
可那不是男人该干的事啊。一个让人伺候了半辈子的男人居然学会了熨衣服,沈兰感觉到了谭阅之的无奈,心里一阵愧疚,觉得很对不住他。
“可以找个小时工啊。”
“我在家的时候人家有事,人家有时间我又不在家。约几次,才能约上一回。”
“你买东西不方便,我跟谭冉说过,让她给你买。”
“没什么不方便,化化妆,尽量不说话就是了。”
“没有露馅的时候?”
“也有,就一次。买一双袜子被围了两个小时。以后我就戴墨镜,粘胡子!”说着,笑了笑。谭阅之的无奈沈兰能体会得到。
过了一会儿沈兰又想起一事:“你是演出路过吧?”
“不是,我专程看你的。这么久没见面了不是,想看看你。”谭阅之不想掩饰自己了,他甚至想说,我就是想你了。
“我没事,挺好的!”听了谭阅之的话,沈兰感觉脸有些发热,她忙拿起手机想掩饰一下,突然又想起一事:“我给你定一酒店吧。上次你住过的那家五星级的酒店还不错吧,你大概住几天?”
听见沈兰如此说,谭阅之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抬起头看着沈兰,用征询的口气说:“我,不可以住家里吗?”
“住家里?”沈兰很感意外。
“不方便吗?”
“不,不是。家里没有其他人,我……”
“可我们在北京家里,不也没有其他人吗?”
“这……”北京有嫂子呢,沈兰心里想。“不知道你来,我没准备,客房的被褥都没有凉晒,我怕你会不舒服。”
“没事,只要是家里就舒服。”谭阅之的口气没有了商量的余地。
“那,好吧。你先吃着,我收拾房间去!”见谭阅之这么坚决,沈兰只好站起来去收拾房间了。
沈兰将客房的被褥都换成了新的,又打开窗户透进一些新鲜空气,她知道谭阅之极其讲究,被褥都是一周换一次,所以生怕他不习惯。
窗帘掉了一个角,沈兰搬过梯子上去挂好。等谭阅之吃完了饭出来,正看见沈兰在梯子上站着:“你干什么呢,快下来,让我来!”
“没事,就挂好了!”
“有什么事找物业呀,这样多危险呀!”
“不能总让人家来!没事,换个灯泡、修个水龙头我都会!”沈兰从梯子上下来,很自豪地晃晃头。
沈兰那窈窕的身躯和这梯子真的不配,谭阅之心里一阵酸楚,这应该是男人该做的事情!沈兰,本是老公的娇妻,现在却成了一美丽的女汉子!自己经常不在家,杨茹是不是也是经常这样呢?想到这些,谭阅之心里酸酸的。
经过了一天的奔波,又吃了一顿可口的饭菜,谭阅之困意袭来,主动要求睡觉:“太困了,沈兰明天再聊,我想睡觉了。”
“好吧,晚安!”
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沈兰的新被褥太舒适了,也许没有发现可疑迹象,也许是知道沈兰就在身边,谭阅之睡的特别踏实,特别舒服,他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醒来的时候,沈兰已经准备好了中午饭:一锅香气四溢的羊肉汤,已经煮好的黄花菜、海带丝、切好的芫荽和蒜苗和饧好的面皮:谭阅之爱吃的羊肉烩面。见他醒来,沈兰连忙开火做饭,待他洗漱完毕,喷香的羊肉烩面已经上桌了。
又是一顿可口的饭菜,谭阅之感到特别的满足。饭后,刚在沙发上坐下,沈兰又端来了切好的苹果和鸭梨,还为他沏好一杯热茶。喝着热茶、看着电视,谭阅之感觉到家了,多温暖的家呀:有女人的家才是家呀!谭阅之在心里一声长叹:一定要让沈兰和我一起回北京!
洗涮完,沈兰为自己也沏了一杯茶来到客厅,在另一个沙发上坐了下来:“吃好了吗?”
“当然,好久都没有吃过这么可口的饭了!”
谭阅之的叹息和赞赏,差点把沈兰的眼泪催下来:男人有时候挺容易满足的,一顿家常便饭而已。
“我不再去北京工作,你不怪我吧!”沈兰抱歉的看着谭阅之。
“你想呢?”谭阅之笑着说。
“我要是告诉你我不去了,你能让我回来吗?”沈兰有些俏皮的看着谭阅之。
“过年都要回家的。可是我真的没想到你不去了。这一年我过的非常的孤独和寂寞,很难受!”谭阅之很坦率的说。
“对不起!”沈兰低下了头。
“没有对不起,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我最困难的一年、最痛苦的一年是你陪我度过的。没有你,我可能到现在还不能解脱出来。我很感谢你!”
“你和嫂子当初也没少帮我,也是我最困难的时候,我也很感谢你们!再说,你也付我劳务费了呀!咱们就两清了,谁也不感谢谁了!”沈兰很大方的说。
“劳务费?”沈兰把谭阅之说愣了。
“二十万呢!”沈兰夸张地睁大眼睛。
“什么啊?那是我给你过春节的钱。你一年都没有收入,怎么过节啊。再说忙活了一年,就给你二十万劳务费,我也太小气了吧!”谭阅之很惊讶地说,他没想到自己的好心被沈兰误解了。
“已经很多了,顶我好多年的工资了。”沈兰很知足。
谭阅之很无奈的摇头笑了笑。
说话间,谭阅之抬头又看到了墙上的油画,就问道:“这幅画新的吧?上次来我没见到!”
“这是装房子的时候,乔良自己画的,一直都在。上回可能你没有在意!”
“你丈夫叫乔良?挺帅的!”谭阅之看着画中的人说。
“嘿嘿,帅倒称不上,不过这人挺有才气的,是个画家!当初,我爸就是看上了他的才气!”
“你爸看上的?你没有看上?”谭阅之斜着眼睛看了沈兰一眼。
“还真的没有看上。不过我爸是对的,乔良真的很有才气!”沈兰脸红红的挠挠额头,有些不好意思。
“你们挺好的?”
“我们,还好吧!夫妻吗,我们听京剧《白蛇传》里白素贞称呼许仙什么?”说着,沈兰学着白素贞来了句深沉的道白:“冤……家,夫妻都是冤家。”
“呵呵,这一嗓很通畅,用气也很深,情真意切意味深长!”谭阅之笑了起来,他发现沈兰和北京时不一样,很开朗,话也比以前多!
“这幅画画的挺好!我不怎么懂画,不过,这夕阳西下的田园美景,很令人想往呀!”谭阅之望着画感叹道。
“这是乔良承诺给我的晚年生活。他说再奋斗一阵子,等条件好了,他要为我买一个大庄园,我们老了的时候,就坐在这大庄园里,喝点茶,下盘棋,看着那火红的夕阳,一起慢慢老去!可是,没有到老,他就抛下我走了。他没有践行她的诺言!”沈兰的口气里充满了伤感。
寥寥数语让谭阅之体会到了沈兰的伤心和无奈:都这么久了还这么伤心,他们夫妻的感情还是挺好的。他心里涌起一点小小的醋意,言不由衷地安慰沈兰:“他也不想离开你啊。”
“我有时候挺想念他,但有时候又挺恨他的,一点都不守信用。他走的时候,我女儿刚考上大学,他把一切都留给了我,自己逍遥自在去了!”
“别再难过了,都忘了吧,还有几十年的生活要过呢!”一惯理性的谭阅之也有些难受!
“忘,恐怕不可能。没有他就没有我那十几年的生活!你忘得了嫂子吗?”沈兰扭头望着谭阅之问。
这句话把谭阅之问的楞了一下,他低下头思索了一下说:“唉,忘,可能真做不到!不过我想,可以把往事打个包,找一个安全的、美好的地方把他们珍藏起来,再继续生活。我已经找好了珍藏的地方,就是你写的那本书!”
“这是一个好办法!”沈兰点点头。
“对了,我想出版那本书。在杨茹三周年以前出版,算是对她三周年的纪念!”
“好啊,那你出版呗。”
“要你同意呀!你是作者。”谭阅之边说边站起来,这个话题很伤感,他不想继续。
“书是你的,你做主!”沈兰也跟着站了起来。
“这是书房?这么整齐!”谭阅之说着来到书房。沈兰的书房很明亮,外面连通阳台,屋里摆放着几盆绿色植物。电脑桌大大的,除了电脑,还有一盆绿油油的君子兰。两个大大的书架摆满了书,并且都贴有书签,书分门别类摆放非常整齐。
“是的,我们家书房是少不了的。我爸爸以前在图书馆当馆长,我从小就在书堆里泡着。所以,装新房的时候,乔良就特意装了这个书房。实际上,现在用处不大了,电脑上什么都有!”沈兰随机跟过来介绍。
“怪不得你的文学功底那么好!几十年的积累呀!现在看书的人少了!”谭阅之心想:回北京后也要给沈兰装出一个书房来。
“是啊!现在的人喜欢钱,不喜欢书。”
谭阅之看到书架上摆放着一个大大的京剧青衣脸谱,就拿过来欣赏:“很精美呀!”
“这也是乔良画的。我四十岁生日送我的!”沈兰忙给他介绍。
“他很懂你呀,知道你喜欢京剧!”
“他在家的时候我都不敢唱,他嫌我吵。我最欣赏京剧的词,多隽永啊,句句都是诗,合辙押韵、朗朗上口、回味无穷呢!现在的歌词有时候太白了,像白开水,没有味道。”
“中国的传统戏剧确实很好,我也喜欢。现在的生活节奏快,人们不愿意动脑筋去品味一些东西。很多好东西没有观众群,很可惜!”
谭阅之觉得要重新审视沈兰了,深藏不露、厚积薄发呀!这样的沈兰让人尊敬、让人怜爱,但不好驾驭!
“这里是阳台。”谭阅之从书房的另一个门,走到了阳台上。“哎呀,沈兰,这的环境不错呀!”
“是吗?还可以吧!你往那看,那有一条小河;那里是体育场;那边不远还有一影城。”沈兰分别一一给谭阅之介绍。
“哦,就是我以前散过步的那条河吗?我们去看看吧!”谭阅之来了兴致。
“好啊,走。”
穿好了外套,谭阅之和沈兰走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