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子抹把脸,把粘在眼皮上的泥浆弄掉,低头看了看,这哪里是什么泥潭哟,这是一个祭坛!
糊在身上脸上黏糊糊的东西根本不是泥浆,是泥浆她倒要念声“大吉大利”了,这分明是剁成细渣的血肉!
明白这一点,一阵反胃,盘子条件反射的捂住嘴,竭力忍住想吐的冲动。
在她弯下腰和自己的胃天人交战的时候,燃着悠悠火光的祭坛边上有人说话了,仔细听,那根本不是人在说话,声音像是从百年泡菜坛子里抓出来的腐烂发臭的泡菜,是这样,光听声音就闻到一股恶臭。
那东西说,“雪樱殿下今天终于把妖王的宝贝弟弟抢过来了,嘿嘿,今晚上就洞房花烛夜。等这儿弄好了,咱哥两个到人间喝花酒去?”
盘子耳尖,听到“喝花酒”三个字,心尖儿都颤了。虽然在瑶寨长大,从来没有接触过外界,但是光是从娘亲那里听来的一堆故事里,她就可以学到不少“好”东西。
莫说“喝花酒”,就是更露骨的词她都知道。但是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不是这个,而是,想象那个画面,如花似玉的花姑娘陪这两位不知道是人是鬼还一嘴恶臭的东西饮酒作乐外加春宵一刻,就觉得,够了,画风不对啊!
盘子很快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另外一个声音道,“兄弟,你这话太合我意了,行,今晚上雪樱殿下和长诺二皇子洞房花烛之时,就轮到我们温柔乡里醉了。”
“哈哈…到时候变成风流贵公子,保准迷得那些娘们心花乱颤…”说话声渐渐远去,恶臭却久久不散。
太难闻了,盘子一口气憋得,脸都涨红了。听半天,她还没有搞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呢,只听见雪樱,长诺,洞房花烛夜,哦,还有抢。
枪婚?
盘子这才回过味儿来,原来是闹的这一出,抢婚戏码啊。听刚才的对话,明明一个是什么殿下,一个是什么二皇子,两位都身份尊贵,为什么还要抢婚呢,还是男的被女的抢?!
看来,这里的狗血大戏,一点儿不比人间逊色。
看四周的环境,宽阔幽暗,奇形怪状的石头有的从头顶往下延伸出来,有的从地底往上生长,有的尖锐凌厉,而有的却圆润光滑。石桌,石椅,石台,石雕,石门…石头做的“家具”一应俱全,除了形状怪异得多,气氛阴暗得多,倒是和瑶寨的家具风格颇有几分相似。
盘子心想,反正都是石头做的,再阴森再怪异也还是石头,这些东西又不会突然变成猛兽跳出来咬她两嘴。
实践再次华丽丽的证明,她还是太盲目乐观,她又错了。当她试图跳下祭台准备溜之大吉的时候,祭台四周一圈石头雕刻的长蛇迅速的“复活”。
盘子另外一只脚还没有跨得出去,长蛇就张嘴吐出黑色的蛇信,盘子一天之内被吓过几次了,心理素质不再是挂在嘴巴上吹吹而已。她当机立断,飞扑过去一把抱住长蛇的七寸,死命的掐。蛇没一会儿就开始挣扎,眼睛开始翻白。
盘子骑在蛇身上,还在侥幸的想,这玩意儿也太不禁掐了,要是两下就弄死了,这东西的魂儿会不会跟着自己满世界跑。
她这么一边想一边在心里警告自己,盘子,你啊,可长点儿心吧,要是这么容易死,它还会被安排在这儿守祭坛吗,从小在瑶寨长大,难道你还不清楚祭坛是多么神圣庄严的地儿吗。
说到庄严,盘子又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巴掌,命都快没了,快上黄泉路了,在阴曹地府还谈什么庄严啊,人家阎王爷不兴这个。
阴风阵阵,冻得盘子冷汗一层层往外冒,颤声道,“说不定这个地方还比不上阴曹地府呢…”
“一个小小的祭童,也敢亵渎我的魔宫?”
盘子松了口气,可算是听到一个正常的人声了。
她低头,看见自己正骑在一座石雕上,这不是刚才差点被她掐断气的长蛇么,怎么,是她眼花?
“不要以为我养的黑蛇很弱,是我故意让它让着你,要是它真发起火来,你早就被吃得不剩骨头了。”
盘子这才回头去打量身后的红衣少女,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姑娘,她五官精致,肤若凝脂,却尚未完全脱去稚气,但是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个女孩儿已经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最让盘子印象深刻的是,那一脸不可一世的傲气,啧啧。
她同样也在打量着盘子,刚刚盘子背对着她,因此她没能看清眼前这个身上挂了那么多金银装饰、还行动敏捷的姑娘长什么样。
这下她转过脸来,雪樱在心里小小得意了一下,切,没我漂亮嘛。除了皮肤白点儿,头发长点儿,眼睛奇怪点儿,动作张狂点儿,别的也就那样,普普通通的人间少女一枚。但是,那周身的气质,雪樱不得不另眼相看,这个长相普通的女孩,有某种说不出的特别。
刚才正在婚房里死皮赖脸缠着“新郎”的少女,被祭台这边黑蛇的动静吸引过来,还一脸杀气腾腾的琢磨要给那个不安分的祭童什么样恐怖的死法。
结果一看到盘子不知死活的朝黑蛇的七寸扑过去,那咬牙切齿的样子,带点儿恐惧又带点儿决绝,雪樱就一下子被逗乐了,站在背后不动声色的驱使黑蛇不要反抗,要不是她越掐越狠,雪樱担心黑蛇真被她掐背了气去,可就得不偿失了。
“要说你作风豪放好呢,还是说你不知所谓好呢?”雪樱走过来,抚摸了一下黑蛇的头,黑蛇就化成一股黑烟消失不见。
盘子目瞪口呆,眼睛盯住黑烟消失的地方,喃喃地说,“娘啊,我没有梦游吧…”呆了片刻才问,“这是什么地方?对了,你刚才说什么,魔宫?“
“这里是我的地盘,你是我让魔兵从人间找回来的祭童,所以,你现在清醒了吗?”
“可是我记得我明明没有见过魔兵,今早一走出寺庙就来到一个长满芦苇的沼泽,然后…”
“然后就遇到一只魔兽,打了一架,然后掉到坑里了?”雪樱打断盘子的话,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头顶,“笑话,我堂堂魔族公主,想找回个凡人还要问他同不同意?!你昨晚一个人躺在破庙里,被我派到人间的魔兵连人带庙一起搬回来,你看到的那个裂缝就是连接人间和魔界的通道,叫做‘墨渊’,这下你知道了吧。”
盘子咽一口吐沫,在她睡着的时候,居然发生了这个曲折。
想了一会儿,“那只猛兽呢?”要不是它扑过来,说不定到现在自己都好好的坐在台阶上。
“你叫它猛兽?那可是我养的宠物,叫‘阿呆’,可温顺了。”听她一脸恐惧的称呼自己的宠物,雪樱有点儿不高兴的样子,很快就冷静下来,双手环抱在胸前,颇为得意的说,“要不是我让它推你一把,你在那儿坐到老死都不会有人给你指条路。”
“你让我来这儿,就是当祭童?话说,祭童是用来干嘛的?”盘子决定不和她在那个问题上继续纠缠。
雪樱听罢,抬起眼皮白了她一眼,好像这个问题有多么幼稚,“祭童当然就是祭祀用的,还能干吗。”
“祭、祭祀?”盘子眼睛闭了闭,不是吧,还是要上黄泉路…
“我今天结婚,新郎是我几百年来一直梦寐以求的对象,为了和他以后生活幸福,我当然要举行祭祀,祭魔族始祖能保佑我。”说到这里,雪樱眼睛里的光黯淡下来,“用美貌少女的血祭祀,还能助我更加妩媚动人,这样,说不定长诺就能多看我一眼…”
“…”想起之前听到的对话,盘子对这出抢婚大戏多少有了几分了解,从雪樱口中听到那个什么新郎,叫长诺的,好像并不喜欢她。盘子转头看向别处,也对嘛,人家不喜欢你也算正常,天底下有哪个男人愿意被当作女人抢婚的。
盘子这边还在不厚道的吐槽,转头,雪樱已经退开好几丈远,她此时完全换了一副面孔,脸颊冷若冰霜,双眸血红,红袍无风却猎猎作响。她身后,一整排魔兵蓄势待发。
这种情况,盘子有点蒙圈儿。
谁告诉她怎么回事?
下一瞬间,一声呵斥从头顶直达盘子的肺腑。
“雪樱,何必强人所难,快放了长诺。”
只听声音,盘子就快要内伤,不是真的伤,而是…这声音真是要人命啊…不仅太好听…关键是,很熟悉,好像听到过成百上千次,但是在哪里呢,盘子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听见过。唯有似曾相识。
那人,银发玄袍,面容清朗,身姿卓逸,眉心一点红色印记…距离不太远,偏偏就是看不清那是什么图案。
盘子忍不住胡乱想,什么样的图案才能衬得上这样一位浑身笼罩在白色微光中,周身不染一毫尘埃的“神”呢。
盘子自己未曾觉出,初次见面,就把一个不相识的男子拟作心目中的神。她此刻意识到的,是自己垂下的头、半遮在长发里的脸,还是挡不住眼睛里的玄青色光芒。
盘子搅着袖口,一时间羞愧得不知怎么办才好,连这个几年前就改掉的坏毛病都重新出来看她笑话。可是,她依旧忍不住朝着虚空里的黑暗,问一个,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见到这个人,就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钻出来,那种感觉,亲近又陌生,熟悉又遥远。磨得人甚是难受。
自己不是想要一辈子做一个快活的姑娘吗,只是望了他一眼,怎么就觉得那么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