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樱倾身飞上楼阁,不过一会儿就站在了长桀身后。
“你找我何事?”不等她开口,长桀就淡淡的问。
“长诺已经出了九吾殿,是你让苍蓝放他出去的?”
长桀沉默片刻,才回头看向雪樱,“我若有意放他走,那日便不会答应你父王的请求。”
雪樱怀疑的看着他,转而冷笑,“身为妖王,担负整个妖族安危的重任,难免疲累,有时候有所失策偏颇也是常事。”
长桀唇角噙着一丝漠然,“你不信?”
雪樱对他冷淡的态度十分不悦,提高音量,语气蛮横起来,“我信不信有什么重要!你明知道我和他的婚事对妖魔联盟至关重要,你就一点也不担心他今日出走会对两族联盟造成什么影响?”
长桀听出雪樱是在威胁他,微微有些不悦,但还是开口道,“我会派人去寻找他的去向,有了消息,我会亲自去找他回来。你先回去准备婚礼,届时长诺会以妖族最隆重的仪式迎娶你。”
雪樱这才松了口气,她要的就是长桀这句话,只要长诺能回来,按时参加婚礼,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那好,这可是你说的,一日后,我就等着长诺脚踩火凤来魔宫接我。”
长桀远眺远山长空,淡色的云轻飘飘掠过山涧,停在他山峰般坚毅的眉心,轻轻拂袖转身,一池盛开的白荷便乘着微风漾起色泽清淡的波纹,他的心也在这圈圈荡起的纹路中失了宁静。
他淡淡笑了,声音温和却低沉,“好。”
一个字,像是一份保证,更像是一声叹息,他可以想见长诺这般急着出走,心里有多么抵触和反感这场婚事,也许在他心里,这不是一双男女你情我愿的誓约,只不过是一场无可奈何的交易罢了。
无可奈何的,交易...长桀念及此,心里不免添了诸多苦涩,他也不愿意从此把至亲的人推入火坑,他多么宁愿是自己替他承担...
雪樱从长桀那潭水一样幽沉的眸子中看见那抹坚定的亮光,她知道长桀不会就此欺骗她,于是悄悄舒了口气,心里终于不再如先前那般惴惴不安了。
她决定回魔宫安静的做个待嫁的美丽新娘,满怀期待和幸福的等候心上人踩着火红的凤凰来迎娶她。
但是在回去之前,她还想知道盘子的去向,从苍蓝口中,她得知盘子离开了歌鸾殿,她身体虚弱,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离开,又能跑到哪儿去呢。
长桀手上拿着一柄玉箫,通体墨绿,莹润剔透的微光在微薄的阳光下如翠竹一般质地清润,高雅卓然,萧如人一般翩然出尘。
雪樱绕到他的面前,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他微微垂首,细细抚摸着玉萧表面突出的雕纹,心头隐约浮起几丝沉重的思念,这沉默拂萧的习惯,那么自然,熟练,仿佛几百年几千年来一遍遍重复了不知多少个时候,他思念的人,却早在岁月里沧桑了踪影。
银发遮住他的侧脸,露出挺俊的鼻,唇色偏淡,此时轻轻开合一下,似是低喃,似是欣慰,“苏子笑派人接走了她,其实她现在离开是好事,留在这儿反而危险...至于她去了哪儿,我却不知...”
雪樱略一思量,想起父王曾给她分析过的如今三界一触即发的形势。只要一日后妖魔联姻圆满结束,妖魔联盟牢不可破既成事实,想必鬼族就会很快同妖魔两族开战,而且据魔族得到的最新消息,妖族内部出了叛徒,一旦开战,战火势必会立即席卷整个长恨天,受难最重的,还是那些术法低微的普通子民。
盘子是人族,自保能力基本为零,到时候自然难以应付那铺天盖地的烽火烟雷,何况,三界大战与她无关,她的确没有必要搅合进来。
雪樱看着长桀平静无波的侧脸,风声携卷着无边的春色往流水潺潺处淌去,洁白的云在水里游移,有红色的花在流水旁开放,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似乎所有的暗流都回归了寂静...
她真的看不明白,他这番心思,不动声色,却又妥帖得让人动容,原来他的心不知在什么时候,被盘子糊里糊涂的占据了一个角落。
在雪樱离开流水桃花冢后,长桀就前往法华阁偏殿,鸣凰还在等他。
见到长桀向自己走来,鸣凰立即起身,恭敬的行礼,“微臣参见王上。”
长桀让她起身,“你的身体恢复得如何?”
鸣凰难掩受宠若惊之色,嫣然一笑,“王上不必挂心,服下您送的药丸,微臣早已没有大碍了。”
长桀点点头,做到主位上,拿起一盏茶,“前几日在三界宴会上,你的一番说辞厉害得很。本王也是借着你的话,才顺利激怒了殷离,挑起殷元良率先出战的心思。你功不可没,本王定要好好奖赏你。”
鸣凰立即跪下,以头磕地,“王上万万不可,微臣何德何能,不过是一番口舌之功罢了。”
“你先起来。不论是你的口舌之功,还是你以性命做赌注的那份勇气,都足以说明你担得起本王的奖赏。”
鸣凰抬起头,眼中含着敬意,却欲言又止,“王上...”
“说罢,你想要本王赏你什么。”
“微臣什么也不求,只希望王上能下令让天狼族归还我们羽族圣湖——枫叶湖。一百年前,天狼族霸占了枫叶湖,赶走生活在圣湖附近的羽族子民,让他们流落民间,受尽欺凌。不仅如此,天狼族还大肆污染湖水,短短的一百年,圣湖方圆百里寸草不生,黄沙肆虐。如果再不加以管制,圣湖就会彻底枯竭,羽族失去水源,就会岌岌可危啊。请王上惩治天狼族,归还圣湖,还羽族安宁。”
“这件事情怎么现在才告诉本王?”
“这…”鸣凰垂首,似有心事难以出口。
长桀见她一副吞吐犹豫的样子,心里便猜到了几分,于是温声道,“爱卿不必忧虑,有话可直说。”
他没有料想到鸣凰竟然一下子跪倒在他的脚边,眼中带了泪,胸口微微起伏,难掩内心激动,“您有所不知,几百年来,玄机和玉面生在朝中只手遮天,好几次,臣上报的奏折都被他们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私自退了回来。臣位卑言轻,无论如何也无法单独见您一面,只能由着他们为所欲为。幸而在近百年来,他们才刻意收敛,直到今天,臣才能在您面前诉说羽族遭遇的百年冤屈。”
长桀静默了片刻,脸色无常,但看得出他整个人如裹了一层薄冰,安静依然,却是一转身就让人置身凌冽的寒冬,鸣凰不禁咬紧下唇,竭力控制住颤抖的手臂,她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来自于他,却不是对她,她本应该感到高兴,但她却连眉毛也扬不起来。
因为他的话语,比山还重。他说,“鸣凰,他们活不过明晚了。”
“这…”鸣凰有些吃惊。
“你也知道,抢夺枫叶湖只是他们所犯下的众多罪责中的一件,”他顿了一下,“在你来这里之前,我已经下了决定。鸣凰,你要相信,他们定会为自己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
“谢王上,臣感激不尽。”鸣凰心里大喜,叩谢完毕,她稍停片刻,接着道,“臣接到苍蓝将军传达的圣谕,暗中联络了火族、猿族、鲛族、巨人族的族长,现在四大家族的大军已经整装完毕,还有妖族的其他族类,目前正在暗中加入。臣想,兵贵精不贵多,现在人数已经达到您的要求,您是否下令停止招兵?“
“停了吧…但是你要切记,联姻成功之日,便是三界大战之时,还有一日,千万不可大意。好了,下去吧。”
鸣凰仍跪在地上,眼中闪过一丝犹疑。
“还有何事?”
“王上,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当日,臣假死之际,啸武一时冲动,在宴会上当众冒犯您,臣知道他罪不可恕,但是请您看在他忠心护主的份上,给他一个将功抵过的机会。”
“啸武勇气可嘉,但未免过于冲动,本王那日一根白绸捆了他,不过是小惩大诫,希望他日后能长些记性。你去天牢领他回去便可。”
鸣凰当即郑重的叩了一叩,不由轻吁了一口气,替啸武庆幸不已,亏得王上不把他所犯的忤逆之罪记在心里,不然,她却不知如何为他收场。
退出法华阁,站在回廊小径之上,回头看去,隔着远远的距离,那白衣皎洁的男子依稀可见,虽看不清面目,鸣凰只觉得他心事万重,连身影也透着孤单。
他静静立于窗前,神色恬淡,目光深远,不知在想着什么。窗外,尚有新芽吐蕊,雨露轻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