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凤居的小厮见喜对着苏梦枕的耳畔嘀咕几句,苏梦枕立即回到茶室向甘夫人告辞,继而往待凤居去。
朱薙早在待凤居等候多时,见到苏梦枕,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二少爷,请你救救我家小姐。”
苏梦枕急忙扶她起来:“到底出了何事?”
“小姐被押往方圆堂了。”
“多久之前的事?”
“大概半个时辰了。”
苏梦枕沉吟着说:“半个时辰的话,水姑娘只怕早就到了方圆堂,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了。”
“请二少爷好歹过去看看,要是赶得及的话,还能拦一拦执刑的老爷。”
苏梦枕没有怠慢,带着见喜,连同朱薙赶往方圆堂。
……
叮当已经带着小墨儿的话转告苏照,要他对水琳琅手下留情,冯夫人派来监督的丁妈,又是叮当的母亲,想来也是可以糊弄过去。
“教唆主子,本是应该张嘴,打得满嘴血流为止,但是念你初犯,就罚你关个两天两夜的禁闭,好好反思你的过错。水琳琅,你服不服?”
水琳琅满心不服,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苏照对她已经格外开恩,她也不能不给他面子,关禁闭总比掌嘴来得要强。
随即,水琳琅被投进一间小黑屋里面,说是紧闭,却也闭得太夸张了,墙壁全部钉着铁皮,只开一个小口的天窗,光线打了下来,屋里只有一只马桶,没有其他摆设,真的可以算得上是家徒四壁。
接着,苏梦枕赶了过来,问了苏照的判决,朱薙也就放心下来,只要不是肉刑,谅来水琳琅也能抵抗得住。
“谢谢二少爷。”
苏梦枕微微一笑:“我什么都没做,你谢我做什么?”
“二少爷能够为了我……我家小姐,专门地跑一趟,奴婢心里已经感激不尽了。”
苏梦枕又朝苏照说道:“四叔,夜里寒冷,小黑屋无榻无席,水姑娘是个弱质女流,只恐经受不住,侄儿请求四叔开恩,让人拿一条褥子进去。”
苏照觉得奇怪,水琳琅到底拥有什么魅力,小墨儿涉世未深,迷恋着她,倒也情有可原。但是苏梦枕为什么也对她高看一眼,何况水琳琅是冯夫人的人,潋滟山庄谁都知道,冯夫人是甘夫人的死对头。苏梦枕忽然露了这一手,实在让他有些看不明白。
“既然枕儿开口,这就命人去办。”
“多谢四叔。”
苏照笑道:“你也不必客气,只是出去的时候,看到什么好玩的新鲜玩意,记得给四叔捎一两件回来就是了。”
“侄儿在外,一定替四叔留意。”
接着,苏梦枕亲自将朱薙送回麒麟院,朱薙一路心旌摇曳,却不敢开口跟苏梦枕说一句话,他虽温文尔雅,但是身上始终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气质,让她望而生畏。
苏梦枕却也不说话,他有自己的心事,朱薙跟在他的身旁,默默数着他的跫音。
……
将朱薙送回麒麟院,苏梦枕转身去了青园,见喜仍在身后跟着服侍。
从前,苏梦枕都是独自一人来看望赵姨娘,唯恐被人发现,今日倒是一反常态,颜婆婆心里颇为担忧,不禁望了苏梦枕身后的见喜一眼。
苏梦枕笑道:“颜婆婆只管放心,见喜是我的心腹。”
颜婆婆急忙朝着见喜点头一笑:“小哥辛苦了!”
见喜忙道:“不辛苦,不辛苦。”
颜婆婆领着苏梦枕去见赵姨娘,赵姨娘刚刚被苏梦枕从外面带来的封郎中看过,情况比较稳定,娴静地坐在廊桥的美人靠上,一会儿看着白云,一会儿看着流水。
“小姐,二少爷来了!”
赵姨娘抬眼望向苏梦枕,又看到苏梦枕身后的见喜,慢慢地走了过去,抚摸着他的面颊:“乖乖,你是我的乖乖,娘好想你,你才满月,怎么就长这么大了?”
见喜身体僵硬,一颗心却是酥酥麻麻的,赵姨娘身上散发的幽兰香气,如梦似幻。一个精雕细琢一般的玉人,离他很近,近得可以清晰地感知她的呼吸。她的指尖轻轻地滑过他的面颊,那一瞬间,仿佛时间都已停止了。
那是怎样的一种美,令人不可逼视。
忽地,赵姨娘的手扼住他的咽喉,目露凶光,歇斯底里地叫:“你个祸胎,我要掐死你,我宁愿你死在我的手里,也不能让你死在那个贱人手里,你别怪娘狠心,谁叫你投胎在我身上……”
颜婆婆急忙将赵姨娘拖开,见喜吓出一身冷汗,他早听说赵姨娘发疯,刚才见她倒与常人无异,不想发作起来,竟是这么可怕。
苏梦枕望向见喜:“你退下吧!”
见喜心有余悸地退了下去。
赵姨娘缓了口气,又在美人靠上坐下,依旧一副娴静的模样,淡淡地说:“颜婆婆,你也退下吧,我和二少爷有话要说。”
颜婆婆忧心地望了赵姨娘一眼,只有退了下去。
“你刚刚不是带了大夫来看我吗?怎么这一会儿的工夫,却又来了。是不是一刻见不到我,心里就堵得慌?”
“疏儿,你心里可曾怨我吗?”
“过来,坐我身边。”
苏梦枕轻轻一叹,在她身边坐下,说道:“当初,我若早点娶了你,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一副光景。”
赵姨娘微微一笑:“当初的你,我又如何瞧得上?”
“不错,当初的我,只想做一只闲云野鹤,不理世间的纷纷扰扰,带着你走遍大明的山山水水,但我竟不知,你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我只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不值得你如此。”
“你爱虚荣,我便许你虚荣,这一天,不会太远。”
赵姨娘双手温柔地捧起他的面颊,低低一叹:“何苦来哉!”
“只要能够为你做的,都不算是苦。”
“你从前来我这儿,从不带人的,刚才那个小厮,却又是什么人?”
“一枚棋子。”
赵姨娘低头一笑,又站了起来:“那么,我是不是也是你的一枚棋子?”
“你以前不是教过我吗?先学会做棋子,才懂得下棋。”
“枕儿,你终究还是长大了呢,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只会吟风弄月的苏梦枕了。”
“一个女人,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女人,可以让一个男人毁灭,也可以让一个男人重生。”
“你说,我是让你重生呢,还是让你毁灭呢!”赵姨娘秋水盈盈地注视着他,她有一双能够让人沉沦的眼睛。
“凤凰涅槃,也须经过烈火淬炼,不毁灭,如何重生?”
“枕儿,你记住,有朝一日,就算你万不得已要毁灭我,我也无怨无悔。”
苏梦枕呆了一呆:“疏儿……”
“这原是我欠你的。”
“不,是我欠你的。”
“好了,不说这些,你快走吧,你既使了这一串的连环计,可不能出了差错,前功尽弃。”
苏梦枕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你再也不必装疯卖傻,惶惶不可终日。”
赵姨娘微微一怔,心里也是一声叹息,她能瞒得过潋滟山庄所有人,包括颜婆婆,包括给她看病的大夫,终究瞒不过眼前这个男人。
她有一丝欣慰,也有一丝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