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是黄昏。
小墨儿站在麒麟院的梨花树下,看着满地落花如雪,越发想念识晴在的时候,他是多么快活,何曾会像如今受这么大的委屈。
自己对水琳琅一片冰心,在她眼里,又算什么呢?
当初,他到底是迷了哪个心窍,才会一心扑在她的身上,她的心里装着另外一个男人,自己即便对她再好,她也都是看不见的。
倘若他可以控制自己的心,他宁愿选择去爱别人,不会伤心,只有快乐,可不好吗?
他又何苦来呢?
小墨儿从偏花园的小屋找来一个簸箕,蹲在地上,将雪白的梨花,一瓣,一瓣,捡了起来,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模糊脸庞。
“少爷,你怎么来这里?”
“识晴姐姐。”小墨儿急忙回头,看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孔。
“奴婢因絮见过少爷。”
小墨儿怔怔地盯着因絮:“你是这院里的人吗?从前怎么都没见过你?”
“少爷搬到西洲之后,冯夫人吩咐奴婢打理麒麟院,免得使它成了废墟。”
“就你一个人吗?”
“还有花爷爷,他是一个园丁,少爷一定不认识他了。”
“你的声音,倒像是我识晴姐姐,刚才倒是听错了。”
“少爷,好端端的,你为什么哭呢!”因絮说着就从袖中抽出一条素帕,递了过去,“少爷要是不嫌弃,就拿奴婢的帕子擦一擦吧?”
小墨儿接过素帕抹了泪痕,又拿鼻子嗅了一嗅:“怎么会这么香呢?”
“奴婢喜欢香气,洗了帕子,都要会晾在薰笼上,不过都是很贱的香,恐怕少爷闻不习惯。”
“这你就不懂了,香本无贵贱之分,比如龙涎香、凤髓香,之所以说它贵,只不过因之稀少的缘故。若论安神醒脑的功效,寻常的安息香也比它们强得多了,只是咱们富贵人家为了体面,才不肯用它们。又比如,这些梨花,只因随处可见,俗人便不知它的好,只喜欢那些珍稀的花种,比如十八学士,比如西府海棠。可是他们哪里知道十八学士和西府海棠多么难养,那些附庸风雅之人,只爱它们的稀少,费尽心思地莳弄,偏对眼前粗生粗长的梨花视而不见,因其好养,就觉得贱。世间的人也真可笑,从来都不知道珍惜眼前的东西,苦心积虑地去追求天边的东西。”小墨儿话里种种,无不掺杂自己的心事,越说越是激动。
因絮却有一些受宠若惊,她从来不曾遇到一个主子会对一个下人袒露内心的世界,说道:“少爷年纪虽小,却对世间的道理能有这样一番见解,奴婢真是钦佩万分。”
小墨儿见她身上的服饰,还是一个布衣丫鬟,问道:“姐姐,你多大了?”
“奴婢今年十四。”
“那你比我大一岁。”
“少爷,奴婢刚才看你在捡这些梨花,是做什么用处吗?”
“我瞧这些梨花无人照看,自开自落,十分可怜,想要将它们收起来,选一块干净的地,将它们给葬了。”
因絮暗暗诧异,早就听说小墨儿生性乖戾,不想到了如此地步,仿佛得了魔怔一般,世间哪有像他这般的痴人?
因絮笑道:“少爷,世间的地,有那一块是干净的呢?”
小墨儿想了一下:“果然如此,咱们就将它们葬在水里了吧?”
“水里也不干净,你知道水流到什么地方,万一流到脏的地方呢,岂不毁了梨花本来的洁白无瑕?”
小墨儿一时没了主意。
因絮笑道:“依奴婢看,花开花落,自有定数,少爷也不必太过忧心,你此刻将它们葬了,焉知它们心里不想让你葬呢?你只道落花即是死,焉知它们不是生呢?花的世界,我们又知道多少呢,世间万物皆有灵性,奴婢愚昧,心想落花也有灵性,它们自己会选择自己的归宿,咱们前去打扰,反倒对它们不尊敬了。”
小墨儿肃然起敬:“姐姐,你说得太对了,我怎么就没有你这种境界呢。我常听人说,每一种花都有一个花神,花神自会安排它们的去处,原是容不得我们这些俗人操心的。”
“奴婢只是一个粗笨之人,随口说说罢了。”
“你不粗笨,你随口说说的话,都这么有学问,不知要羞煞多少学问人呢!”
说着,却见一个老头远远地喊了一声:“丫头,吃饭了喽!”
因絮应了一声,又对小墨儿说:“少爷,你的跟班呢?”
“我一个人来的。”
“噢,那么奴婢送你回去吧?”
“我不想回去。”
“可是房里出了什么事吗?”
小墨儿摇了摇头,将素帕还给因絮,扭头慢慢地走开了,因絮呆了一呆,继而追了上去。
“少爷,你一个人要去哪儿,身边没有一个人跟着,可不便着呢!”
“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只是不想回去。”
“天色已晚,你也该回去吃饭了呢!”
小墨儿忽的一喜:“姐姐,能不能让我跟着你们一起吃饭?”
因絮一怔,笑道:“少爷,你是金贵的人,我们下人的食物,你怎么吃得惯?”
“什么金贵的人,我现在不过是个可怜的人罢了。”小墨儿不由分说,拉着因絮就走。
花老头正从总膳房领了食物过来,摆上了桌,一见小墨儿和因絮过来,急忙上前请安。
小墨儿挥了挥手:“免了!”大大咧咧地坐到桌前。
花老头望向因絮,表情错愕。
因絮解释:“少爷说要和我们一起吃饭。”
花老头忙道:“少爷肯跟咱们一起吃饭,那是咱们的福气,只是粗茶淡饭,没得怠慢了少爷。”
小墨儿笑道:“都别客气,一起吃吧!”
总膳房的食物都分三六九等,因为花老头和因絮的身份不高,因此食物是最末等的,两素一荤一碗汤,但也比外面普通人家的伙食稍微好了一些。
花老头平日爱喝两口,此刻又叫因絮拿出酒坛,倒了一碗高粱,小墨儿叫道:“因絮姐姐,给我也倒一点。”
因絮踟蹰着说:“少爷,这酒烈,恐怕你受不住。”
“受不住才好呢,我正想大醉一场呢!”
“少爷,使不得,奴婢从前听说,二夫人是不让你饮酒的。”
“从前是从前,现在我都出去打理生意了,自然可以饮酒。哎呀,好姐姐,你应了我吧,我就喝一丁点,一丁点,好不好?”小墨儿又拿出撒娇本事,抓着因絮的手臂摇橹似的摇来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