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细雨,视野一片模糊。
小墨儿牵着苏芸的手,走出官署大门,媒婆在前,后面跟着雨桐和喜娘,以及一串陪嫁的下人。
苏芸青丝不绾,红盖披头,两边看客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苏知府和知府夫人最是了解苏芸的性子,也不说话,就让她最后任性一次吧!
喜娘凑到苏芸耳畔:“姑娘,该哭了。”
苏芸淡淡地说:“大喜之日,何作啼状?”
媒婆本是吴家的人,苏芸哭不哭嫁,倒是关系不大,反正伤的是苏家的体面,笑道:“少爷的花轿在等着呢,莫要误了时辰。”
苏芸的面前铺着一条红毯,对面就是一顶大红绣球花轿,旁边新郎官穿着大红喜服,骑着一匹白驹,朝着捧场的看客拱手作揖,一个老练的仆人拿着喜钱打赏。
又有两个仆人各自拿着一块棕毡来到苏芸面前,唱了个喏,雨桐拿了喜钱打赏。一人先将棕毡放到苏芸脚下,让苏芸踩了过去。另一人又将棕毡放到苏芸脚下,又让苏芸踩了过去。先前一人,又将先前苏芸踩过的棕毡传给另一人,依旧放到苏芸脚下,让苏芸踩了过去。
如是再三,一直到了花轿面前,喜娘从身后的丫鬟的垫着大红丝绒的承盘上面拿过一只鱼袋,鱼袋的图案按照新郎官如今官职的品级而绣。
喜娘将鱼袋呈到新郎官面前,新郎官拜谢,接过,挂在腰间,又令仆人打赏。
媒婆尖锐地吆喝:“压轿!”
轿夫压下花轿,新郎官身边的老仆急忙跑了过来,双手奉上一个红包:“请新郎舅送新娘上轿。”
小墨儿接了红包,胡乱塞入怀里,送着苏芸坐了进去,大红轿帘放了下来,雨桐又给八个轿夫赏了喜钱:“我家小姐金贵之躯,还请诸位体谅一些。”这是不成文的规矩,要是不给喜钱,或者喜钱给的少了,轿夫中途就会颠起花轿,口中唱着看似祝贺,实则要钱的小曲,把新娘颠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直到给了喜钱为止。
为首的轿夫笑道:“姑娘放心,我们都是府里的人,不同外面请来的野轿夫,我们懂得规矩。”
鞭炮响了起来,媒婆又是一声尖锐的吆喝:“起轿!”
小墨儿任务完成,捂着耳朵跑到水琳琅身边,笑道:“娘子,咱们也去放鞭炮吧!”
“你那么开心干嘛,又不是你当新郎官!”
“你已经有你做我娘子,是断不肯做旁人的新郎官的。”
水琳琅幽幽叹息:“我心里想什么,你终究不明白。”
花轿抬了起来,锣鼓敲了起来,唢呐吹了起来,在众人的喝彩中,接亲的队伍缓缓前行,仪仗犹如一条长龙,一路挥洒花瓣,直到渡口,接了新娘,上了花船。
水琳琅想到自己当初,只是凭人一句话,就被送入小墨儿的房里,触景伤情,更觉自己身世凄惨,忍不住落下泪来。
小墨儿惶恐不已:“娘子,是不是我又做错什么,惹你伤心了?”
“没事,我只是舍不得芸姑娘。”
“其实,我也舍不得芸姐姐,但是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
“对了,刚才你送芸姑娘上花轿的时候,那些人为什么要拿棕毡垫在她的脚下?”
“传宗接代。”
水琳琅一怔:“你又胡说什么?”
“新娘出嫁,须得脚不占地,否则会惊动地下的土地公,所以要拿棕毡垫脚。当然,大户人家会在地面再铺一层红毯,贫困人家置办不起,全靠棕毡垫脚。然后,新娘还要送给新郎一个绣袋,有官职在身的,自然就是鱼袋,没有官职在身,就是一个香袋,一只米袋,也都使得。传了棕毡,接了鱼袋,才能传宗接代。”
“你又没有经历过这些,如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听人说的。”忽的想到,自己没有经历这些,水琳琅自然也没有经历这些,看她神色忧伤,脱口而出,“娘子,你不会也想传宗接代吧?”
“谁要给你传宗接代啊!”水琳琅一个暴栗砸了过去。
“传宗接代一点都不好玩,不过新郎官的那匹白驹着实神气,改天我去咱们家的马场也挑一匹白驹,嘻嘻!”
“你人都没有马高,你骑什么马?”
“回府我就对老祖宗和娘说,让你回到螽斯馆。”
“怎么,你要把我赶走吗?”
“不是,你先住螽斯馆,我再骑着白驹,八抬大轿把你接回麒麟院,咱们也热闹一番,你说好吗?”
水琳琅忙道:“你别乱来,我不想老祖宗认为我有非分之想。”如今正是老祖宗器重她的时候,她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坏了老祖宗对她的印象。
“这怎么能算非分之想呢,咱们家有的是钱,什么置办不起,别说一匹白驹,就是把整个马场的马牵来,让我换着骑,也不是什么难事。”
水琳琅无语地望着他:“这不是马的事,白痴!”
“那就是轿子的事了?”
“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好吧,你要是不喜欢,那就算了,反正你已经是我的娘子了。”
“我不是你的娘子,我不过是你的妾。”水琳琅抬眼望向接亲的仪仗缓缓前行,心事默默地往下沉落。
“是妾是妻,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就是我娘子。”
“你不懂的,名分对于女人多么重要。”
但又想,名分对于男人,何尝不重要?一个男人有妾无妻,终究不能算是成家,照样遭人取笑。只是小墨儿年纪还小,未到弱冠之年,也没有人来取笑他。
“你要名分,我和老祖宗说,是有多难?”
“你又知道什么,成天就只想着玩,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节?这话传到老祖宗的耳朵里,指不定她会怎么想我呢,以后的处境可就更加艰难了。这些你都想过吗?”
“你说得是,是我没有考虑清楚,但是……但是我不想看到你委屈,你如果觉得名分重要,我自然想法设法给你弄到名分。我也不知道,到底谁定的规矩,你明明是我的娘子,为什么你的名分要别人来给?”小墨儿懊恼地说,又有一些气馁。
水琳琅知他自小的性格就与别个不同,一副懒散的处世态度,别人觉得重要关天的事,他偏偏不看在眼里,别人弃之如敝屐的东西,他又当做珍宝捧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