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早先叮嘱过,不让妇人说话,妇人便望向常乐。
常乐点头:“正是。这是我族姐。”
“原来是兄弟来了。”张老爷点头。
“你我不识,何故称兄道弟?”常乐皱眉。
张老爷笑:“我不日便要娶你族姐过门,咱们可不就是兄弟相称?”
“那不过是你一厢情愿。”常乐摇头。
几个骑士面色冰冷,却没有出言,可见是自重身份,不似先前那几个恶汉打手。
常乐目光扫过他们,自然也看出了他们的斤两,却不以为意。
张老爷是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人,见常乐年纪轻轻却如此沉稳淡定,知道不是庸手,便继续笑道:“兄弟,老哥我年纪虽长,但你族姐也已不年轻,终算般配。她们孤儿寡母,生活不易,老哥我在这城中,虽不敢说能呼风唤雨,却也是黑白两道通吃。南来北往的强豪,城里的县太爷,却都是我的朋友。她嫁给老哥,只会享福,不会受罪。老哥手下,一家赌坊,四座酒楼,还有两家客栈,均缺人手。兄弟若不嫌弃,看看哪里何意,来帮老哥一把?”
先搬出后台,是以实力恐吓;再抛出招揽之意,是以利诱之。
这张老爷,倒真是个人物。
可惜,他遇见的却是常乐。
常乐淡淡一笑:“乡野之人,野惯了,不喜欢受束缚。再者,我与你并无什么关系,也不敢承你的情。今日,咱们便来说说债务之事吧。”
张老爷闻言,便知常乐是油盐不进之人,当即收了笑脸,冷冷说道:“也好。你姐夫生前欠了我一大笔钱,他一死,此事自然着落在你族姐身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这人仁善,所以才没动用黑白两道相逼,但你们也不要太不识抬举了。”
他目光扫过母女二人,眼里寒光四射,吓得二人情不自禁地后退。
“借据何在?”常乐问。
“便知你有此问。”张老爷冷笑,自袖中拿出一张借据,铺在桌上。
常乐低头来看,妇人凑过来,低声说:“是家夫……你姐夫的手印不假。”
常乐仔细看了看,便冷笑道:“假的!”
张老爷面色一变,厉声道:“你想耍赖?”
常乐缓缓起身,目光一时森然。
这种眼神,只有杀过人的人才有,张老爷自然看得出来,不由抓起借据退了两步。
那九个汉子,便立刻向前而来,将他护住。
当先两人,身上黄焰光光,后边七人,体表有橙焰缕缕。
常乐指着张老爷手中借据,冷冷说道:“仔细看这借据上的指印,便知是假——文字笔划经过指印处,均成留白,不能着墨——印泥为油性,按下后染及周围,墨水自然无法在周围入纸形成墨迹。所以,这借据却是先按的指印,后在其上书写的文字。世间哪有如此借据?分明是假的!”
世间借据,都是先写好文字,借钱者得了钱,又确认借据无误之后,再在文字上方按下指印,或签字画押,如此,便全无造假可能。
但这借据却是先有指印后有文字,便显然是不知用何法骗人按下了指印后,再于纸上书写了文字,伪造成借据。
最简单的方法,便是写真借据之时,假称试验印泥,拿出白纸让借钱人先在其上试着按押,实则将这纸留下,日后书写文字,用以诈骗。
母女二人一听,急忙向前来看,张老爷却急忙将借据往收撤,不敢让二人看。
如此可见,确实有假。
“好恶贼!你说,是不是如此?”妇人气得全身打战,指着张老爷便骂。
张老爷面色一沉:“你说是假便是假?我看你分明是要耍赖!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九人并不说话,目光森然,向着常乐走来。
妇人母女满心惊恐,一时失措。
常乐打量那九人,沉声说:“想必你们是仗着本事,欺负惯了人。但要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有些人,你们可欺负不得。”
一个橙焰冷笑一声,也不说话,突然向着常乐冲来,张手便是一掌。
常乐不动,任他打了一掌。
一掌中的,常乐不摇不晃,那橙焰汉子却闷哼一声,身子一颤便软软倒下,昏死过去。
若常乐以任何招式将之降服,甚至击杀,都不会令剩下八人惊恐,但这般手段,却不免让那八人大惊失色。
两位黄焰自忖,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这步,立时知道眼前人绝非易与之辈,一时冷汗直冒。
张老爷也看了出来,额上亦见了冷汗。
常乐目光扫过诸人,身形一动,便已然来到张老爷面前,吓得张老爷惊叫一声,差点跌坐地上。
“张老爷小心。”常乐一把拉住他的手。
八人惊恐转身,看着常乐,却不敢出手。
方才常乐自他们八人身边过,他们却只觉是一阵风掠过,根本反应不及。
若是常乐存了杀心,只怕方才那一掠间,便可轻易取他们中某人甚至某几人性命。
张老爷此时吓得周身发寒,颤声说:“早知兄弟……不,大侠如此本事……哪里敢……”
“知道便好。”常乐冷冷说道。“我自小离家,入山苦修神功,日前方有大成,才得出山。我小时族姐对我最好,因此我先来看她,不想却见有人斗胆欺她,你说,我心中是否愤怒?”
“都是小的不好,都是小的不好。”张老爷急忙告罪。
“知道错了便好。”常乐点头。“我自不能让族姐再于此处受苦,但我尚年轻,只身一人,也不好安排她们的生活。张老爷既然知错,便要谢罪。”
“是是是。”张老爷是精明人,立时说:“我这里有些钱票,便当是谢罪,请大侠宽赦。”
说着,示意常乐松手。
常乐轻轻松手,张老爷便探手入怀,掏出一叠钱票,常乐一把全夺了过来,张老爷立时一脸肉疼,但却不敢出声。
常乐随意看了看,全是万钱一张的钱票,足有三十几张。三十多万钱,在大城中做不了什么,但足够这对母女在小县城开个小买卖,好好过活。
常乐便点了点头:“此事就此了结。张老爷若是不甘心,官家也好、黑道也好,自可派人来追我。”
“不敢,不敢。”张老爷连连摇头。然后问:“不知大侠如何称呼?”
“日后好方便报仇?”常乐冷笑。
“不敢,不敢!”张老爷吓得急忙摆手。
“走吧。”常乐冷冷说道。
张老爷连连拱手,急忙上车,那几人急忙抬了那昏倒者,丢在马车上,上马飞奔而去。
转眼之间,只剩下一路烟尘。
母女二人看着常乐,满心激动,又有些害怕。妇人一下跪倒在地,颤声说:“多谢恩公!”
少女忙着也要跪下,常乐已然将她拉住,再将妇人拉起。
“钱虽不多,但足够你们安家置业。”常乐将钱票递给妇人。
“这怎么能要?”妇人连连摇头。
“我身上所带盘缠不多,否则也要再给你些。”常乐说,“这些是你应得的,拿好。”
妇人泪流满面,知若不收入,今后无以为生,最终收下,千恩万谢。
“家里当没什么值钱东西吧?那便舍了,现在便跟我走吧。”常乐说。
妇人连连点头。
那张借据无用,已被张老爷弃下,妇人过去自地上抓起,撕成了碎片,然后到铺里简单包了几样东西,拉着少女,随着常乐走了。
常乐没有进城,而是绕城而过,继续向东行。
母女俩跟着他,他便借机寻问周边之事,以及玄国诸事。二人知道的无不细答。
那张老爷本就理亏,又知遇上了高手,便不敢多事,没派人来追。
其实主要还是他并没真在常乐手上吃什么亏,便不用找回面子,也犯不着再生事端。
这也是常乐没出重手收拾他的原因。
如此行了半个月,彻底远离了原来那县城。
常乐留意之下,寻了一座小县城,问过母女之后,母女表示这里与家乡相似,倒愿意定居,他便帮着张罗,用那笔钱置办了一处当街有铺面的房产,开起茶铺,让母女二人得以安生。
两人千恩万谢,常乐走时,相送至城外。
离了县城,常乐再向东去,心中隐约有几分开心。
夏国也好,玄国也好,可恶的是那些作恶的权贵,可怜的便是这些无辜的百姓。
玄国虽对夏国有恶意,但玄国百姓无辜。自己远行之际,能解救这一对苦命母女,也算是一件好事。
更主要的是,他通过这母女,对玄国有了更深了解,而且有了一个可靠的身份,便可自由进出诸城,而不怕盘查。
至于说身份文牒,原难不住他。旅途之上,他于客栈内偷了别人的文牒,凭着自己的书道与画道之能,按着自己冒用的身份仿造了一份。
虽然为假,但也只有守城门卫会看这东西,而一般行此职者,不是地位低下本事不济看不出来,便是只图混世谋财给钱就不为难,都好打发。
如此,凭着这文牒以及对“家乡”事的了解,他一路行来,却无人见之起疑。
这日,终横穿玄国,来到了玄国东部海港大城。
凭着文牒入了城,他找了家客栈住下。入夜之后,敛息而出,一路向着海港而去。
只见东海之上,无数海船,随波而动。
海岸之上,密林之中,隐约有营帐之影。
常乐敛息而入,谨慎而行,窃听了几个士兵闲聊,终于确定,这一伙人便是震国军队。
他大致估算了一下,这一片林中,差不多有十来万军队。
果然,密报不假,震国是真的要直接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