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之后,华延廷便将三人请到了自己府上。
华府有三套宅院,不算大也不算小;仆役有六七个,不算多也不算少。
华延廷已经娶了新夫人,但并没有忘记旧妻,以及妻家当初对自己的照顾。
他的新妻子也是个知礼贤惠的人,原本也是民家女。华延廷的过去,她都知晓,此时见明家人来投,不但没给任何脸色,还温文安慰,令明宣义和钱小花倍感温暖。
大夏的“副将”,并不是多大的官。
镇守边关的是大将军,大将军之下有将军,而每一个将军,都管理着许多的“副将”。
看起来官阶也不小,但再细数,其之下能管的便只有军士与兵丁。说起来是承上启下,其实就是军官中具体干累活的人。
常乐知道华延廷的权势并不算多大,官阶也只是中级武官。若说是帮明家平反,绝无能力,但收留明宣义和钱小花,让两人有个好归宿,他还能办得到。
所以他不动声色,也没表明身份,只称自己是行商,来此地探查商机,并不会多留。
华延廷点了点头:“多谢你一路照顾他们。我官阶虽不高,但终也是官,若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多谢将军。”常乐点头。
有常乐这外人在,许多话,华延廷不便开口。常乐知机要告退,华延廷自然挽留,同时着人为他在城中安排住处。
华夫人张罗着办了一桌接风宴,席间明宣义几度要聊家事,都被华延廷岔开。
常乐明白,他是怕明家之事被自己这个外人知晓,再生祸端。
明宣义也是饱读诗书,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智慧不差,此时也隐约明白了姨丈的意思,脑筋一转,也没提此事。
他虽然已将家事说与常乐,常乐也将所犯之事告之于他,但却不能对姨丈讲。
钱小花在旅途之中处处作主,现在到了丈夫亲人家中,便立刻闭口不言,一副贤惠温婉,从夫良妻的样子。
饭后,华延廷着人将常乐带到了安排好的客栈,并告之店家,“蒋飞”在此一应花销,都由华家来支付,不可向“蒋飞”本人讨要。
华延廷是城中将领,店家自然懂得讨好,因此对常乐照顾得就更殷勤了。
常乐明白华延廷的用心。
“蒋飞”终是外人,自然不能住在自己家;但“蒋飞”一路行来,与明宣义夫妻二人同甘共苦,又不能不管。
所以华延廷才有如此安排。
常乐觉得他安排得很得体。
入夜之前,明宣义来见他。常乐将他让进屋,他还没坐下,便先问:“蒋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好。”
“怎么?”常乐问。
“你背着官家的人命官司,我姨丈是官家人,若是知道了不报,便是隐瞒,便有罪。”明宣义说,“所以你才会说先前应付我们那些话。”
常乐笑笑,不置可否。
“若不是你,我和小花不可能这么快入橙焰境。”明宣义说,“姨丈也是御火者,他说他当初用了一年多时间,才由红而橙。谢谢你。”
“客气什么。”常乐笑,“一路同行,也多亏你们照顾我。”
“那你今后怎么打算?”明宣义问。
“我今日所言,倒并非只是应付。”常乐说,“边关地带,物资终不如内地。那个荒草峡,一直以来都被当成险地,无人敢走,却是我的机会。”
“你是想通过那里,往来运输物资?”明宣义问。
“正是。”常乐点头。“如此,能多赚不少。等钱多了,花钱买通个把大官便不算什么,到时也许便能销了我的案。”
“那敢情好。”明宣义松了一口气。
他来此,本是想和“蒋飞”商量其今后之事,若是“蒋飞”没什么主意,他便打算请姨丈帮忙。可他也知道,姨丈能收留他已经不错,自己初来便让姨丈帮别人,多少有些说不过去,为此心中很是不安。
但既然“蒋飞”已经有了主意,他便可轻松了。
常乐看着他的眼睛,隐约看透了他内心的变化,只是笑笑。
和他又聊了一阵,将他送走后,常乐静静坐下,开始思量之后的计划。
东林关是唯一通道,但这仅是对大队人马而言。
东林关两边皆是高山,似常乐这般境界的御火者,轻易便可以翻越。到时他假装回到内地,出了关后便翻山而过,自然轻易就可以到达玄国。
那之后呢?
他仔细盘算起来。
他在城中留了几日,假装是观察着城中所需,期间偶尔去华府探望两位朋友,实际则是看华延廷对这二人到底如何。
华延廷果然是个君子,将一套宅院腾了出来,给了小夫妻,还说等明年明宣义成年礼后,便帮二人成婚。小夫妻两人心里都极是高兴,喜上眉梢。
常乐恭喜二人之后,彻底放心,便说已经知道此地缺少什么,要回内地购置运来卖,随后正式告辞。华延廷摆酒相送,小夫妻二人依依不舍,宴后双双将他送到城外,挥手作别。华延廷还要送常乐一匹马,被常乐以不会骑为由婉拒了。
与三人分别后,常乐一路向西而去,直到周围再无人时,才快速掠回到东林关一旁大山之中,翻山越岭而过。
关周围三十里山中,皆有夏军的暗哨,不过这些暗哨自然挡不下常乐,他轻易地潜了过去,几日后,便出了山。
此时,他落脚之处,已然是玄国的土地。
再向前几十里,又有一座关,那却是玄国的边关。常乐没有入关,再次翻山而过,穿山过关。
一路向前行去,这天,渐近一座小城。
在城外十里处的官道旁,有一家小茶铺,远远地便能闻到茶香飘荡,引得远行人更感干渴。
常乐正好走得渴了,便来到茶馆。
茶铺不大,铺内摆了两张小桌,门外遮阳棚下,又有四张小桌。此际也没有客人,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妇人正在擦着桌子,见常乐走来,急忙点头微笑:“客官喝茶?”
这妇人皮肤白皙,身段苗条,极有风韵,容貌亦属上等,像大家少奶奶多过像茶铺老板娘。
“喝茶。”常乐点头,入屋坐下。
妇人入了后堂,不多时捧了茶具出来,摆在桌上。
常乐看到这些茶具,以及她的摆放方法,微感愕然。因为这些茶具虽然粗劣,但却依茶道之礼而设,大小器具一样不少,而且她摆放的方法,也是依足茶道之礼,沏茶泡茶时的手法,也极有讲究。
可见这妇人绝不是普通的女子。
但细观这妇人,又没有火力在身,只是弱民。
常乐一时好奇,故意端茶牛饮,亦不品味,只一饮而尽,再让其添杯。
妇人在旁伺候着,微微皱眉,眼中有一丝丝的无奈。
常乐略一思索便明白:这妇人是精通茶道之人,而寻常百姓,哪能有这般奢侈的本领在身?其原本必是大户人家出身,却沦落于此,以上等茶道侍奉不解茶艺之人,心中自然有不快与无奈。
“您自去忙吧。”常乐道。
妇人见他不解茶道,便也无心侍奉,闻言倒松了一口气,点头道:“客官若要添水,呼唤便是。”
说完,便出去忙着擦那几张桌了。
桌近路边,但没有什么行人,便也没有扬尘。她在那里擦来擦去,想来也只是为了消磨时间而已。
常乐静静喝茶,耳朵却听到了远处的声响。
不久后,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慌张跑来,老远便叫:“娘!”
妇人一怔,急忙丢下抹布迎了上去,问:“你怎么来了?”
“娘,他们找到家里来了!”少女惊恐地躲到了妇人身后。
这少女生得极是秀美,而且年纪虽小,发育得却好,实可算是人间尤物。
妇人惊慌地护住了少女,向远望去,只见那边道上,有五人快步而来。妇人一时惊惶失措,拉着少女来到铺前,将少女推入铺中,道:“躲起来,快!”
少女见铺里有客人,有些害怕,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只看了常乐一眼,便跑进了后堂。
妇人也入了后堂,出来时,手中提了把菜刀,立于铺外,挡住了门。
那五人先后而至,也不着急,聚齐了才一起上前。妇人提刀厉喝:“你们想干什么?”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吧?”五人中为首的汉子皱眉道。
常乐顺窗外望,见这五人长得都凶神恶煞,但倒不是天生如此,而是后天时常做凶恶面孔,因此相貌渐渐变化。
这类人绝不可能是强盗山贼,因为强盗山贼站在那里,大刀一横,是杀是放,但做便是,用不着用表情吓人。
此类人多是打手一类。打手行于市井,终要受国法管束,并不敢随意伤人,因此多靠一张凶恶的脸来吓人。
所谓的相由心生,其实指的便是此类——日常总做何种表情,做得惯了,脸上平时便全是这种表情,换不回正常面孔,也便等于是面相变了。
常乐静静坐着喝茶,并不作声。
但听到后堂之中有抽泣之声,显是那少女害怕已极。
妇人持刀,手不住颤抖,却强装镇定,厉声说:“我已说了,两年工夫,必将他欠的都还上。此事找我便好,你们怎么敢去吓我女儿!?”
为首汉子冷笑:“两年?我们可没答应,我家老爷也没那样的耐心!”
“那你们要如何?”妇人问。“我们孤儿寡母,大不了拼了一死!”
为首汉子摇头:“可没人要你死。我这里有一个法子,能解你之难,你听听?”
常乐微微皱眉,望向后堂。
他知道,这恶汉必无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