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团向前,于殿前,却又被拦住。
“大人何意?”文越皱眉,问礼部官员。
“陛下接见的是使者。”礼部官员答。
然后反问:“难道震国天子接见外邦来使,会允许侍卫进殿?”
文越一时无语。
宫柯火气更盛,但强压了下来,挥手示意侍卫们在外等候。
两人随着礼部官员,进入大殿之中,昂首阔步向前,到了近处停步,这才拱手躬身,向着上方宝座上的凌玄华施礼。
向内走时,两人已然看清了这年轻天子的模样,只见其眼神凌厉,知道必非凡辈庸才。
宫柯亦注意到了立于宝座之下,阶上平台中的某个锦衣青年。
那是常乐。
此时,常乐负手立于平台之上,打量两人,目光平静而柔和。
但宫柯却感觉到那平静与柔和之中,隐含着风暴之力。
宫柯心中一震。
此子果非凡人!
“震国使臣到!”有礼官唱礼。
“臣宫柯。”
“臣文越。”
“拜见陛下。”
依礼,两人应该跪地叩首,但大国之使自然有一份傲气在,出访小国,向来不曾大礼参拜,因此二人只是拱手一揖到地。
“你们震国人,便都如此不知礼吗?”群臣之中,古天莱皱眉质问。
“阁下这是何意?”宫柯反问。
“面君之礼,便算震国礼部未曾教过你们,我大夏礼部亦有指导吧?”古天莱说,“两位见君而不拜,是何道理?”
宫柯和文越的面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这等事,你懂我懂大家懂,但心里懂,面子上却不能说。不错,见君当拜,但你这君是什么国的君,我这臣又是什么国的臣,你们心里没个数?
“算了。”宝座之上,凌玄华道:“古言有云:圣帝以德服人,自然四海归心。朕登基不久,想是德行未及远播,不能令外邦人臣服,是朕德行有亏,便不强求他人了。日后朕自当不断修德守礼,异邦届时自然敬服。”
“陛下仁德天子,不与不知礼者计较,你二人还不谢恩?”古天莱冲二人道。
宫柯和文越满肚子的气,偏又不能随便发,只能再次一揖到地。
“不知贵使来我大夏,所为何事?”古天莱再问。
你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
文越心里不悦,嘴上却说:“自然是祝贺夏国陛下登基。”
“既然是祝贺,不知要送上什么礼物?”古天莱问。
宫柯拱手:“夏国积弱,陛下登基,正值百废待举之际,最好的礼物当然不是财物,而是强国之助。我皇以为,陛下乃初升之朝阳,正是朝气蓬勃,光芒万丈之时,自不缺少向前的能力,但缺少的却是人才。夏国有民众亿万,但御火者之比,却远远低于任何一国。所以当务之急,是民之教化。我大震愿意在夏国诸地建立神火学馆,以震国之年过人之经验,帮助夏国教化子民,育化人才。”
群臣一时不免议论起来。
这等事,表面看自然是天大的好事。所谓授之以鱼不若授之以渔,世间确实没有什么东西,能比人才更珍贵。
凌玄华并未说话。
关于震国国书之事,他只与常乐和古天莱说过,却未与别的大臣多讲,怕的便是消息泄露,令震国人有所准备。
满朝文武,个个看似忠心不二,但谁又知哪个人怀里揣了一颗怎样的心?
常乐看着宫柯,缓缓开口:“这当然是天大的好事,震国若能如此,夏国上下,必铭记厚谊,永远铭记震国情谊,世代不忘。”
这话却令宫柯一怔。
随即一想,便明白了。
先给我们下马威看,震慑我们,让我们知道你夏国不是易与之辈,然后再和我们细谈条件。
不错,不错。
常乐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夏国与大震哪个更好,自己在哪里更有前途。所以他才要自贵身份,让我们知道他在夏国之中举足轻重,如此,才会愿意付出更大更多的代价拉拢他。
昨日之事与今日之言,皆是在暗示我们啊!
想到这里,宫柯笑了:“大震向来心怀天下,以济世救民为己任,眼见别国贫弱,总是心有不忍,倒不是图别人感恩报恩。”
“知恩图报,乃人间至理。”常乐说。“夏国人中,向来没有不知感恩,不念情谊者。这情谊,却是要记下的。”
宫柯笑容更浓,知道常乐这实是暗示,只要给出足够好处,常乐便必会投向震国。
但此时,常乐又问:“那不知夏国打算怎么办这些神火学馆?”
“夏国积弱,恐无更好的经验,所以,自然是由我大震一手操办。”宫柯答。
“这不大好吧?”常乐说,“这些神火学馆,设在我大夏,却不让夏人插手,岂不是成了国外之国?”
“不然。”宫柯摇头,“这些神火学馆既然建在夏国境内,自然便是夏国之物,因此,选址建馆等事,还要夏国自理。我们只是派出人才,所以,不算是不让贵国插手。”
“说来说去,却原来是力气活儿和花钱的事交给了我们?”一位官员忍不住问。
“这位大人这么说,便不妥了。”宫柯笑,“总不能让我们出钱出力再出人吧?”
“有理。”常乐点头。
他继续说道:“大夏对此自然没有异议,震国深情厚谊,我先代陛下领了。接下来,我们当继续谋划具体事宜。我的意思是,选址建馆等事,自然当由我大夏来承担,因为这毕竟是为我大夏建立学馆。”
宫柯不住点头:“正是,正是。”
常乐又说:“除此之外,我国还会设立单独的神火督学监,专门负责管理这些新建的学馆。亦会派出国中精英,到学馆中担任馆长,配合贵国诸位先生,管理好夏国学子。”
听到这里,宫柯和文越的面色都是一变。
文越忙道:“这便不必了。管理之事,亦与教学息息相关,亦当由我震国派良才任职,否则管与教两相不合,甚至冲突,却要耽误学子,耽误夏国。”
常乐摇头:“管理者自然不会插手教学之事,只是总理调度一切,把握大的方向而已。这位大人的担心,却是多余了。”
说到这里,许多未及深思,单纯以为这是好事的大夏官员,却突然听懂了常乐的意思,想通了此中关键。
是啊,若将学馆全盘交给震国人来管理,那么培养出的究竟会是大夏之才,还是震国之才?
人心叵测,不得不防,只有派出本国人监管这些学馆,才能防止震人以教化之名,异化本国才子。
否则任震人按自己心意教学,这些学子却又会被教化成什么样子?
教化之事一旦受控于他人,岂不等于被人家兵不血刃地控制了国之命脉?
许多人暗自心惊,悄悄在心里责备自己方才想得太不周全,太过天真。
宫柯与文越对视一眼,都觉得常乐这招太狠。
若真依常乐之计,那么震国可就真成了舍己为人,自己费时费力扶助别国了。
但震国皇帝可没这么大公无私。
宫柯摇头:“夏国之所以贫弱,便因缺少有能力的官员为朝廷治理天下。若此事再交给你们的官员,只怕好事又要变成坏事。若是如此,我们倒宁可不费这个力气了。”
朝堂诸臣听了,均面露不悦之色。
震国很了不起吗?我们又没求着你们来!
什么叫缺少有能力的官员?
我等难道都是吃闲饭的!?
“此事倒不必贵国费什么力气。”常乐说,“贵国只要将合适的人选交到我国手中,一切自有我国安排——包括这些先生和其家眷的安置、修炼所用资源、日常所用花费,都由我大夏负责。也便是说,震国只是帮我们选拔一些有经验的先生,其余一切,皆不需要贵国费心。我国还会单拨出一笔奖励金,奖励那些优秀的震国先生,并可向所有震国先生开放夏国诸多圣地,这些先生的家眷亦可以随意进出,利用圣地资源修炼,不受限制。如此可好?”
“这……”宫柯和文越一时都傻了眼。
震国援助夏国,夏国却不领情,反而想要对学馆加以控制,这事传了出去,诸国必责怪夏国无礼无义,贪心不足。
常乐这法子,却可谓是让震国的投入小到了极点,让震国先生的好处大到了极点。若是这样震国却不能答应,说出去便不是夏国不识好歹,而是震国态度令人疑惑,说不定别国便会疑心震国另有所图。
何况常乐给出的条件,简直优厚到了极点,若这消息若在震国传开,只怕震国中许多人都会抢着到夏国来。
不为别的,只为那可以向自己和家眷开放,却又不加限制的圣地,便值得一来!
到时,却是谁在谋谁的人才?
宫柯和文越面色一时灰暗,不知如何作答。
古天莱知机地点头:“不错不错,这已足够展现我大夏之诚心,却不知两位使者大人,是什么意思呢?”
“此事……终要回禀我国陛下,方能……方能答复。”文越尴尬地说。
宫柯在脑子里盘算着应对之计,一时却是无计可施。
“既然如此,便请二位回去禀明贵国皇帝陛下,再做定夺吧。”常乐说。
凌玄华面带笑容,缓缓点头:“正是如此。”
宫柯面色数变。
他在心里暗自后悔自责。
失算,真是失算了!
应该一到夏国,便先打探常乐的情况,然后在第一时间去见这位大夏第一才子!
若是如此,怕便没有之后的一系列事情了。
失算,太过失算了!
那么现在应该怎么办?怎么弥补?
宫柯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文越见他没有主意,便也没有什么主意。礼部官员见二人都不作声,便轻咳一声示意,低声道:“两位若再无他事,便可以告退了。”
两人急忙施礼退下。
眼见他们出了大殿,渐行渐远,古天莱再也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许多大臣都不解其意,但凌玄华与常乐,却随之微笑。
“真是精彩。”古天莱道,“常公子几句话,便将我大夏危机解开,反而摆了震国一道。这次让他们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可他们若答应了呢?”有大臣担忧地说,“到时,难道我们真给震国先生这般待遇?”
“他们不可能答应。”常乐说道。“若真答应了,却更好。到时我们便定出详细的选拔规则,真是人才,愿携家眷来我大夏定居,我们便真心欢迎,给予厚待。”
“妙,妙啊!”古天莱一拍掌,“如此一来,岂不是能聚拢四方人才,为我大夏所用?”
诸臣同时点头赞叹。
常乐又一笑:“可惜,天下诸国,皆不会任我们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