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若渊。
不及人心深。
这寂静的夜里,却不知天地间有几多正邪交锋,几多阴谋生成,几多危难之间,性命相托。
黄勇在前,蒋颜在后,两人悄无声息地走在困龙道上。
看着那背影,蒋颜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那个没有一刻正经的家伙,那个轻浮无比废话连篇的家伙,竟然会有这样的胆识,竟然会有这样的心计,竟然……
他不怕死吗?
她心里疑惑。
认识他到现在,她一直无法将大义凛然、舍生取义、行侠仗义这样的词与他联系起来。
虽然他曾当过侠盗,帮助过小村居民,但她没有亲眼见到,心里对他的看法便总打折扣。
他是不是在骗我?
可他还能骗我什么?
蒋颜想不通。
在胡思乱想中,困龙道已经走到了尽头。
黄勇在道口处停了一会儿,回忆起不久前的那一夜,常乐以一首诗唤来九天神火化柱而落的景象。
那时的常乐,何等威风,何等豪气,何等英武!
大丈夫便当如此!
他又想起自己那一夜的表现,不由也满心自豪。
若没有我,大家又哪里过得了这困龙道?
可不能让我一世英明毁于这一夜。
他望向前方,大步向前而去。
石院中自有大阵守护,而且被关押者皆事先被封禁了神火之力,绝无法逃脱,因此也不必派人看守。
这些事,黄勇早便想尽办法打探到了。所以,才有他假意的投诚,才有为了让这假意看起来更真而有的逼婚之计。
他来到院门前,抬头打量那阵,一笑:“那夜之后,你仍无进步啊。”
一时间,全身符文涌动,随着他手掌抬起,慢慢地注入到大门之上。院中之阵生出感应,缓缓起散开力量,准备防御外来者,但那符文却有着令它安眠的力量,慢慢地让它安静了下来。
许久之后,黄勇用力推着那门,一步步向前,那门便一点点打开。
“好了。”他将门推到能容两人并行后喘了口气,停了下来。
“走吧。”他说。
“你真的想好了?”蒋颜问。
黄勇转身,皱眉:“早便跟你说了——别拖我后腿!都到这时候了,还问这些没用的事干啥?”
“你不怕死?”蒋颜问。
“废话,哪有不怕死的人?”黄勇瞪眼,“不信你以后有机会去问常乐,看他怕不怕。他一定回答你——怕!”
“怕死还敢做这样的事?”蒋颜问。
“怎么,我做不得?”黄勇反问。
“不。”蒋颜急忙摇头,“我只是觉得……觉得……”
“觉得我不像英雄?”黄勇问。
“不。”蒋颜脸色微红。
黄勇笑了:“我知道你是看不起我的。山贼出身的家伙,如何能与神武门中的大小姐相比?你放心,一直以来我其实也不大看得起你,因此才故意拿男女之事与你开玩笑,其实也不过是奚落戏弄你而已。对你这样冷冰冰的高傲女子,我可没兴趣。”
说着,转身进入院中。
蒋颜心里着急,忍不住想解释。
我不是看不起你……虽然……一开始是有一点,但……
我也不是冷冰冰的高傲女子,也不是那种大小姐,只是……
她看着他的背影,不知如何开口,突然间又一惊:我为何想要对他解释?为何怕他误会?
黄勇已然来到院中,轻轻敲响一扇窗,沉声问:“蒋叔叔,没睡吧?”
“你来这里做什么?”窗内传来蒋剑坤冰冷的声音。
“是那个混账来了?”蒋剑宇在另一扇窗后叫道,“你个王八蛋,来这里做什么?是想故意来气我们吗?”
“你不来给解释一下?”黄勇无奈地望向门口。
蒋颜急忙走了进来,说道:“不是这样的,他……他并没有碰我。”
许多扇窗后,都有惊讶的目光投出。
大家都没有睡。
这样的夜,谁又能睡得着?
此时看到蒋颜,大家都有些激动,听到蒋颜的话,便更感惊讶。
“这一切都是计。”蒋颜说,“是苦肉计。是他为了骗得他们信任,为他解开神火封禁,好有机会救大家的苦肉计。”
“只是这苦肉,却是蒋颜。”黄勇一本正经地说。“我倒没啥苦的,这些天有吃有喝的,舒服极了。”
诸人一阵沉默,心内震惊。
数日来,他们一直将黄勇当成了无耻小人,可耻叛徒。可没想到……
事实在眼前,不容他们不信。
蒋剑坤怔怔半晌,开口欲谢,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哽咽。
“孩子,先前错怪了你,在心里在不知骂了你几遍祖宗,是我不好。”蒋剑宇在另一屋中说。
“没事。”黄勇笑,“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咱们得赶快逃。”
他抬起手来,道道白焰升腾而起,化成了一座小型的阵,他将那阵按在石门上,猛地催动符文,那阵便咚地一响,炸裂开来,将那石门硬生生地撞开。
他冲蒋颜一挥手:“你扶叔叔婶婶出来,我救别人。”
说着,冲向别的石屋,如法炮制,将门打开。
不多时,所有人都安然离开了牢笼,不过黄勇也累得气喘吁吁。
那小型的爆裂之阵显然极大地消耗了他的火力与神念,此时他显得极是疲惫,却还在强撑,笑着对大家说:“后山这边……也不是无路可走。我可以利用困龙道的力量,结成一座垂直向下的阵,这样大家便能顺着这阵下山去……”
“可你的身体……”蒋剑坤很是担忧。
“没事。”黄勇摆手,“只是山高路远,大家一定要小心才成。”
“既然山高路远,便不要急着走吧。”
突然间有冰冷的声音响起,诸人于刹那间尽皆变色。
瞬间里,有道道蓝焰升腾而起,照亮大院,一众人自院外大步而入,为首者正是蒋林与蒋雨。
其后便是两脉第三代传人,以及诸位蓝焰强者,百多门人举着火把,跟随着他们身后,火把之光照亮了大院,映得这里如同白昼。
蒋雨望着黄勇,一阵冷笑:“黄长老好深的心计,连便老夫也差一点被你骗过。”
蒋林眼中寒光四射:“黄勇,拿我们二人耍着玩儿?真有胆子。不过你要付出的,却是性命的代价!”
一众人虎视眈眈,目光不善。
这一边诸人,却不由在心内长叹一声。
事至如此,已然功败垂成,再无任何幸免的可能。只可惜了黄小哥,要受我们所累……
蒋颜的面色苍白,黄勇恨恨咬牙,沉声问:“我到底是哪里出了破绽?是我太过于急着恢复火力?”
“倒也没什么破绽。”蒋雨说,“你急着要恢复神火之力的理由,倒也没让老夫起疑。只是老夫经营神武门多年,与各种江湖人打交道久了,便养成了谨慎的个性,便算是再有把握的事,总要也多留一个心眼。监视你,在这里布防,都只是无意之举,反正也不费多少力气,若是白忙一场,倒是好事;若是没有白忙,终也算是好事。”
“黄勇小儿,今夜便是你的死期!”蒋林厉喝。
蒋雨却摇头,一摆手:“不。大哥,人谁无过?只要能悔改,便是好的。黄长老,今日我还会给你一条生路走——只要你动手杀了他们中任何一人,老夫便仍承认你是本门长老。如何?”
黄勇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我很想骂人。”他认真地说,“但能用来骂你的词,真的很有限。因为你毕竟跟蒋伯伯他们同根同祖,若是骂了你,不免也连累了他们。为了不让他们受辱,我倒情愿饶过你。蒋雨,别做梦了,小爷我是大丈夫、真英雄,哪里会为能一人独活,便去害朋友!?”
蒋雨冷笑:“既然如此,那便安心地去死吧。”
“未必!”黄勇厉喝,张手之间,一道道白焰化而为符文,升腾而起,便要落向此院中的大阵。
蒋林冷哼:“什么东西,也敢在老夫面前撒野?”
抬手一弹指,一道紫光便击在黄勇胸前,黄勇闷哼一声,向后倒去。
“黄勇!”蒋颜惊慌大叫,急忙将他扶住。
“你们倒还真是一对。”蒋林冷笑,“便去地府里过小日子吧!”
说着,将手一抬。
一只龙爪浮于空中,笼罩四方。
“大哥,不要杀他们。”蒋雨说,“常乐等人尚未伏诛,留着他们,是大饵。”
“只要留他们命在便可,对吧?”蒋林问。
“是。”蒋雨答。
“那我便将他们手足都废掉,也省得他们整日想着逃跑。”蒋林冷笑,挥手间,那巨大的龙爪当空落下。
黄勇轻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抱歉,常乐,我终归还只是一个寻常人,不能成为你那样英雄啊……
蒋厉一脉诸人心如死灰,虽心有不甘,但也只能静静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但就在这时,有一阵爽朗的笑声起:“看了你小子这么久,我也差一点被你骗过,以为你真是个无耻小人。若不是常乐坚持,我只怕便要错杀好人了。好,好,好!”
一连三声“好”,一声更比一声近,最后一声响过后,三道身影已然从天而降,落在院中。为首的老者银发飘扬,负手而立,身后的年轻人面带微笑,气定神闲。
三人自夜色中来,自高天中来,自诸人意料之外而来。
他们站在那里,便如一道铁壁,将蒋厉一脉诸人护住。
自此,不论任何风雨、任何雷霆,都不能再伤他们分毫。
惊愕中,所有人都望向了那位高大健硕的老者,蒋剑山与两个兄弟全身颤抖,一时不能自已,同时跪倒在地,哭着大叫了一声:“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