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劲,吹动他们的发。
落叶飘飘,于身前,于身后。
他们向前行,目光中并没有畏惧之色。
六位紫焰看着他们,不动声色,任他们走近,来到蒋厉的身旁。
林野怔怔看着二人,突然笑了起来:“不愧是被百姓称为大夏英雄的人,终不肯丢下长辈自去。好,好。常乐,就凭这一点,我便服了你。”
“为何回来?”蒋厉眼中有怒色,瞪着自己的孙子。
“我拗不过他。”蒋里说。“您不知道,我们几个朋友多年来生活在一起,向来听他的话听惯了,他说什么,我们便做什么,这习惯很难改。”
“何苦?”蒋厉看着常乐,“你回来也只是陪着我一起死而已。”
“未必吧。”常乐摇头。
他不看林野,而是环顾其余五位紫焰,然后拱了拱手:“林野其人,我已经领教了。但几位如何,常乐不知。所以斗胆打算试一试——诸位,常某自问一生行事无愧于良心,无愧于国人,无愧于‘人’之一字,你们又有何理由杀我?只因为我不愿与秦士志为伍?”
林野冷笑:“你是活傻了吧?我等皆是相爷麾下,你与我们说这些,有何意义?”
一位紫焰沉吟道:“年轻人,人生一世,许多事,你还不懂。人生复杂,活着更是一件极复杂的事,有的道理听起来是道理,但实际不是道理。”
“比如做人要有良知,比如做人要有原则?”常乐问。
“听你提及这些,便知你未长大。”一位紫焰摇头说道。
“何为长大?”常乐反问,“如你们这般,为一己私利,虽然明知事情是错的,也要毫不迟疑地去做?”
“世间事,本无什么对错。只有输赢而已。”一位紫焰说,“赢了,便有道理;输了,便无道理。”
“古往今来,多少贤君典故,多少昏君恶绩。但你以为贤者便真贤,昏者便真昏?”一位紫焰冷笑,“不过是因为他们成功了,所以便是正确的;不过因为他们失败了,所以便是错的。”
“这么说,我们若能杀光你们一党,我们便无论如何都是正确的了?”常乐问。
林野冷笑:“死前说大话吓我们?孩子啊,你看看,这里任何一位都是紫焰境界,哪里会被你吓住?我们经历过的人生大事,你便是做梦也想不到,却敢来和我们辩什么是非?”
“不是辩论。”常乐摇头。
然后,他望向蒋里,又点了点头:“给他们看看吧。”
“好。”蒋里一笑,然后解开了腰带,拉开了衣襟。
诸人一时好奇——这却是要做什么。
在场六人皆是紫焰大能,只手便能撑住一方天的大人物,常乐虽有名,蒋里虽强悍,但不过白焰境,在他们眼中看来,与猫狗虫子无甚区别。
所以,无人在乎他们会做什么,也无人防备着他们会做什么。
蒋里笑着拉开衣襟,将上衣一把甩开,露出了如铁一般坚实,没有一丝多余赘肉的身体。
在他的胸口,有一片片血迹。
诸人一时怔住。
那血迹仍新鲜,带着血腥味道,显然是刚刚抹上去的。仔细一看,却不是简单的血迹,而是一行行文字。
“《正气歌》?”一位紫焰大能仔细观看,念出了题目。
“不错,《正气歌》。”常乐微笑点头,然后将手掌搭在了蒋里的肩膀上。
“成败在此一举。”蒋里沉声说着,突然间爆燃神火之力,全身白焰升腾。
常乐却闭上了眼睛,一时身无木石,似是沉睡过去。但诸人一眼便看出,他是神念入体。
入的不是自己的身体,却是蒋里的身体!
“这……”许多紫焰大能一时不解。
林野却是一惊,大叫一声:“不好!”
他不顾一切,抬手举剑便要斩落。
“岂能让你如意!”蒋厉大喝一声,将神火宫中本要用以自爆的火力放出,抬手之间,一道毁灭性的剑意笼罩四方,所有紫焰大能皆在这一剑之威中,不由同时变色。
虎老雄风在,堂堂武神临终一击,使的又是必杀的绝断剑意,这一剑会有多强?
无人敢犯险,便是手持寒山剑的林野也一样。
诸人惊恐飞掠,一掠而至远方,但那剑意却还锁定在他们的身上,令他们惊恐不已,一再远掠,同时各自施展手段自护。
想到先前那位同伴被蒋厉一指便身死,灰飞烟灭的惨象,谁人能不心惊?
蒋厉坐在地上,抬着手,哈哈大笑:“一群无胆匪类,难怪被世人骂为‘群兽’!”
“混账,他只是虚张声势!”林野气愤大吼,再度向前扑来,同时一剑挥起,一座寒山便当头向着三人砸落。
可就在这时,蒋里胸前的血诗《正气歌》涌出层层火浪,化而为桥,直通九天之上。
一息之间,一道火云化而为柱,自九天之上笔直地砸落下来,重重地轰在三人身上。那座阻挡了火云柱下落路线的寒山,立时便被砸得四散崩飞,溅落四方。
轰鸣中,不知多少山林被毁,多少禽兽身亡。
此时的常乐,闭着眼,身形不动。
他的神念却已然来到蒋里的神火宫前,静静立着,抬手指点。
蒋里的神念立在他的身旁,不声不响,只是调动自己的神火力量配合常乐,使它们不会生出反抗之力。
“多谢。”他说。
常乐专心调动火力,并没有听到这一声谢。
蒋里看着他的背影,眼睛有些模糊。
他本以为这一次分别,将是自己与爷爷的永别。
好不容易理清了一切,好不容易一家人重新团聚,不想只是短暂一面,接着便将是天人永隔,这世事为何这般无情,总爱如此戏弄人?
当时他不甘心,又无可奈何。
当时他飞奔向前,不理一切。
但却不能阻止常乐说话。
“若这么跑了,便将是永别,你真的甘心?”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从前曾对自己说过,再不让身边人为我而死。蒋爷爷若就这么死了,你让我一生良心何安?”
“我们是得好好活着,不能逞一时之勇,但请你相信我,这绝不是一时之勇。你放我下来,我对你仔细说,我们其实还有办法……”
“我还是不是你乐哥?”
“我何时曾让你们失望过?”
于是,蒋里停了下来,将常乐放下,哭着对他说:“乐哥,你不能死。但……我也不想让爷爷就这么死去。”
“放心。”常乐轻轻拍着他的肩膀,然后突然抬手,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乐哥?”蒋里一惊。
常乐不语,直接拉开蒋里的衣襟,让他露出里面结实的胸膛。
“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常乐说,“所以这里是最好的地方。小蒋,我现在虽然不能使用神火力量,但我的神念还在。将你的火力借给我,我有信心通过这首诗,将天地神火再次唤下,到时爷爷的伤自然会好,也许……亦能突破!”
“你可有把握?”蒋里颤声问。
“不大。”常乐说,“但人生有时候,不能等事情有把握了才出手。总要一搏,对不对?”
“我陪你!”蒋里擦去了眼泪,坚定地说。
于是,两人大步而回,在生死关头,阻止了老爷子的死。
此时,九天重云化柱而落,砸在三人身上。
但……真的有用吗?
“蒋爷爷,我来了。”常乐慢慢放下了手。
蒋里的神火之力被他调动着,幻化成了一道大门。他大步向那门走去,一跃而入门中。
蒋里的神念瞬间离开神火宫,现实中,他抬起一只手,搭在了爷爷的肩膀上。
于是常乐便顺着蒋里体内的神火之门,一步进入了蒋厉的神火宫中。
蒋厉一时愕然,但刹那间便明白了常乐的苦心,再不多言,神念沉入体内世界,来到神火宫前。
常乐正抬头看着蒋厉的神火宫,感叹不止。
“蒋爷爷,您这哪里是神火宫,简直便是神火之山。”他说。
那宫殿高大无比,壮阔如山。
“否则,如何当得起‘武神’之名?”蒋厉笑笑。
“可是你看,现在它空有架势,却无实力。”他指着那如山的大宫殿说道。
常乐点头。
是啊,这座神火宫的火焰已然将尽,火徽中虽然有一柄无形之剑在燃烧,但也如风中残烛,似乎随时会在下一次摇曳中熄灭。
“你有办法?”蒋厉问。
“可以试试。”常乐点头。
“可是很危险。”蒋厉说。
“不试也是死。”常乐答。
“那便请吧。”蒋厉点头,一抬手,那如山壁般的一扇宫门,便缓缓打开。
常乐走上台阶,但蒋厉一挥手,天道之中便有无数剑影浮动而起,将常乐拉上天道,托着他一路直上,来到宫门前。
有了天道之力相助,门前两位门将便不加阻拦,而是恭敬地向着常乐半跪行礼。
常乐冲它们点了点头,望着宫门内黯淡的火光,大步走了进去。
“再一次借你之力,求你助我。”他虔诚地说。
刹那间,遥远的世界中有迷雾重重如海涛涌动,一点光明,渐渐自那雾中绽放,接着,如同星星之火燎原一般,转眼扩散。
无穷光明亮起,一座大城之形,隐隐出现。
有雾气盘旋卷动,带着那尚不起眼的光明,一路汹涌,穿过蒋里的身体,进入蒋厉的体内。
那一刻,三人一体,同心。
那如山的神火宫内,烈焰猛地升腾而起,直冲黑暗的天幕。
整个世界,仿佛都要被它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