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说要上书学部,那便一定是要上书的。
至于自己到底能不能报名参加两大学楼的入学试,与大夏律法的尊严相比,与一州学子的前途相比,此时倒不怎么重要了。
韩子楠伏案疾书,很快写好,又仔细看了两遍,改了几处,重新抄写了一份,才小心地折好,封入信封,揣在怀中。
“爹,娘,我出趟门。”
他交待一声,便匆匆而去。
“这急着干什么去了?”母亲有点疑惑。
“怕是找林家姑娘去了吧。”父亲摇头而笑。
“这小子啊,和你年轻时一个样,没出息。”母亲说。
“我若那么有出息,又怎么能把你追到手中?”父亲笑。
母亲看着父亲,也笑了。
出了胡同,韩子楠一路向着王都中心而去。
他心中虽因乌龙州学子遭受不公平待遇之事而不平,但眼中却又难免因婚姻之事而透出喜色。
行时匆匆,停时有些狼狈。
有人突然出现在面前,把他吓了一跳。他只怕撞上别人,便情不自禁使用火力,身子向旁一移。
如此,便闪入了旁边一条巷中。
那人随之而入,守在巷口。
韩子楠急忙一礼:“这位兄台,险些撞到你,是我赶路心急了,还请见谅。”
“撞不撞的,都无妨。”那人冷冷说道,“反正你也要死了。”
背后有寒风起,有人手持长剑,向着韩子楠攻来。
惊愕之中,韩子楠一跃而起,自那人头顶跃过,落于巷中,回头皱眉问道:“你我素不相识,你这是……”
不及说完,上空已有风声呼啸。
一人自天而降,直向着他砸来。
他贴地一滚闪开,起身时,只见三人缓步向自己逼近,个个周身涌动白色光焰,目光阴沉可怕。
身后,亦有二人走来,形成夹攻之势。
“你们要干什么?”韩子楠喝问。
“杀人而已。”一人答。
“光天化日之下……”韩子楠质问。
但不及他说完,便有人攻了过来,一剑直取胸膛。
他皱眉后退,想起凌天奇的话。
是的,凡事不可太过。
练武为的是保家卫国,但也可以用来保卫自己。
我是民,神火督学监的护卫是官,民自不能打官。
但他们是不讲理的恶徒,想来害我,我自然应该全力出手,保护我自己。
何况明天……
想到这里,韩子楠忍不住笑了笑。
在对手看来,这却是极大的蔑视。
持剑者目光一寒,一道剑光脱离剑身,向着韩子楠而来。
刹那间,韩子楠化掌为拳,一拳击在那剑光上,剑光便震荡不前。韩子楠拳出如疾雨,看似是一拳打出,空中却突然出现数道拳影,纷纷砸在剑光上,剑光便立时破碎。
又有数道拳影向前,击在持剑人胸膛上,那人闷哼一声,立时向后飞了出去。
背后有人袭来,韩子楠反手一拳挥出,便是十数拳影横扫,将那人震得连退十数步。
巷中,五位白焰境武者几乎同时展开手段,向着韩子楠攻来,韩子楠只身一人,攻守有序,不乱分寸,竟然打成平手。
“是人才。真可惜。”
此时,头上有轻叹声传来,韩子楠抬头,看到的是一团蓝焰缭乱。
蓝焰并未落下,但两道青光却自前后而来,两把剑直接透过他的胸膛,带出一道道血痕。
韩子楠低头看着胸膛处,眼睛渐渐失去了光彩。
明天,是个好日子。
可惜他却永远看不到了。
在东十六胡同中,有个姓林的姑娘,此时正坐在梳妆台前,开心地梳理着头发,幻想着今后的幸福日子。
在东十六胡同中,有韩氏夫妇,正在计算着家中积蓄,好准备出一份既不伤筋骨,又能有面子的彩礼。
血渐渐铺满地。
天渐渐暗。
幸福渐渐远离。
客栈中,常乐和伙伴们谈笑对饮。
天色已近黄昏。
“常公子!”
有呼声传来,接着,是客栈伙计匆匆奔入,面色凝重,一拱手:“常公子,请到外面看看。”
“出了什么事?”常乐问。
“您去看便知。”伙计答。
“走。”凌天奇起身。
一众人出了客栈,穿过了前院,来到门前。
敞开的客栈院门外,挂着一具尸体。黄昏的阳光洒在那年轻的尸体上,照得那衣上淋漓鲜血,仿佛是邪恶的虫蛇。
“是他?”小草和梅欣儿惊呼失声。
客栈院门外,站着许多人,个个眼中涌动着怒意,脸上却有愧色。
他们是暗中守护客栈的人,但有人潜入客栈大门前,挂了具尸体在这里,他们却直到现在才发现。
他们感到惭愧。
常乐瞪大了眼睛。
他快步向前,来到尸体前,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
韩子楠。
蒋里挥手,无形之剑意将绑着韩子楠尸体的绳索切断,常乐展开双臂,将那尸体抱住。
“怎么会这样?”莫非呆住了。
“是那孩子。”灵秀心皱眉摇头,“是什么人如此狠毒?”
韩子楠的胸前贴着一张纸,上面清楚地写着一行字——“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那张纸旁,还有一封信。
蒋里将那信撕下打开,看过后叹了口气:“他果然是要上书学部。”
常乐面色阴沉,久久不语。
“是我们害了他。”许久之后,他颤声说。
“秦士志无法对你下手,便杀害无辜。”蒋里将那张纸撕了下来,揉成了一团,丢在地上。“他要告诉我们,我们在他眼中不过是可笑的虫子。”
“那么有种便来踩死我这只虫子啊。杀无关之人,算什么本事!”常乐咬牙说道。
“他不算无关。”蒋里说,“他要上书学部,质疑秦士志的命令。秦士志是要告诉我们,任何与他作对者,皆无好下场。”
“现在要怎么办?”客栈掌柜过来问。
“报官。”常乐咬牙切齿地说。
掌柜沉默片刻,说:“你知道,那并没有用。”
“请各位解开禁制。”常乐目视门外诸人,“允许百姓进来。”
“明白了。”为首者点头,诸人慢慢退散。
不久之后,照日城捕头亲自带着捕快前来。
然后,是成群的百姓赶过来看热闹。
大英雄常乐居处,竟然有人被杀,悬尸门外,贴纸恐吓,这消息一经传出,便是全城震惊。
许多人隐约猜到了凶手是谁。
天将黑时,韩子楠的双亲被带到了客栈门前。
他们一眼便认出了儿子。
母亲哭得昏死过去,父亲跌坐地上,茫然失神。
“儿啊,我和你娘已经算清楚了。”他低声念叨着,“咱们家里积蓄虽然不多,但只要省省,一定能给你办个风光的大婚,彩礼你也不用担心,总不会亏了林家兄弟……总不会……”
他突然哭了起来,泣不成声。
有个年轻的姑娘慢慢走了过来,慢慢地跪倒在韩子楠的尸体旁,静静地看着他。
眼泪大颗大颗地从她眼中涌出,滴在韩子楠的尸身上。
“韩哥哥,今后,还有谁陪我一起吃桂花糕呢?”
她低声念叨着。
小草再受不了,扑在梅欣儿怀中哭了起来。
梅欣儿眼圈通红。
莫非咬牙切齿。
他向前一步,冲着门外的人群大声说:“各位!”
“我来说。”常乐摇头,拦住了他。
“大哥……”莫非眼圈也红了。
“各位。”常乐冲着门外人群一拱手,“遇难者名叫韩子楠,是一位有资格进入雁领或天水楼学习的白焰境才子。他胸怀经世之才,更是一个有原则和侠义之心的真正英雄。今日是报名参加二楼入楼试的日子,他在报名之时,听闻丞相下令,封禁乌龙州学子入两大学楼之路,因其有违大夏律法而觉不公,决意上书学部质疑……”
他再说不下去。
百姓沉默。
所有人都懂常乐要说什么。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常乐得罪过谁。
“大夏,终是所有大夏人的大夏。”常乐说,“今日这话,请各位记在心中。”
说着,他向着韩子楠的尸体,深施一礼。
百姓们都在琢磨着常乐的话,但少有人能明白他的意思。
哭过,拜过,尸体便被抬上了车。捕头知道此案必然无果,因此多少有些惭愧,便用公家的车拉了尸体,往东十六胡同送。
常乐跟车而行,伙伴们走在两旁。
相府中,秦士志在饮着那淡淡的茶。
有影子一般的人跪在堂中角落,低声说:“常乐押车,因此引来万众围观,许多人提着灯举着火把,都在往街上赶,和他一起相送。”
“好啊。”秦士志缓缓点头。
“便任由他们这般招摇?”影子般的人问。
“让所有人都知道与本相为敌是何下场,让所有人都明白谁敢与常乐为伍便只有死路一条,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吗?”秦士志反问。
“属下懂了。”影子般的人点头,又问:“不过……属下觉得这是个机会。”
秦士志摇头:“这是在王都。在王都,我们的一举一动便都在两位至尊眼皮底下。他们不让我杀人,我便不能杀人。”
“听说,常乐他们不日便会离开。”影子般的人说。
“可他们只是离开照日城,而不是离开大夏啊。”秦士志感叹,“只要在大夏境内,那两位的意志便是天之意志,我如何敢违抗天?”
“便由他去?”影子般的人不甘地问。
“留着一个身负绝代才子、大夏英雄之名,却一世无成,处处受压的人在,岂不能让许多人看得更清楚些,想得更明白些?”秦士志笑了。
“相爷智计,属下万不能及。”影子般的人感慨。
太阳,终于完全沉入西山。
黑暗中,秦士志轻轻抬手,指尖紫焰流动,点燃了案上小灯。
“长夜漫漫无边,你这一盏小小烛火,难道便能破尽这夜色?”
他冷笑:“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