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诸人围坐。
刘半月不在。
用他的话说:自己既然是要暗中保护,那么便应该在暗中。
明面里的事,有你小许便好。
虽然紫焰大能不在,但筝儿等一众年轻人,还是噤若寒蝉,不敢随便出一声。
“这脸翻得太令秦士志意外。”许轻裘说,“怕他会因此震怒。”
“随便吧。”常乐说,“终不能为了我自己的安全,便让天下人心寒。大夏弱了好久,好不容易胜了一回,可转眼百姓便看到这所谓的英雄,实际是奸相的走狗,人心冷了,几时可以暖回来?”
许轻裘缓缓点头,然后问:“你们不走,是想要考两大学楼?”
常乐点头:“总归要试试。”
“他们,你打算怎么处置?”许轻裘指向八个年轻人。
“有劳许大人了。”常乐一笑。
“便猜到是如此。”许轻裘点了点头,“我会将他们送出城去。至于今后……他们只能自求多福了。”
“已经……感激不尽了。”筝儿站起来鞠了个躬。
另七人急忙跟着起身,纷纷施礼。
许轻裘摆了摆手,看着常乐,意味深长地说:“你的想法很好,但这样做,会很累。刘胖子之所以甘愿隐于江湖,不争名利,就是知道事事如人意这种事,他做不到。所以,他才不想当英雄。”
“我其实也不大想当什么英雄,只是做该做的事而已。但世事将我推到现在的位置,我总要尽力吧。”常乐说。
“那便好。”许轻裘站起身来,“多少人少年时都是意气风发,但最后却被岁月消磨。所谓红尘,精彩的是那红,悲哀的是那尘。”
他抱拳一礼,转身离开。
诸人相送,他只摆手:“你们八个跟着我便好。”
推门而去。
筝儿等人急忙跟上,到得门前,筝儿却停下脚步,转头望向常乐,目光有些复杂。
“要不妙啊。”莫非低声对蒋里说,“感觉大哥又要欠情债啥的了。”
蒋里淡淡一笑。
筝儿向着常乐再施一礼,然后才转身离开。
天高,云不淡。
有重云随风而来,在照日城上空聚集成铅灰色。
天将雨。
风吹窗入堂,拂动清瘦老者的衣袖。
秦士志慢慢放下茶杯,望向窗外,目光有些凝重。
“怎么就动起手来了呢?”他有些疑惑。
堂中暗处,有影动,一人仿佛影子一般出现在角落中,保持着谦卑的跪姿,沉声答:“有无知小辈意图谋害常乐,被海大管家擒获,为讨常乐欢心交予常乐处置,不想常乐公开表示支持他们而反对相爷,因此,海大管家才会出手。”
秦士志慢慢皱起眉头。
“一把年纪了,行事怎么还这么鲁莽?”他有些生气。
“相爷是不信常乐会反您?”那人问。
秦士志摇头:“海生既然会动手,必然是常乐真的反了。我的意思是……”
他轻声低语,那人便将身子俯得更低。
半晌后,秦士志问:“海生伤势如何?”
“总要七八日方能恢复如常。”那人答。
“至尊选出来的人,自然非我府中一奴可及。”秦士志叹了口气,轻轻挥了挥手。
那影子一般的人,如影子一般而来,又如影子一般而去。
堂中一时寂静。
秦士志端着杯,静静望着窗外。
寂静屋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是那茶杯,瞬间碎裂成无数细屑,然后随着一阵入窗微风,散向远处。
秦士志眼中,杀意如波涛。
“好啊,好啊。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如此心性,如此胆魄……可惜,却又如此愚蠢!”
铅云凝聚,最终,却未化雨而落。
不知哪来的一阵风,将高天重云尽数吹走,于是天晴红日现。
再然后,日西去,终沉入西方遥远山峦之后,初时两三点星光,后来月至高天,便一统夜空。
客栈中,掌柜愁眉苦脸,伙计们战战兢兢。
四个年轻人在师父的监督之下,于后院苦修。常乐独自一人立于前院,持剑而舞,灵动如同穿花的蝴蝶。
月渐高。
月色下,有影子被渐渐拉长。
那些影子疾如风,无声地掠过长街,掠过小巷,无声地接近了这座客栈。
客栈四周一片寂静。
他们起落无声,脚步未打扰到夜的半点安宁。他们分散而行,却在向着同一个目标前进。
东方,一道人影忽然停下。
有道道紫气,自那人口鼻间溢出。他负手而立,立于月光之下,沐浴着光明,却将身子化为黑暗,无人可以看清他的真容。
他停下,不是因为已经到达目的地,而是因为他的面前有一个书生。
书生三十多岁年纪,生得文雅,气质不俗。此时他立于街边,捧着一本书,正看得津津有味。
月光虽明,但不至于可令人夜观书卷。
那么他是在故作姿态,还是真的有夜视之眼?
黑暗中人望向他,目光中隐约有惊诧。
“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
一问一答,许多话尽在不言中。
书生继续看书,并没有看黑暗中人,轻声念道:“若为仁义,事不可为亦当为之。这句话说得好。但若不是为了仁义,而是为了私利呢?”
他摇头一叹:“那便死不足惜了。”
他抬头,冲着黑暗中人微微一笑,问道:“阁下说呢?”
“有些事,不得不为。”黑暗中人说。
“我明白。”书生点头,“所以我才会守在此地。”
“来者不止我一人。”黑暗中人说。
“守者,亦不止我一人。”书生说。
黑暗中人有些疑惑,然后便突然想清楚,因此身子一震。
“你去吧。”书生说,“同殿为臣,不至于就此翻脸。你这隐藏功夫不错,我终没有认出你来,所以明日殿上相见,也不必不好意思。”
黑暗中人沉默不语,慢慢向后退,最终消失在夜色中。
书生将书翻过一页,看得津津有味。
西方楼阁上,有人静静而坐,手抚过琴弦,似在弹奏,但琴却不发一声。
有人身带紫气,立于楼下一处暗影之中,呼吸略有些慌乱。
楼上女子淡淡一笑:“是要听我一曲,沉醉一夜吗?”
暗影中人摇了摇头,拱了拱手,身形渐渐消失于黑暗中。
北方小花园,有长须男子抱着剑坐在花前,举着酒葫芦痛饮。
“明月照我花间醉,漫漫长夜何须眠。”他一口饮尽,低声吟道。
然后望向前方。
前方只有几株树,不见人影。
他笑道:“阁下是来陪我喝几杯,好在明日朝堂相见时有共同话题可聊,还是早些回家陪夫人?”
树摇,风动,人不在。
饮者扶着剑,大笑。
南方广场上,高大魁梧的老者身披轻甲,望着前方,并不说话,却突然怒喝一声,便一掠向前,一拳击向黑暗中的小屋。
小屋中有身影动,与他对了一拳后,便一掠而远,转眼不见踪影。
老者冷哼一声:“无能之辈,本以为可以借机打个痛快呢!”
月色下,黑暗中,有无数较量。却只有这一次较量,是双方真的动了手。
这一夜,一道看不见的力量,将客栈笼罩,便如天之堡垒,地之铁壁。
它在,便无人能近常乐身。
天将明时,相府之中,仍有灯火明亮。
秦士志坐在灯前,看着案上的茶杯。
杯中茶早已凉透,如同寒冬冰雪。
他伸手,慢慢地将其端起,一饮而尽。
“九部首卿来了四位,好大手笔。”他放下杯,冷冷一笑。
“您是在警告我吗?”
“您是至尊,我在您面前,也只有俯首听命的资格。好,那便依您。不过您要明白,有些事,却还是我说了算的。”
他慢慢站起身来,一双眼睛绽放出比案上灯更明亮的光。
大堂院中,跪着三十余位黑衣人。
当他的目光闪亮时,除了四位呼吸间有紫气涌动者外,其余人皆静静地倒在了地上,渐渐冰冷。
那四人头垂得更低。
“把院子打扫干净。”秦士志慢慢闭上眼睛,转身而去。
大夏国相,缓步离堂,去了卧室。
至于他这一夜是否能安眠,无人可知。
天明之时,常乐起床,梳洗过后,来到前院,抬手召唤金光为剑,演化一招招一式式。
天方明,所以一片寂静,只闻早起的鸟儿鸣叫。
无人知道,昨夜在这客栈周围曾有怎样可怕的风雨,差一点便要化为风暴。
这一天,当掌柜从噩梦中醒来后,发现客栈中的伙计都变成了自己陌生的面孔。
他很是不解时,有人走上前来,拱手一礼,将一封文书交给了他。
掌柜看后,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欣喜无比地收拾行李而去。
自这日起,这间客栈从掌柜到伙计,都换成了新面孔。
但对常乐等人的照顾,却一如往常,不曾有变。
这天夜里,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依然有人深夜看书,有人无声弹琴,有人赏花饮酒,有人无聊地抱着胳膊在广场上生闷气。
“奶奶的,有种再派几个人来陪我玩玩啊!”
老者嘀咕着。
不知不觉间,时光匆匆而过。
离大夏两座至高学楼入楼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这天,蒋里放下手里的书卷,来到凌天奇面前,恭敬一礼。
“师父,弟子要试着破境了。”他说。
凌天奇笑笑:“压了这么多天,就为等他们几个?”
蒋里摇头:“只是弟子比他们几个更笨些而已。”
在三天前已然破境而达白焰地莫非不干了:“你这话说的,意思是我们也笨呗?”
昨日才刚刚成功破境的梅欣儿和小草咯咯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