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着火兽车在府中走了一会儿,才来到一座小院前。
并不是府大到这种地步,而是火兽车本便只是慢行。
相府的车,要的是气势,而不是速度。
那小院不大,但却有小桥流水,有松柏常青。
小溪边,三两只鸽子信步而行,啄食着地上的谷物。
有小石铺成曲折的路,故意在院中绕了半圈,才来到院中堂前。
顺着木板阶梯而上,来到红木铺地的外廊,门缓缓打开,海生面带微笑,冲常乐点头:“来了?”
常乐拱手。
“进来吧。”海生引着常乐入内,并没有关门。
堂中有榻,一位清瘦的老人坐于榻上,打量常乐,面带笑容。
若是寻常时候于寻常地方相遇,常乐只怕会觉得这是一位慈祥长者。但既然知道这便是大夏权相秦士志,感觉便自然不会相同。
他拱手躬身为礼:“学生常乐,见过国相。”
秦士志轻轻摆了摆手:“多礼了,多礼了。只是私下会面,又不是有什么公务,不必这么多礼。坐吧。”
大榻前有两小榻,在海生示意下,常乐脱了鞋,坐于其中之一上。
海生没有坐在前边,而是来到秦士志身后,席地坐于垫上。
“喝茶吗?”秦士志问,随后说:“可先要言明——我品味清淡,不喜刺激太重的口味,因此所饮的茶都是极淡的。”
“学生倒喝不惯这样的茶。”常乐答。
秦士志点头:“我喜欢直爽的人。刑部次卿莫初雄,便很直爽。对了,海生,我上次和你说,是打算什么时候让他登上首卿之位来着?”
“半年之内。”海生答。
“人老了,记性便不好。”秦士志笑。
常乐也随着笑,并不多话。
“穆国的人,见过了?”秦士志问。
常乐知道,自己那日的行踪,必早在秦士志掌握之中,因此答得极是痛快:“毕竟是外邦来客,总不好伤他太重。料想到了比试之时,能好个七七八八?”
秦士志笑了:“确实扬了我大夏国威。不过更难得的是你事后不张扬。少年人,有一个便总喜欢吹成十个,你却很好。”
顿了顿,说:“听说那天在那处,却发生了杀人案子。你可知?”
“听说是死了一男三女。”常乐答。
“寻常人死也便死了,偏偏其中有一位,却是圣上许诺要嫁给十六皇子的。”秦士志叹了口气,“这杀人者可真是胆大,一指头就戳破了天啊!”
“想必,是有不得不杀的道理吧。”常乐说。
“世人做事,谁不是满肚子的道理?”秦士志说,“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道理,到了最后,却是谁拳头最硬,谁权势最强,谁便有道理。他纵有一万个道理,杀了未来皇子妃,终也要落个抄家灭门的结局啊。”
叹了口气,又一笑:“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种煞风景的事来了?许是他有权倾一国者为后盾,所以才什么也不怕呢。不提了,不提了。”
“国相觉得,比试之时学生当如何?”常乐沉默一阵后,见他不语,便开口发问。
“当如何,便如何。”秦士志说。“大夏自有大夏的国威,穆国再强,终是在遥远的圣舟大陆之上不是?”
“但其影响力,怕在雅风大陆也是世间无双吧。”常乐说。
“你自尽全力便好。”秦士志说,“也让国人都看看,我大夏不是没有人才,不是不能与大国一争短长。当然,更主要的是让穆国知道,大夏不缺贤才。”
常乐点头。
若不是早知秦士志为人,只怕还要因他这一番话,而觉得他是心怀国家的好官。
他思索着,觉得秦士志的话必有后文。
但却错了。
秦士志淡淡地笑着,却与常乐闲聊起来,不聊国事政事甚至是比试之事,却问起永安县的事来。
山有多高?水有多长?山花可烂漫?民风可淳朴?
一路修行至今,可有什么阻碍?可有什么不顺心之事?
永安县官家待你可好?
将来入白焰境,自要考白炎学楼。小小永安县,怕是难容你这大才子,却又有何打算?
如此种种,似在聊着家常。
常乐谨慎应答,从容而语,不似平民见国相,倒似晚辈见家中长辈。
不卑不亢,不远不近。
秦士志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听常乐之答时,便不住微微点头,品着他的浅淡茶水。
这一聊,便是两个多时辰。
海生不待吩咐,便起身离开,片刻之后,便亲自端来了三个食盘。
人只有一双手,一手一盘刚刚好。但紫焰境御火者心念一动,紫气自可化万手。
他将两个食盘放到秦士志和常乐的面前,自己端了一个,到后面垫中坐下慢慢吃了起来。
“边吃边聊。”秦士志拿起了筷子。
“不敢在国相面前造次。”常乐垂首。
“这孩子。”秦士志笑着摇头,“聊了这么半天,还这么见外?吃吧,不过是些家常菜。”
说着,拿起半片馒头慢慢放入口中。
常乐低头,看着盘中菜肴。
盘中菜不多,只两盘,还有一只碗,里面放着四片切好的馒头。
看起来,真的只是一顿简单的家常饭。
但常乐拿起馒头时,却发现不对。
这馒头中竟然隐约有丝丝神火之力在游走。
他一时愕然,仔细地观察,才发现这馒头并不简单。
馒头并不仅是寻常的面粉制成,却是由面粉整合了至少三种白肉合成。那些火力,便是在那些白肉中游走不休。
想来,当是某种水生火兽的肉,经过特殊手艺加工,才能如此。
这哪里是馒头,分明是贵重无比的珍宝,修炼者梦寐以求的辅助仙药。
再看那两盘菜,也大不简单,连里面用以点缀色彩的蔬菜,都隐约含着丝丝火力,显然是极珍贵的神火植物。
这哪里是简单的两道菜?
常乐目光转寒。
只自己面前这一顿“简单”的“家常菜”,怕便是多少大夏子民劳苦一生,亦不能赚得的天价财富!
大夏有国相如此,岂能强大?
他不语,默默地将馒头吃了下去。
入口是香甜,入心是苦涩。
以及,愤怒。
一餐毕,海生起身,将食盘端走。秦士志擦了手,又喝了一杯茶,随意与常乐再聊了几句后说:“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常乐垂首,便欲起身。
“哦,还有件事忘了说。”秦士志招了招手,笑道:“你当初发明的那六弦琴,还有总结出的‘永字八法’之论,我都看过了。之所以压下,并没有让其传扬天下,扬你之名,是不想你少年成名太早,一时骄傲迷了本心,使满腹才华不及成长,便中途夭折。”
“学生懂了。”常乐点头。
“只是不想压来压去,却还是压不住。”秦士志感叹,“你便如那春草,便算上头有万斤巨石,亦能挺拔而起,见到这天光之下的世界。不过越是如此,便越令人欣赏。与穆国学子比试之事虽然重要,但他们终不能真的代表穆国官家,表面上,朝廷只能当成小事。别说是圣上,便是我,亦不便出面,你胜了,自然也没有什么奖励。你的功劳如何,我们只会放在心上,你可懂?”
“学生明白。”常乐再点头。
“一战扬名天下知,这其实已是最好的奖励。”秦士志说。
此时海生归来,秦士志摆了摆手:“替我送送。”
常乐知机起身,一礼后向外而去,海生随行一旁相送。
到了院外,海生说:“你并无官家背景,在照日城中行事未免有不便时。若有事,可来找我。”
说着,自袖中取出一块相府腰牌,塞到常乐手中:“你若不方便,让别人拿着它来,一样可以见到我。”
常乐心中明白,这不过是秦士志拉拢自己的步骤之一,便不拒绝,点头接过。
海生安排下了火兽车,将常乐直接送回了客栈。
诸人相见,伙伴们都是满心好奇,争着问相府如何,秦士志其人又如何。
常乐微微皱眉,将相府门房与那餐饭的事学了一遍,大家却都听傻了。
“一个馒头里,就这么多门道?”莫非眼睛瞪得滚圆,“我的个天!今后谁再敢说我是吃货,我便跟谁急——跟这位奸相相比,我简直就像个小蚂蚁一样不足道!”
“他吃的只是馒头?”灵秀心冷哼,“不,吃的是百姓的血,国家的命!”
“一餐饭便已如此,其他呢?”凌天奇说,“你们现在都明白,当初你们出手救下的洪子惜大人,为何不惜一死也要与秦士志为敌到底了吧?”
“秦士志不是好人!”小草说。
“今日大管家海生给了我相府腰牌,恐怕明日,莫初雄便要来了吧。”常乐笑着将那腰牌丢给了莫非。
莫非一阵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接住,抹了把汗。
“想来明日莫初雄会将我捉拿下狱。”常乐说,“然后你便拿着它,去相府找海大管家吧。”
“我去?”莫非吓了一跳。
“谁让咱们四个里,就你长得最像没什么脑子的呢?”梅欣儿说。
莫非瞪了她一眼,问常乐:“大哥,你也是这么想的?”
“不是。”常乐笑道,“是因为你们四个里就数你脑子最好,却又懂怎么装傻充愣,让别人看不出来你的精明。让你办这事最好,不会让海生起疑。”
莫非满面喜色:“还是大哥了解我!”
但又一想,却不由皱眉:“不过……大哥,你这话我听着怎么却好像和小梅的话是一个意思呢?”
诸人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