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常乐没有回来,大家不免有些焦急。
“会不会走丢了?”莫非猜测。
“以为乐哥长了你这般的猪脑?”梅欣儿瞪他。
小草坐立不安,要去找师父。
蒋里想了想措辞后说:“大家不用找了,乐哥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恐怕……不能参加黄焰大比了。”
“什么?”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师父知道了?”小草紧张地问。
蒋里摇头。
“什么事重要得过黄焰大比?”莫非极是不理解,但刚问完,脸上便出现了恍然般的表情,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却并没有说出口,而是继续装不解。
“到底是什么事?”梅欣儿追问蒋里。
“他没有说,我也没有细问。”蒋里说。“乐哥说,扬名的机会并不稀罕,一生怕能有无数次,但有些事情错过了,便只能后悔一生。他说的极有道理,我无言以对,所以便没能说出些什么劝他的话。”
“这太扯了。”梅欣儿怔怔坐在椅中,一个劲儿摇头。
“得告诉师父啊。”小草说。
“我正准备在晚饭时说。”蒋里说。
“不用了。”凌天奇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小草急忙去打开了门。
凌天奇与灵秀心二人一起走了进来,弟子们忙着见礼,他只摆了摆手:“小蒋跟我出来。”
两人来到外面,一路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凌天奇才低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他要去救人。”蒋里不敢对师父隐瞒。
“救什么人?”凌天奇动容。
“对旁人来说,只是一个寻常人,对乐哥来说,是故旧之交。”蒋里说。“那人……出了些事,乐哥要去救她,但有些困难,怕要用上些时间。他怕师父您不同意为此耽误了黄焰大比,所以……但我想,师父您当会赞同。”
“人命关天。”凌天奇说,“区区黄焰大比又算什么?不过是扬名大夏而已,小乐又不是办不到。”
蒋里笑了:“但细节,我便不能说了。他要自己应付,不知要去多久,您别担心。”
凌天奇看着蒋里,点了点头:“做得好。这才是挚友。”
蒋里面色一红:“却因此成了劣徒。”
“那又如何?”凌天奇说,“人生事常常便是如此,哪有事事可两全?小乐那歌写得好,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想两面讨好,本就不现实,终要舍弃一方。”
“师父您果然去了秀色坊。”蒋里笑。
“你管我!”凌天奇瞪了他一眼,然后也笑。
“再说说这事吧。”他低声说,“我怕那小子自己一个人,独木难支。多一个人多一分力啊。”
“此事,恐怕还是他自己一人办的好。”蒋里歉然一礼。
凌天奇若有所思。
晚饭时,凌天奇将这件事对几个弟子说了,他本也知得不多,便只是说了个大概。总之,大家都知道常乐是去救人,而且此事怕不大容易,所以恐怕要耽误黄焰大比了。
“这也算是为师为你们上一课吧。”凌天奇说,“人生中有无数事,当时看起来似乎是重于天地的机会,但过后再回首,却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想想,若无乌龙州橙焰境大比,常乐不还是常乐,蒋里不还是蒋里?未能闻名天下又如何,只要有一身本事在,成功便只是早晚的事。可有些事一旦错过,一旦做错,便是终生之憾,将来每每想起,都只余一声长叹。我不想你们将来有这样的遗憾,所以……你们当明白,常乐这次做得很对。”
“是。”弟子们应声。
灵秀心却是若有所思,不由想起了当年。
她看着凌天奇,忍不住说:“我当年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但却错得离谱。可见世间事,原无定数,到底如何是对,如何是错,还要看遇事的人是谁,也要看事又是怎样的事,不可一概而论。”
“弟子受教了。”弟子们点头。
凌天奇看着灵秀心,面有歉然色。
却说:“多谢你帮我教徒弟。”
“他们叫我师娘,便也是我的徒弟。”灵秀心说。
然后她问:“小梅和小草,你们两个有没有心思跟我学学医道?”
“好呀!”小草一脸兴奋。
梅欣儿只是点头:“多谢师娘。”
灵秀心看着二人,一笑间,明白了哪个是真心喜欢。
“若并不怎么感兴趣,便不要勉强。”她对梅欣儿说,“若只是因为不想长者失望而顺其意,最后浪费的不仅是自己的时间,还有长者的心血,是双输之局。”
梅欣儿面色一红,郑重一礼:“弟子受教了。”
“人间事事是道理,明师的好处,便是能帮你发现那些道理,然后解释清楚,让它们指导你的人生路。”凌天奇笑道。“所以你们看,你们有多幸运?一气得了两位明师。”
大家都笑了。
晚饭后回房间,莫非拉住蒋里。
“是不是那个秀色坊侍女?我们能帮什么忙?”他你声问。
“你果然是最聪明的那人。”蒋里笑,然后摇头。
“如果需要,他会开口,那时,我们自然要出手;如果不需要,我们便只等着,却不要擅自做什么自以为正确决定。这才是好友间的相入之道。”
莫非若有所思地点头。
这一天,终到了大夏国黄焰大比之日。
如此盛事,自然是万人空巷,王都欢腾,但凡有机会上街一观的都要上街一观,能进入大比场去看现场热闹的,自然早早就去占好了座位。
王公贵族,当然不用占座位,他们自然有专用的观战之地,不会与凡俗百姓混为一谈。
见过几次大场面的少年们,对今日的大场面本应该依然有感慨,因为这毕竟是一国大事,仪式内容也好,比赛规模也罢,还有礼乐等等,都远超过了乌龙州的比武会。
但他们并无心欣赏,他们心里都惦记着一个人。
是的,那个人便是他们几人的灵魂,他若不在身边,再好的晴天,也是阴霾;再醇的酒,也如淡水;再甜的蜜,也无滋味。
凌天奇看着若有所思满怀心事的弟子们,笑了。
是的,这才是真正的朋友,才是真正的患难之交。
他不由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那时,那些人,此时又已经如何?
如何?
不堪回首,不愿多想,却又不能不想。
他们不似我们,他们的未来,也必不是我们那样的过去。
这便足以欣慰。
常乐没有出现,这令乌龙州的官员们惊慌失措,他们不断来问凌天奇,问常乐何时归来,凌天奇却只是笑。
“他若不回来,大比难道还不进行了?”凌天奇说。
“可是……”官员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但又不敢对这位凌先生无礼。
某一处地方,有女子惊讶地望向了乌龙州这边。
“他竟真的没来?”她说。
“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她身边的丫鬟笑得极是开怀。“这可真好!”
“为了那女子,他竟然连黄焰大比也可以放弃,那女子究竟是他什么人呢?”熊雨欣皱眉思忖。
“小姐,别想那么多啦。”俊秀开心地说,“王公子可不是好惹的人,什么大夏才子,未来栋梁,真惹到了王公子头上,还不是只有一个死字?小姐,这回咱们可算出了气了。”
熊雨欣想了想后,淡淡一笑:“还算不错吧。”
她望向了梅欣儿和小草。
离得远,看不真切,但至少知道是她们两个。
常乐若是有失……
你们两个今后的人生,怕便只能在懊悔难过中度过了吧?
还真是活该。
她笑得比春花还要灿烂,比仙子还要美。
某座大宅内,有穿了一身旧青衣的小厮,将柴劈得整整齐齐,码得也是整整齐齐。
惯于混事的老家丁斜眼看着他,满肚子的不快。
“我说常贵啊。”老家丁语重心长地说:“干活勤快是好事,但太过勤快,便不怎么好了。”
常贵并不说话,只是将斧子抡开,将粗壮的木桩一斧两分,两斧三分,三斧四分。
他劈得柴极是整齐,粗木桩由整而分,由聚而散,再于柴垛上相聚,再成一体,整齐若一。
老家丁愈发不喜,将烟袋在鞋跟上磕了磕,起身而去。
“墙边那些柴,今天也要劈完。规矩已经说过了,干不完,没有饭。”老家丁渐渐远去。
常贵还是没说话,只是认真地做着自己手头的工作。
刘五自远而来,看到这场面,摇头一叹。
“五哥。”看到刘五,常贵立好斧头,恭敬地一礼。
刘五欲言又止,点了点头,便要离去,但只走了十几步,便又转了回来,问常贵:“你真的觉得,这样活着便是好?”
“现在当然不是,但将来一定是。”常贵说。
“将来?”刘五苦笑,“你真以为能有什么将来?你看王老七,今年都已经五十几岁了,不还是在这柴房院里转悠着,也只能欺负欺负你这样的新人?”
“我还年轻,有机会。”常贵说。
“你知道这空缺是哪里来的?”刘五问他。
“自然是您和张大哥帮忙为我求来的。”常贵说。
刘五摇头:“半月前,有你这样的小厮犯了错,冲撞了七夫人,便被活活打死,这才有了空缺。他更年轻,才十六岁。”
“五哥,这话为何不在前几日对我说?”常贵问。
刘五一时语塞,半晌后叹了口气:“作孽啊!”
随后摇头去了。
王都那一处的热闹,似与这里无关。在这小院中,也只有斧头破开木头的声音。
没有欢呼,没有侧目,没有姑娘们带着好奇之情的远望,没有人们“大夏俊才未来栋梁”的赞叹,只有斧头与木头,以及欺负年轻人,自己躲到清闲地去抽烟喝小酒的王老七。
可常贵并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