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脑袋里都是装了些什么?”谢芳问常乐。
“何来这一问?”常乐一怔。
“梅欣儿固然大才,但今夜她的胜利,却是你的胜利。”谢芳认真地说,“没有你,没有你的歌,她胜不了李如霜。”
“未可知。”常乐淡淡一笑。
台上女子茫然不知所措,立在那里,有些胆怯。
杨黛想了想后站了起来,望向诸女,问:“这场比试到此,已然没有悬念。我觉得不如就此收手,你们有何意见?”
诸女愕然。
立于台中央的女子,却有一种得到大赦的感觉,心里一阵轻松。
梅欣儿的实力已经将她吓怕,她自问若此时开口,只怕发挥不出平时一半的实力。
必败无疑,而且将败得极惨。
诸女不语,望向雅阁。
熊雨欣望着窗外,一时怔怔。
“这是杨大家给我们留了余地。”李如霜说。“就此收手,此事传开,也不过是梅欣儿与王都两学楼的歌道大才打成了平手,但若再比下去,便将是梅欣儿大胜。到时,两大学楼的面子往哪里放?她们背后势力的面子呢?”
熊雨欣抬头看着她,不知说什么好。
李如霜皱眉冷哼,转向窗外,冲台上一点头:“我们同意。”
梅欣儿想了想后,亦点了点头:“我也同意。”
诸女都松了一口气。
杨黛点头微笑:“如此,这一番比试便算双方打成了平手。愿诸位归去后,继续努力,争取于歌之一道上,再进一步。”
“是。”诸女一起垂首。
台下诸人多少有些遗憾——若是再比五场,说不定梅欣儿和常乐还能再带给诸人惊喜,但现在却看不到了。
但他们都是人精,自然也明白杨黛的意思,亦纷纷点头称赞。
终不能让两大学楼甚至王都威严扫地。
那么,便如此吧。
角落里,黑袍罩帽的他笑得极是开心,慢慢起身,拉着她一起走了。
“不再看了?”灵秀心问。
“不看了。”他摇头,“该看的已经看到。孩子很好,也懂得该收手时便收手。”
“她现在,当已入了王都权贵们的眼。”灵秀心说。
“自然。”他点头。
“那之后,当会有争夺吧?”灵秀心问。
“不会。”他摇头。
“为何?”灵秀心不解,“这些人难道对她不感兴趣?”
“不是不感兴趣,是不敢生出兴趣。”他笑。
灵秀心还是不懂。
“丞相秦士志,也是所谓的爱才之人。”他说。“常乐怕早已入了他的眼,那么常乐身边人,谁又敢再生觊觎心?”
“我听说秦士志可不算什么好人。”灵秀心说。
“官场之上,哪来那么多好人?”他说。
“那怎么办?”灵秀心有些担忧。
“不必担心。”他说,“他终不是受制于人之人。”
灵秀心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台上少年。
台上诸女纷纷到杨黛面前见礼告别,再谢过乐师们后,又与梅欣儿相对见礼。有人无话可说,有人点头赞叹,梅欣儿一一应对,均极得体。
诸人退下,台下诸客也无意再坐下去。他们纷纷起身,与身边人一边议论一边向外去,急着要趁夜尚早,将这消息传予平素相熟的友人知。
常乐等人自另一道门离开,谢芳在前引路,看着他们,总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好。
今夜常乐和梅欣儿带给她的震撼太多太强,她已经有些承受不住了。
“今夜之后,梅姑娘必名传天下。”她想了半天,说了这么一句。
梅欣儿一笑:“借你吉言。但我对什么名传天下,倒并不怎么感兴趣。”
正说着,杨黛却在数人陪伴下走来,几人急忙停步见礼。
杨黛面带笑容,问梅欣儿:“几日后便是大比了,你准备得如何?”
“今夜乐哥帮我准备了十首歌,但只唱了五首。”梅欣儿说。“那么剩下的五首,自然可以留到大比时用。”
“有些浪费吧?”莫非说,“反正除今夜在场的这些人外,别人也都没听过,大比的话,把这五首再唱一遍,一样天下无敌。”
“不可胡吹大气。”梅欣儿瞪了他一眼。
“若说于黄焰一境中,你确实已经天下无敌。”杨黛说。
“学生自不敢当。”梅欣儿急忙一礼摇头。
“不要谦虚了。”杨黛说,“连天水楼最有名的歌道大才李如霜都被你胜了去,天下黄焰境中,还有谁人是你的对手?有才华是好事,但有时也是坏事。将来若有什么需要,便到这里来找我。但能尽力,必尽一分力。”
“多谢杨大家!”常乐急忙拉着梅欣儿一起施礼道谢。
杨黛含笑点头,缓步去了。
“这是啥意思?”莫非不懂。
“你的脑子就不能自己动一动?”梅欣儿白了他一眼。
莫非呵呵地笑。
谢芳只觉梅欣儿有点欺负这个憨厚的小胖子,却不知小胖子实是诸人中最聪明的一个,只是平素不习惯动脑,不愿费那个力罢了。
“梅姑娘展露了如此才华,必引起王都权贵们的觊觎。”谢芳说,“只怕明天便会有人上门拜访,意图拉拢。天下重器,能为我所用,我便珍视之、供养之,若不能为我所用……”
她也有些担忧,叮嘱道:“杨大家既然愿意庇护,若真有危难时,一定要来找她。”
“多谢提醒。”常乐点头一礼。“时候不早,我们这便回去了。他日有机会,再与谢小姐对坐谈心。”
谢芳一怔,这才突然醒过来。
是的,自己愿与他们不是一伙人,甚至——自己本是他们的对头。
面色微微一红,向着诸人一礼,告辞而去。
“这下小梅姐成名人了。”小草在一旁笑道。
“整件事,只起于一套衣裙。”蒋里说。他一边说,一边看向莫非,认真地说道:“小莫,你可不能负了这套惹出这么多事来的衣裙,可要好好钻研其中奥妙,将来给小梅和小草多做出几套像样的衣裙来。你看今夜王都那些女子的穿戴,却真把我们比下去了。”
“人啊,最重要的是才华,才华你懂不懂?”莫非认真地说。
“才华是内在,衣着是外在。”蒋里说,“初时者谁有心思和机会去体会你的内在?还不是先看外在,生出兴趣才看内在?”
“你看那熊雨欣外在好不好?内在,你可有兴趣去了解?”莫非不以为意。
几人一边聊一边走,来到了岸上院中。
来时有客栈车马,走时则有秀色坊车马。有锦衣仆役等在院中,见到几人便立刻迎了上去,恭敬为礼。
“小人奉坊主之命,送几位回客栈。”
“多谢了。”常乐点头。
他扶着梅欣儿和小草先上了车,正和蒋里、莫非两人谦让,突然间目光一扫,看到一个久违的身影,一时间,却怔在了那里。
“怎么了?”蒋里问。
“你们先上车。”常乐转身而去,脚步匆匆。“见到一个旧识,我过去问候一声。”
蒋里和莫非未以为意,便先上了车。
有人开心,便有人不开心。
熊雨欣来到院中,匆匆上了车,一屁股坐在车里,便再不说话。
俊秀阴沉着脸,跟着上了车,坐在对面嘀咕着:“真是可气!到头来,却让那梅欣儿得意起来。如霜小姐也真是的,什么天水楼歌道第一才女,什么将来的歌道栋梁,连一个小小的北地蛮女都斗不过,真是没用!”
“大胆!”熊雨欣目光一寒,“如霜妹妹的长短,也是你能说的?”
俊秀吓了一跳,然后委屈地说:“奴婢这不是为小姐您气不过嘛!”
“那也不可胡言。”熊雨欣皱眉,“如霜妹妹是什么人,你不是不知道。姨丈风光无限,却是靠着谁?还不是丞相大人!如霜妹妹深得相爷宠爱,待之如亲生女儿一般,你这些话传到相爷耳中,姨丈仕途不仅要受影响,你的小命……怕只在顷刻间,便不知哪里去了!”
俊秀吓得不轻,面色苍白,低头不敢再言。
熊雨欣骂过俊秀,心里的气多少发泄出了一些,叹了口气,靠在车厢上不再话。
俊秀不经意地望向窗外,接着便发现了什么。她瞪大眼睛看着,只见常乐快步走向一处,来到一个女子面前,低声私语。
那女子初时惊讶,后来欣喜,然后便与常乐并肩而行,渐渐走到水边。
也不知在聊些什么。
“小姐您快看!”她急忙去叫熊雨欣。
水岸边,一男一女无言而立,气氛有些微妙。
“我只以为是眼花,不想,竟真是你。”常乐觉得有些尴尬,便先开了口。
“我也只以为是眼花,不想,竟真是你。”女子笑笑。
常乐看着她,思绪不由回到了当年。
当年,一朝跌落,醒来时身在异世,有山贼强盗持刀杀人。
她便在那队伍中。
后来常乐一力救众人,在恶捕面前保全自身,反令奸人受害,使她得了自由。
她当时满心的感激与爱慕,奈何终不过是人生匆匆一场相逢。
于是她想,只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便已经很是美好。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青楼女子,当年不算多出众,如今也不算多起眼,只在这秀色坊中当一个歌者侍女。今夜坊中繁忙,女客又多,便命她来到岸边院中帮忙。
不想,便有一场故人相见。
她叫小婉。
她是常乐此生,第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