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暗草惊风。
风来自于青翼。
女妖一掠入林,于暗林中视物如常,闪电般的几个转折之间,便已经来到了那一面常乐只是听过,却终未曾见过的山壁前。
如一座孤峰耸立,那面山壁似枪锋,又似锥柱,立于林中,半隐于雾内。
女妖向前而去,身上青焰闪动,隐约形成符文与阵,印入雾中。于是,那朱乐福怎么转都转不进去的雾,便立时散开,露出一方绿色光屏般的洞口。
光屏如真似幻,似是绿玉,又好像是一面湖水。
女妖直接撞了过去,吓得朱乐福惊呼失声。
常乐只觉触之如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仔细地看着周围的变化,眼见光影由绿转淡,自己与女妖一同进入了一条淡绿色的通道中,向下而去。
通道如同中空的水柱,看不清外面有什么。
这一坠,便是许久,朱乐福初时惊呼尖叫,后来却叫得累了,干脆闭眼等死。
看着他脸色苍白全身颤抖的样子,女妖轻蔑一笑:“没那般本事,逞什么英雄?小命便要交待在这里,真是不智,亦不值。”
“谁说他便一定会死?”常乐说。
“你倒算有点胆色。”女妖赞了他一句,“不过不知在地岩火河之中,又能挺过多久?”
“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常乐问。
“炼狱。”女妖一笑,突然青翼猛振,生生在半空止住了下坠之势,然后松开手。
朱乐福便与常乐一起向下坠去,接着轰地一声砸入一条河流。
那河在地下幽洞之中缓慢地流着,慢得如同岩浆流淌。
但它并不是岩浆,只是浓稠至极的某种液体而已,外表显露出橙红的颜色,不断散发出庞大的热力。
两人砸进河里,初时感觉像是摔进了泥浆之中,倒不怎么疼,但接着,重重热力传了过来,立刻烤得他们全身剧痛。
朱乐福在河中不住挣扎,常乐则咬牙挺住痛苦,凭着感觉伸手抓去,一把抓住朱乐福的手,踩着那浓稠河水向上而起,数息后突出水面。
他全身发力大吼,将朱乐福举出水面,自己脚下不住踩踏,保持着半边身子在河水之外。
朱乐福挣扎几下,感觉痛苦消散,这才睁开眼睛,只见一片无边地下幽洞,不见有岸,一条散发着高热与火光的长河,慢慢地在洞中流动,不知流向何处。
他发现自己是被常乐举在半空,而常乐却因此半边身子沉在河里,不由急了:“不行,你快将我放下来!”
“你受得了?”常乐问。
朱乐福听出常乐的声音颤抖不止,知道他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不由哭了起来:“我死便死了,不能害你啊!”
“放心,我们都死不了。”常乐笑了笑。
笑得很艰难。
地岩火河的巨大热力,已经在他体外形成了一层火焰,将他的衣衫都烧了个干净。他赤身沉浮于河中,沉在河里的部分无时不在承受烈焰锻烧一般的痛苦,还能笑得出来,已然是奇迹。
他咬紧了牙关,两座神火宫同时全力发动,神火力量爆燃而起,化为护体之力,这才勉强挡住火焰,住其伤不了自身。
但也只是挡得住火,挡不热。
巨大的痛苦令他不住冒出汗珠,但那些汗珠方出汗腺,便被热力烤成了气飞散空中。一时间,他露出河面的身体部分,雾气蒸腾。
朱乐福哭着说:“你将我丢下吧,早晚都得死,我情愿和你同一时刻死去。”
“这份情谊,我永生记着。”常乐说。
朱乐福见他怎样也不肯放自己下来,便一咬牙,猛地一挣。常乐本已承受巨大痛苦,神火力量全都用来抵御,此时却再抓不住,眼见他摔落了河中。
河水如浆,浮力极大,朱乐福于痛苦中的挣扎,便使他不能沉下。
转眼间,重重火焰已经将朱乐福的衣衫烧净,复又开始锻烧他的身体,他发出惨叫,挣扎不休,却向着远离常乐的方向而去。
常乐自知他的意思。
于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能活着,你便能活着!”他声音沉重。
右手神火宫的神火力量尽数流动而出,传入了朱乐福体内,替他在体外布了一道防护,将地岩火河的火焰隔绝在外。
朱乐福觉得身上的痛苦一下减轻不少,怔怔自视,才发现有一道道黄火自体内涌出,隔绝河火,不由愕然。
他看着常乐,见常乐也是一身黄火,守护身躯,这才想通是常乐运用御火者之力,在保护自己,便着急起来,忍着痛说:“松手,快松手!你若心疼我,便将我一掌打死,也省得我受这苦,却别为我浪费你的力气呀!”
说着又哭了起来:“我现在知主人那话的意思了。你们御火者自有本事抵抗这河里的水火,只要能坚持到主人开恩的那一刻,你便有活路。可你若为了我这不值钱的弱民空耗了力量,又怎么能等到那一刻?”
“无妨。”常乐笑了笑,“你要与我同生共死,我便要让你与我一起活着!”
“不成,不成!”朱乐福挣扎起来,但却甩不开常乐的手,于是哭得更厉害了。
“都是我不好。”他哭着说,“我只想着,若你死了,他们必也来害我,我反正是一死,还不如和你死在一起,黄泉之下也有照应。却不想,如此却连累了你,都怪我,都怪我!”
“不。”常乐摇头,用力握紧他的手。“乐福哥,我们都不会死,绝不会!”
他眼中光焰闪烁,猛地一声大喝。
痛苦虽然强烈,但却不能中断他对天地神火力量的感应。
在这起伏之中,在这挣扎之中,在这锻烧之中,他渐渐感应到了天地神火的变化。
这地岩火河不是岩浆,不是河,而是脉络,是仙苑花园峰这座山的神火脉络!
它贯通整座花园峰,且延绵不断地向远而去,不知连通了多少山峰谷地,也许整个仙苑都是它的一部分,都是它的雄伟身躯。
常乐不由惊叹:不想世间竟然有这样的存在,不是生灵,却有着与生灵一般的火力脉络,简直是山峰成了精!
难怪江帝照不流连人间,原来这山竟然有这般神奇。
只是这山的火力强大无比,火力脉络之中的神火凝聚如水,浓稠如浆,其热力更是难以以抵挡,就算常乐燃烧神火力量自护,也只是能减轻痛苦,延缓死亡的时间而已。
或是在自身火力耗尽前,先承受不了痛苦而身死;或是等火力耗尽,再无从抵抗这可怕火力,而被烧成灰烬。
朱乐福不是说过,曾有奴仆在这里惨叫了数日夜才死吗?
似乎没有选择。
但常乐不信。
他努力地探查,用尽力量寻找,费了无数心机,才终于能够进入这里,为的只是受折磨,为的只是等死吗?
不!
绝不!
他于那大喝声中,奋起全部的力量,全身的毛孔同时打开,贪婪地吸收着那浓稠的河水入体,锻烧着体内第一道汗腺、每一条肌肉、每一根骨!
百倍于先前的巨大痛苦,令他再次发出吼声,声震四方,那幽洞竟然也跟着震荡起来。
朱乐福不知详情,见他这般痛苦,不由大叫:“放开我吧,让我去死便好,你不用这么折磨自己!”
“你们在哪里?”
此时,有焦急的女声传来,在远处回荡。
常乐微怔。
他听出了那是谁的声音。
此刻,她正立于一方岸上,承受着那可怕的热力炙烤,发丝焦曲,全身颤抖。
“是……是花大人?”朱乐福有些愕然。
“向那边去。”常乐咬牙说着,拉着朱乐福踩水向声音起处去。
朱乐福不敢再乱挣扎,跟着常乐一起奋力向前而去。
不知多久后,两人终于看到了那一方短岸,以及岸上正承受着巨大痛苦而神情委顿的花大人。
她半跪在地,几乎已经承受不住这可怕的热力,却还是在拼命地向着两人挥手。
“到这边……这边来……”她有气无力地说。
常乐猛地发力一跃,带着朱乐福跃过两丈距离,落在了那岸上。
终于离了那痛苦之源,朱乐福不由长出一口气。虽然岸上亦是热浪升腾,光焰如织,令人感到无尽痛苦,但与那河中相比,却已经如同天堂。
“你怎么来了?”常乐问花大人。
花大人面色枯黄,嘴唇已经干裂,却还是冲他勉强一笑。
“你呀,怎么会……被丢到这里?”她问。
“你快走。”常乐轻声说,“你是弱民,这里的火力你承受不住。你不该来的。”
“但我若不来,你便会死在这里。”花大人笑笑说,“毕竟一起相处了这么久……终是……终是有感情的……”
她身子摇晃,几乎再说不下去。
“你快走!”常乐催促。
“知道。”她艰难地点头,费力地站了起来,指向远处:“那边……有一道出入口,连接着花园峰下……你们若是顶不住,便从那里逃走。我没下过峰,不知峰下情形如何,但……总是一线生机。”
“我知道了,你快走。”常乐点头,心中感动。
又觉得对她有愧。
她笑笑,无限留恋地看了常乐一眼,踉跄而去。
“为何我身边,总有不忠之奴?”
一声叹息起,常乐的脸瞬间变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