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歌声,皆绕梁。
声歇,意不绝。
那嗓音虽不坏,但也不能算好,可不知为什么,却有一种魅力。
不完美的魅力。
与之相比,那些美丽的嗓音却因为太过完美,而显得虚假,不鲜活,不生动,少了人间的烟火气。
没有烟火气,便难让人有共鸣,虽然闻之如仙音般可使人陶醉,却难沉浸其中。
常乐的歌不同。
它直白,但又隐含着人生的真谛。
它通俗,但却因此更令人感到亲切。
仿佛坐在家中,捧着碗,吃着从小吃到大的家常菜,听着母亲的唠叨,听着父亲的训教。
江帝照一时怔怔,目光有些痴。
不知是在回味歌词,还是回忆自己的过去。
最后一音收,常乐慢慢放下了抚着琴弦的手。
天地神火激荡,刹那间,无数神火化形而生,如同游鱼一般环绕着他狂舞飞腾,数量远超过了方才歌奴一唱引来的神火。
琴奴凝目愕然:“八百焰?”
歌奴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眼失神:“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黄焰顶级歌者的极限,不过是一唱引神火五百焰。
他却一唱引来八百焰……
怎会如此?
乐师们惊呼失声,一个个都是满脸震惊。
朱乐福此时突然感觉那种恐怖的压力轻了许多,便抬起头来。看到眼前神火飞舞,常乐静立其中的一幕,不由呆住。
常兄弟莫不是仙人?
望着身边近千焰神火,常乐只觉得可惜。
若这些神火皆可入体,何愁伤不愈?何愁火力不能补足?
江帝照慢慢地抬手,轻轻勾了勾手指。
刹那间八百焰神火掠过常乐的身体,透体而过,飞向江帝照。
透体,是为与召唤神火者的火力生成共鸣,使这些被引来的天地神火不会再次消散于空中,重回九天神火重云怀抱。
但一掠而过,却是怕召唤神火者将它们留在体内。
常乐恨恨看着江帝照,在心里骂了她一万遍。
八百焰神火凝聚于江帝照掌心,被她轻轻揉成了一枚光芒四射的火丹。她拿着这火丹,看了许久,却不舍得吃下。
“你们都退下。”她轻声说。
琴奴第一个站了起来,恭敬一礼后,抱着古琴而去。其他乐师却不及他这般从容,一个个慌慌张张地拿了乐器,狼狈地向着江帝照施礼,然后匆匆离去。
歌奴失魂落魄,仿佛醉了酒一般,步履散乱而去。
朱乐福怔怔看着常乐的背影,然后便被两个侍女一左一右架起,扶着退了出去。
转眼之间,大殿中便只剩下二人,以及那虽然已经消失,却仍在被回味的歌乐之声。
“你的嗓音并不好。”江帝照说,“唱功其实也只是一般。”
“是的。”常乐点头。“我说了,唱歌这件事,靠的不全是嗓子。”
“有趣。”江帝照说,“是何道理?”
“烟火气吧。”常乐想了想后说,“太完美,便不似人间。”
“原来如此。”江帝照缓缓点头,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许久之后,突然将那火丹吞下肚去。
她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并没有赞叹,只是挥了挥手:“你也去吧。自己在奴峰选一座楼,准备些今日这般的歌,等着听本王召唤便是。”
常乐亦沉默了一会儿,才躬身退下。
他离殿之后,江帝照怔怔地抬起头来,望向门外远方。
不是在看常乐的背影。
是在思索那一句话。
太完美,便不似人间。
心中隐有所悟,一时间,有紫焰缭乱而动,缠绕周身,蔓延大殿。
背着六弦琴离了大殿,一路前行,见到琴奴立于远处,抱着琴向自己点头致意,常乐便走过去,拱手为礼。
“在下琴奴。”琴奴淡淡微笑。
常乐对他隐约有些好感,因此不喜欢如此相称,便问:“敢问兄台本来的名字是什么?”
琴奴摇头:“仙苑中,不需要本来名字。常大人是例外。”
“琴大人未免太过小心了。”常乐说。
琴奴一笑:“人心复杂,更胜天地造化。常大人今日已然树敌,今后要小心。”
“多谢提醒。”常乐点头。
琴奴没有再说什么,一礼后便去了。
有侍女将朱乐福扶了过来,交给了常乐。朱乐福此时还是一脑门子汗,腿有些发软,常乐不由笑了起来:“这是怎么了?”
“你没感觉?”朱乐福问。
“什么感觉?”常乐反问。
“就是……”朱乐福挥舞着手,“就是那大殿里,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衣服都湿了呢!”
说着转过身,让常乐看自己的背。
确实全都湿透了。
“出来了便好些了?”常乐问。
朱乐福点头:“好多了。”
“那便回去吧。”常乐搂过他的肩膀,一起往回走。这让朱乐福有点不适应,但又有点开心。
桥的这边,有打扮气质如同宫中娘娘一般的女子静静等候,恭敬施礼后,将两人送回奴峰大院,一直带到楼阁之前。
管事大人迎了上来,恭敬一礼,冲的是常乐。
“常大人。”他的声音也比平时恭顺了许多,脸上多少带了一丝笑意,很假,常乐并不喜欢看。
“她说让我选一座楼。”常乐说。
管事大人似乎早已料到,一点头:“请大人自选吧。”
“就是那座吧。”常乐随意看了看后,随意地选了一座。
管事大人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然后点头:“请常大人稍候。”
说着,便向那楼而去。
那座小楼并不算如何出众,常乐也只是随意一指。对于住处,他没什么特别的要求,破板屋里安静独居,其实也不错。但江帝照毕竟下了令,自己若不遵从,只怕又惹出什么别的事端来。
身在矮檐下,总归是要低一低头的。
却在这时,楼里有人冲了出来,面色铁青,厉声大叫:“姓常的,你敢这么欺负人,我和你拼了!”
嘴里叫着,却不敢真的过来。
那人的声音很好听,就算骂人,也极是悦耳,难令人生出恨来。
常乐怔怔地看着他,心里感觉有些好笑。
竟然是歌奴。
自己只是随意一选,便选中了他居住的小楼,这可真算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原来我真是来夺走你一切的?
常乐摇头而笑。
“你少得意!”歌奴跳着脚地叫骂着,“主人还没说今后不再用了我呢!你且等着,我定要在主人面前好好告你一状,让主人知道你是个怎样跋扈无礼的家伙!”
朱乐福站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
要知道,这些楼阁中住的可全是大人,全是连管事大人见了也要低头的大人物啊。
如今,常兄弟竟然有这般手段,说夺了他们的房舍,便能夺他们的房舍?
他有点激动。
“歌大人……”管事大人在一旁劝,“息怒,息怒。这毕竟是主人的吩咐。”
歌奴恨恨咬牙,猛一挥袖:“我搬家也需要时间。”
“您这便是难为小的了。”管事大人叹了口气。“您知道规矩——仙苑所有一切,皆属于主人。”
所有一切都是主人的,连你们人也是主人的。
那么,哪有一物是你自己的?
搬家?
既然无一物属于你,你又能搬些什么走?
歌奴面色几度变化,咬牙跺脚,转身走向另一楼。
不多时,便有一位乐师被从楼中赶了出来,那乐师拿着一只笛,满面苦涩,摇头叹息,过来向管事大人要了一座新房,径自去了。
常乐觉得自己倒是间接害了人,不过想想这些乐师先前对自己的冷嘲热讽,以及与歌奴的狼狈为奸一唱一和,心里又释然。
总归没有夺了那位琴大人的居处便好。
他向前而去,到了楼门前,却发现朱乐福没跟上来。他回头望去,面有疑惑,问:“乐福哥,你怎么不过来?”
“我……我也住这里?”朱乐福有点惊讶。
“每位大人,皆有服侍的奴仆。”管事大人说,“常大人选了你,你便可以和他住在一起。”
朱乐福怔了半晌,这才面露喜色,急忙跑了过去,望着那华美小楼,兴奋得说不出话来。
入了楼,立时有五位奴仆迎了上来,三男两女,态度十分恭敬,见面便施礼,口称大人。
朱乐福很不能适应,连连点头,躬身还礼,却惊得那五人手足无措。
管事大人跟了进来,对五人说:“今后常大人便是此楼之主,你们五人要听朱乐福之令行事,明白了?”
“是。”五人恭敬回应。
朱乐福一时怔怔。
怎么,这五个人都归我管了?
这……
他有点不知所措。
常乐向楼上去,五奴急忙在前后或引路或相随,一间间房介绍楼内布置。朱乐福看得目瞪口呆,只觉眼界大开,常乐却只是随意看了几眼,大致了解楼内布局便算完事。
该了解的全数了解过,他便进了卧室,让那五人下楼自去忙,只把朱乐福带在身边。
打量着这宽敞奢华的房间,朱乐福连声感叹:“简直好像是天上人住的地方。”
“若让你一直住在这样的地方,你是否会忘了人间?”常乐问他。
“这个……”朱乐福有点犹豫了。
“先前这里的主人,是那位歌奴。”常乐说,“普通的奴隶,自然要称他为歌大人。但大人也好,奴才也罢,既然为奴,又何来安稳?新人来,抬手随意一指,他便立刻失去一切,连衣衫被褥也不能带走。都说钱财身外物,这话在这里,倒是极为应验。一切皆是身外物,不是你想留恋,便可一直保留。这样的生活,你想要?”
他看着朱乐福,目光炯炯。
朱乐福怔了半晌,然后摇头:“可又有什么办法?总归比住在十个人的大屋里好些。”
“若能走呢?”常乐问他,“你可愿意离开这里?”
“走?”朱乐福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