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州是好地方,但也是坏地方。
其好在于四季如春,在于气候宜人,在于空气中到处都有湿润的水气。
于是,便四季皆有瓜果飘香,便有粮食一年两收,便有白净的皮肤,灵秀的女子。
其坏却也在于此。
四季如春,气候宜人,植物便可以疯长,而不用担心寒冬肃杀,所以深林湿地遍布,危险难行,其间多毒瘴;蚊虫也一年四季常在,少了寒冷死亡的威胁,长得极是猖狂,大得吓人。
少年们坐在车里,师父赶着车,一路行来,渐入深林。
于是,毒瘴呛得人睁不开眼,蚊子与吸血虫不断往车帘里撞,弄得少年们毫无游山玩水之心情,却不得不时时散发火力,好隔绝毒瘴,驱散蚊虫。
“许多东西,真是看起来时方很美,身临其境却遭罪啊!”莫非不由感叹。
是的,那连绵的林地,看起来真的很美;那五颜六色的毒瘴,远观时何尝又不是仙境里的云彩一般绚烂?
可真走了进来,却是如此不堪。
“我发现你现在有时说话,极富哲理。”蒋里说。
“跟大哥学的。”莫非一脸淡然。
“你就不能稍稍停个一时半刻的时间,不拍乐哥马屁?”蒋里问。
“不能。”莫非认真地答。
“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环视几人问:“你们谁还有身外火,给我点儿呗?”
“干什么?”蒋里问。
“这里的毒瘴很厉害,还有毒水沼泽什么的,错过可惜。”莫非说。“我现在已经晋级黄焰境,能利用神火制造简单的火器了,若是将这些毒瘴和毒水加入火器之中,威力一定很强。”
“到了黄焰境,便不怕毒物了吧?”小草问。
“那是武者才如此。”常乐纠正。
“可是小莫和小梅姐的武道,不也进入黄焰境了吗?”小草问。
“你们的武道也步入了黄焰?”常乐一怔。
“前几天聊过,你没留心听。”蒋里说。
常乐尴尬一笑:“这些天我脑子里光想着小梅的事了。”
嗓子是歌者的命,梅欣儿若真是失了声,便等于没了命,他怎么可能不担忧?这些日子来,他没有心思修炼,没有心思谈笑,便是与大家坐在一起聊天时,也常常走神,想的都是日后梅欣儿若真彻底失声,自己应该怎么办。
帮她在乐道之上寻找出路?
还是再想别的什么办法?
别的办法,又是什么办法?
他很忧虑。
“现在的问题是,我和小梅虽然也成了黄焰境武者,但与你们三个相比,差得却太远。”莫非说,“别的不说,单说武技吧,我们现在只会一样冲拳,又是只能练不能用来打的锻炼法。”
“你这是在埋怨为师喽?”凌天奇淡淡地问。
“哪里敢?”莫非一咧嘴,“我们也知道,您是没时间……”
“你们的武道虽入了黄焰,但你们的武道之才与他们三个相比,却差了很多。”凌天奇说,“我倒是会两样适合你们的武技,只是都属于白焰境武技,你们现在掌握不了。强学别的,只会耽误你们工道与歌道的发展而已。”
“弟子受教了。”莫非认真地点头。
然后说:“所以,我现在要造几样差不多点的火器,这样才能勉强跟上你们的脚步,不至于真到要动手的时候,却成你们的累赘。”
“我这里有。”常乐从怀里取出神火锦囊,直接抛给了莫非。“随便用便好。”
“就知道大哥最疼我。”莫非嘿嘿地笑。
日间行路,晚上时,凌天奇便找安全而隐蔽的地方,安排扎营休息。他对泗水州的地理环境很是了解,似乎也有很丰富的林中生存经验,什么野果能吃,什么野菜能食,什么飞禽走兽可下锅,又怎样烹饪,他都知道。
少年们隐约猜到,师父年轻时必在这里生活过很久。
半月之后,马车终于走出了这密林,来到了一片丘陵地。
凌天奇望向远方,略有些惊讶:“竟然有了座客栈?”
数里之外,隐约有楼有院,少年们运力于眼望去,见到有大幡招展于风中。
“这便好了。”凌天奇点头,“你们正可在这里等我。”
“我们留在那里?”常乐问。
“那位名医,也许并不喜欢见到这么多访客。”凌天奇说,“我带着小梅去便好。先前还在犯愁怎么安排你们,现在可好了。这客栈开得,真是及时应景。”
马车向前去,数里的路程尽在车轮滚滚中消减,最终至于无。
客栈不大不小,三层楼,看着倒也算是巍峨,木石混建而成,院子极大,可容许多车马。
院前有杆,杆上有幡,迎风而展的幡上写着“黄云客栈”四字。
经营客栈的是一对兄妹,兄长三十余岁年纪,妹妹小他十几岁,年芳十八。
兄长叫从桂,妹妹叫从娟,两人支撑起这家客栈,手下有七个伙计,一个个都一副精明强干的模样。
马车入院时,从娟正在柜上算账,看着近两月的收支,眉头微微皱起,听到马车行驶时的吱呀声,欣喜地抬头望了望,见驾车的是老者,眉头却又微皱起来。
老人家喜算计,出门万事从简,又精明,想从他们身上赚钱,那是难如登天。
从桂当时正和两个伙计一起收拾柴堆,见马车入院,便迎了上去,接过缰绳,点头问好。
“马要喂上等草料。上房若有多余的,便要四间,连在一起最好。”凌天奇下车说道。
从娟在屋里听到这话,不由眉开眼笑,心想:原来是富庶之家出来的呀。
接着,她见有五个少年自车中跳了出来,便笑得更开心了。
少年人总是大方的,随性而为,不惜千金散尽图一笑,他们的钱自是好赚的。看这些少年,一个个虽然衣着朴素,但整齐得体,气质也不俗,自然不会是那种寒酸的旅客。
从桂不怎么爱说话,只是笑着点头,让伙计们继续忙,自己引着诸人来到柜上。从娟知机,急忙拿了钥匙出来,先冲凌天奇一笑:“老人家,上房在三楼。”
接着,唤了一位跑堂伙计过来,命他先带着几位少年上去看房。
“不必。”凌天奇摇头,“什么样的房间都好。他们不挑。”
然后便向蒋里使眼色。
蒋里对师父的了解不可谓不深,自然明白意思,过来取钱交了押金,这才与伙伴们一起上了楼。
“四间不够住吧?”莫非边走边嘀咕。
“我和小梅略作休息便走。”凌天奇说,“你们留在此地等我们。若无消息,便是那位郎中肯收治小梅,你们一直等着就好。”
几人上楼看了房,四间连在一起,条件都还算不错,便将各自行李放好。
大家聚在常乐房中,梅欣儿有些紧张,常乐拉着她的手安慰了好久,用过饭后,凌天奇便带着梅欣儿离开,四人相送至门外,直到马车消失于远道,才回房中。
“应该……会治得好吧。”小草嘀咕着。
“多思无益,等着吧。”蒋里说。
常乐却始终有些担心。
莫非安慰了他几句后,回了房,然后便忙了起来,自然是继续制造他那些火器。
常乐觉得光闲着在此担心也是于事无补,于是便来到莫非房中,帮他出一些主意。他对工道虽然没什么研究,但脑子里多的是地球文明的种种物件,多少能给莫非一些现成的点子,乱七八糟的主意没少出,倒是听得莫非一愣一愣的。
“枪?”莫非瞪圆了眼睛看着常乐在纸上画的图,有些疑惑。
“说是个怪棍子倒是真的。”他嘀咕着,“怎么就敢叫枪呢?哪里像枪,也没有枪锋。”
常乐也觉得还这么叫有些怪,于是说:“那便叫铳吧。”
“叫啥倒没啥。”莫非盯着那图,两眼放光:“不过这设计的原理……大哥,你真是通才啊!这设计公布出来,一定有工家的大贤要跟你好好聊聊的。”
“算了吧。”常乐一笑,“也不是我的创造……”
“那是谁的?”莫非不解地问。
“算你的。”常乐说。
“大哥……”
“怎么?”
“你对我可真好。”
“……说谢便好,不要往我怀里扑……”
“我只是想表达感激之情。”
“有心就好,行动便免了吧……”
远道中,马车向前而行,渐渐远离了黄云客栈。再走了一日后,来到一片林地中。
“紧张吗?”凌天奇问从车前窗中探出头来的梅欣儿。
梅欣儿点了点头。
“没关系,会好的。”凌天奇轻声安慰。
可是,他之所以这样问梅欣儿,却是因为自己心中有些紧张,因此,便要说些什么来安慰自己。
人间红尘滚滚数十年,其间多少不测的变迁?
她是否真的会隐居于此?
便是真如当年言,她……又是否已经不恨我?
凌天奇的手心里全是汗。
马车向林中去,看似是乱转,其实行的却是一条复杂的路线。那路线隐约符合莫种天地间玄妙至极的规则,于是在七转八转之后,马车竟然穿过树林,进入了一座山谷。
梅欣儿看得惊讶至极。
她只觉这山谷似乎是突然间出现在眼前一般,事先没半点征兆。
真是匪夷所思。
凌天奇勒马停下,望向谷中远处。
有木桥横于小溪上。
有假山立于竹林旁。
他的眼睛突然间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