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程令人意外的短。
来时,大家觉得至少也走了几百里的路,但归时,却似乎只有几十里。
常乐望着天光,望着远方,望着那些渐渐变得更模糊的混沌,觉得这可能是因为此地的大阵没了主持人,已经开始收缩。
或许说,是坍缩。
这个世界原本便不是真实的,只不过是神火力量虚构出来的一座阵,那么自然可大可小。
当初进入时,它似乎无边无际,但此时看来,却也不过如此。
他看到一座先前爬过的山,第一眼时,见它还是原来模样,但第二眼时便小了一半有余。
最后他发现那不过是远处路边的一块大石。
大则大矣,不至于大成山。
他不由感慨。
“这便是阵法的力量。”凌天奇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在一旁说。
“阵法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常乐问。
“是诸艺混合而成的一种力量。”凌天奇说。“神火天降之后,世分九艺,但曾有智者想将九艺之力统合一体,于是便研究出了阵法。但现在,阵法已经被归入了工家一道,因为阵与机关多相似处,若非工家大才,很难能研究透这种力量。”
“听见没?”蒋里望向莫非,“你得努力啊。”
“我今天的表现难道还不好?”莫非问。
“不过是破了些机关。”蒋里说,“但你看这阵……”
他望向整片的天地,然后感叹:“演化成一方世界,这才是真正强大的力量啊!”
“我离那地步还差十万八千里呢。”莫非振振有词,“我现在是啥境界?不过才是黄焰境而已。”
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一皱眉:“小蒋你不对啊!怎么今天这么针对我?”
蒋里笑了笑,没有回答。
莫非却突然懂了。
然后他也笑了。
每次,都是梅欣儿有意无意地与他斗嘴玩。
而现在,梅欣儿已经再说不出话来。
小蒋这是在替她发声吧。
莫非眼圈突然有些发红。
梅欣儿的眼圈也有些发红。
“师父,您怎么知道这里出了事?”常乐转移了话题。
“妙手庄园贺老头的孙子逃了出来。”凌天奇说,“说这里出了大事,好多人都死了。我情急之下数次硬冲无果,无意间动了那一字之力,结果便进来了。”
“那人是个坏蛋!”小草叫了起来。
“坏蛋?”凌天奇一怔。
“前辈。”凌康在一旁说,“他与剑星派于易之联手,害死了数百人,还利用此地杀阵,险些将我们都害死。若不是常公子他们强悍,我们早死光了。”
凌天奇面色变得有些难看,眼里隐约有火。
“贺老头养了个好孙子啊。”他说这话时的语气里自有一番刀光剑影,把旁边闻声的青少年吓得不轻。
“有件事不好办。”莫非说。
“什么事?”凌天奇问。
“那个于易之是剑星派掌门于兴南的亲孙子。”莫非说,“于兴南连晨星剑都交给他了。然后……”
他看了一眼蒋里。
“我杀的。”蒋里说。
“杀的好。”凌天奇点头。“于小子敢来找你,为师自会替你作主。”
蒋里笑了笑:“全仗师父护着我,才敢为非作歹。”
旁边人都笑了起来。
“所谓虎父犬子。”旁边有年轻人感叹,“于家这却是虎祖犬孙。真是不堪。”
“现在想来,贺卫和于易之能动用杀阵之力,只怕……”有人犹豫着说出自己的猜测,环视四周时,发现许多明亮的眼神望向自己,许多同伴在微微点头,终于知道原来作如是想的,并非自己一人。
“勾结妖族,杀害同族,这是大罪。”凌天奇说,“于小子和贺老头若敢拿这件事作文章,讨不得什么好。”
“但那毕竟是他们的亲孙子。”常乐说,“于易之倒好说,死便死了,贺卫不知在外面会如何乱说。”
“怕什么?”有少年说,“我们这么多人,皆可作证!”
“不错!”许多人应声。
不知不觉,已然行至那晶焰门前。年轻人们情不自禁地回头望了一眼这世界,只见它已经坍缩至十几里方圆,那些混沌仿佛随时都会涌到自己面前,不由有些心惊。
“快走吧。”凌天奇挥手。
年轻人们鱼贯而行,通过那门回到了天井岛的洞中。
洞内,有圣地监的官人,也有那些先前便无法入内的白焰境老者,望着那门面露焦急之色,却又无可奈何。
眼见年轻人们鱼贯而出,而一个个都是身上带伤,且伤得不轻,他们不由倍感惊愕。
最后,凌天奇与五位弟子走出那门户。
曲松见常乐等人也伤得不轻,而且面色苍白,急得不行,急忙过来问长问短。
圣地监诸人却不由皱眉。
何中开亲自上前,沉声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然后望向诸人,眉头微皱:“凌先生,怎么就带出这么点人?”
入内者七八百人,但随凌天奇而出者,却只有一半,这怎么不令何中开担忧?
要知道,这些人几乎都是大夏各地权贵又或世家子弟,出了意外,端江一府可担待不起啊!
凌天奇摇了摇头:“便只这么多人,剩下的,都再回不来了。”
诸人一时愕然。
那几位白焰境老者满面惊恐,望向重伤在身的一个个年轻人,却突然发现了些什么。
是的,这些年轻人中,竟然有十数人达到了白焰境?
这……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他们是在那门户内的世界里得了巨大好处,所以破境成功?
他们隐约有些眼红,但看着对方身上的伤,想到永远留在了那神秘世界中的另一半年轻人,却又不敢确定自己未能进入此地,到底是福是祸。
“怎么会这样?”何中开语带颤音。
出了这样的事,端江府圣地监自然要承担起责任,那几百名御火者的家里人闹将起来,岂是小事?
何中开隐约觉得自己离圣地监督察的位子,似乎越来越远了。
“贺卫那个混账东西呢?”凌天奇未答他话,先环顾四周围。
这话提醒了诸人,一身是伤的年轻人们愤怒地瞪起了眼睛,在洞里四下搜寻贺卫的踪影。
“贺公子只说是受了伤,需要医治,已然走了。”一位圣地监官员说。
“怎么能放他走?”凌天奇皱眉,“那数百人之死,都是这混账东西与剑星派的于易之联手,与妖族勾结一手造成的!万不能放走了他!”
此言出,洞内众人皆惊。
“不错,就是他!”
“他在那阵中使尽了手段,若不是常乐等人领导我们对抗,我们怕早死了。”
“他和于易之都是人族败类,死有余辜!于易之已然伏法,绝不能让贺卫逃了!”
刚刚脱离险境的年轻人们七嘴八舌,听得洞内其余人目瞪口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也正是何中开急于想问的。
“事分轻重缓急。”常乐说,“贺卫该死,但不急于一时,大人。”
他向何中开一拱手:“有件大事,却必须立刻上报朝廷,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何事?”何中开一脸灰暗。
而等他听完常乐的讲述,脸色却不知变了几番。
“便是这个东西。”凌天奇这时将满身是血的符离丢到了地上。
符离的胸膛还在起伏着,但已经越来越弱。不等何中开过来检查,他便吐出了最后一口气,胸膛向下陷了下去。
此时他尚保持着与人类一般的形态,但随着最后一口气吐尽,他的双耳便立刻增长,指上生出尖锐的爪甲,屁股后也长出了一只长长的狐尾。
“妖孽,果然是妖孽!”有白焰境老者惊呼。
大家先前也看到凌天奇手中拎着个血人,但只以为是人族伤者,因此嘴上虽没说什么,不少人却在心里暗自责备凌天奇,不应该如此对待伤员。
此时知这正是妖族,便立时生出同仇敌忾之心,只恨凌天奇方才对这妖物太好,竟然还拎着。
实应该拖着才对。
拖烂他一身血肉,让他好好尝尝痛苦的滋味!
这并不能怪这些人心狠,只能怪妖族在这一百多年间,为恶太多。
祸乱人间,于国间挑起战争,于帮派间挑起纷争,吃人食血……
累累罪恶,书不尽,道不绝。
“虽是妖孽,可如何能证明,他与那两人勾结?”何中开问。
此事非同小可,被指证与妖族勾结者,一是四大派中剑道首派剑星派的传人,一是妙手庄园庄主的嫡孙,若无足够证据,朝廷也不敢轻易定下罪名。
可他这番话方说完,就见那一道晶焰门户上生出无数裂痕,接着,便在砰地一响中碎成了无数片,散落一地,然后化成神火力量,消散于空中。
诸人惊讶而视,接着便感应到此地生变。
天井岛洞中,先前充满了充足的神火力量,此时,这力量却四散而去,归于天地间。
那头顶的一方井眼中,也再无神火力量降下。
“那一方世界,不过是妖族以神火力量构成的大阵。”凌天奇说,“如今主持这大阵的大妖已然身死,这阵失去平衡,自然便坍塌毁灭了。”
“这里也不是什么宝地。”常乐叹息一声,“只不过是阵眼而已。所以,才会吸纳到如此多的天地神火。”
诸人望着头顶天空,一时失神。
何中开面上的灰暗之色,却消失了许多。
虽然死了这么多人,虽然牵连上了剑星派与妙手庄园,虽然新得的宝地消失不见,但这又算什么?
与发现妖族奸谋的大功相比,一切,都微不足道。
他眼里,隐约有笑意。
望向常乐,不由感叹:你真是本官的福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