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落于桥面,发出轻脆的一响。
蒋里疲惫地坐在地上,喘息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常乐没有回头。
他自然是相信蒋里的。
相信蒋里能独自挡住袭来的汹涌狂潮,相信蒋里能让他和莫非不必分心,也相信蒋里不会有事。
蒋里做好了他的事,那么自己呢?
当然也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莫非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他的脑筋动得更快,目光移动也变得更疾。
神火力量被他压榨得一滴不剩,全数作用于眼,作用于脑。
“左三分,右一尺三寸,下五寸!”他用尽全力大吼着。
常乐以青焰匕首推动着那神火机关,向左,向右,再向下。
最后的五寸,却行得如此艰难。
他的手变得苍白,然后突然又变红润,接着,无数道口子在手上臂上绽开,鲜血丝丝缕缕地涌了出来。
他的表情却不变。
神火连城,一时大放光芒。
四寸、三寸、两寸、一寸!
最终,他如莫非一般用尽全力吼着,将匕首压下。
有轰然一响传来。
但真实的世界中,却并没有什么巨响。
莫非和常乐却几乎同时听到。
桥外岸上,战事正激烈。
梅欣儿已经唱哑了嗓子,无力地扶着膝盖立着。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唱了多久,唱了几遍,只知道用尽力量演唱,以歌声换得天地神火,帮助同伴们恢复力量。
奈何白焰不绝,凶兽与兵器便不绝,连绵攻来,如同不息的潮水。
凌康抬起掌,用尽全力击灭了一只凶兽后,却再无法挡住飞掠而来的一柄神火长剑。
剑刺入他右肩,贯穿而出。
若不是他及时矮身,这一剑刺入的便是他的右胸,伤的便不是骨与肉,而是骨肉与脏器。
也许,他便会死。
此时,他面色苍白,咬牙挺住,半步不退,再度爆燃神火,压榨着自己最后的火力,再次一掌打出。
一掌,击破了另一柄神火长刀,于刀锋之下,挽救了一位同伴的性命。
但他真的挺不住了,踉跄中,跌坐于地。
那位刚被他救下的同伴,艰难地移步到他身前,要替他挡住兽与刀剑的潮。
数百御火者,此时几乎人人带伤,人人力量将尽。
是的,梅欣儿放出近万身外火,给了他们继续的力量,但再多的身外火,也无法用到天长地久。
可这满河的白焰,似乎却可以。
一者无穷尽,一者有尽时,又如何相比?
刹那是刹那,永恒是永恒。
贺卫望着诸人,得意而笑,知道大局已定后,却不急着进攻了。他在符阵灵盘上轻拨几下,那些凶兽与神火兵器,便只是静静地与诸人对峙,却不再发威。
“你们就要死了。”贺卫看着众人说,“但不得不说,你们真的很厉害。厮杀到现在,你们虽人人带伤,但没有一人身死,着实算是奇迹。”
然后他笑:“接下来,我也要创造一次奇迹——你们说,能一击杀掉几百个黄焰与橙焰御火者,是不是奇迹?”
他目光扫过众人,笑得极是开心。
就在这时,阻挡大桥的那一片焰幕突然消失不见,正对着大桥的贺卫被吓了一跳,他在那一瞬间里,看到了持剑立于桥上的于易之,看到了举剑向着于易之的蒋里。
然后,火幕再生。
桥上发生了什么?
贺卫不知道。
但他却隐约感到一丝不安。
“是时候送你们上路了。”他说着。
捧起符阵灵盘,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再没有半分笑意。
是的,越是这种时候,越应该严肃。
自己即将创造无人可及的奇迹,若此事能传扬开来,自己只怕会比那个年间名动大夏的常乐还要威风。
但可惜,这件事却要保密。
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要死——当然,这并不包括于易之。
他们两人一起与某个恐怖的存在达成了一项协议。在那协议中,那个强大无比的大人物会让他们得到控制此地杀阵的力量,而他们则要帮他杀了那些碍眼的人。
最后,他会赐他们最强的神火力量,助他们破境向上。
可是未来的日子怎么过?
难道,自己真的便要对那家伙俯首,成其傀儡、奴隶?
不去想了。
眼下最重要。若是连此时的性命也保不住,还谈什么将来?
贺卫在符阵灵盘上重重一拍。
刹那间,无数的凶兽与刀剑,向着诸人飞掠而去,那连绵不绝的焰海,也正生出重重波涛,狂涌上岸,隔绝了诸人所有的退路。
凌康面色苍白,望着那扑向自己的凶兽,惟有长叹一声。
自己从小到大,都很努力。
努力追赶,努力向上。
却不是因为自己弱小,而是因为自己是庶出。
他很羡慕那些嫡系的兄弟姐妹。他们才华明明不如自己,却可以轻易得到无数宝贝,无数机会,最后的成就自然便高于自己。
他又不服气——若是给我这样的机会,我一定会做得比他们更好!
庶出又如何?都是一样的人,父系血脉上并无不同,至于母系……我娘只是出身低,又比你们的母亲差到了哪里?
凭什么我便不如你们?
这次,好不容易得到了改变的机会,好不容易遇上了这样了不起的人。
我却要死了吗?
好不甘心。
他的眼圈发红,心里有些酸,但却也只能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至少死时,不要那么狼狈吧。
他想。
梅欣儿望着那些无力的伙伴,眼中已经满是泪水。
她张开嘴,还想唱,但却再发不出一声。
喉咙里很痛,很痛。仿佛有火在烧。
火吗?
她红了眼。
既然还有一星火在,那便让我再度高歌吧!
那便让我燃烧了自己吧!
她眼神变得明亮,仿佛有火在眼中烧。她站直了身子,用尽所有的力气,向着天空再度歌唱。
那歌没有词,因为她已经唱不清词。
那歌也没有什么成规律的曲,因为她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意而发声,随心唱着此时的心境。
此情此景,此时声声。
如啼血之鸣。
但就是这样嘶哑的声音,就是这样不知何曲何词的歌唱,却令天地之间生出数十焰游鱼般的神火!
那些神火绕着梅欣儿盘旋着,灵动翻飞,似被那啼血之鸣感动,纷纷向着她的身体钻去。
它们冲到神火宫前,却没有绕柱而舞,而是直接冲撞宫门。
在一声声轰然巨响中,一焰焰神火破门而入,直投进了梅欣儿的神火宫中,几乎是入内的刹那,便转化成了她自身的力量。一时间,神火宫的火徽大放光明。
有重重巨力,升腾而起。
境界之门悄然打开,展现在梅欣儿面前的,是另一番天地,另一个世界。
如果别人遇到这样的事情,自然会欣喜无比,但梅欣儿却只想哭。
我要这火力有何用?
不如它只是绕柱,如此,我才可以将它们再度放出,通过神火锦囊化为身外火传递给同伴,让他们能再有力量杀敌自保……
可是,它们现在却全进入我的神火宫中,成为破境的力量。
数百人生死关头,我一人破境入黄焰,有何意义?
她真的哭了。
贺卫望着她,满面震惊。
怎么会有这样的歌声?
怎么会有这样的歌者?
她究竟是什么人?
竟然……能在生死关头,啼血破境!?
杀了,必须杀了!绝对不能让这样的敌人活下去!要将她碎尸万段,要让她尸骨无存!
惟如此,才能稳定自己已经动摇了的自信。
“杀,先杀了她!”他狂叫着。
凶兽与刀剑,如潮而来。
梅欣儿也好,凌康也好,其余所有人也好,都已经绝望。
被斩杀、被撕裂,难道便是大家最后的结局?
就在这时,大桥的中央,有一道波动传来。
莫非用尽力量吼出一句后,跌坐在地上,如蒋里一般全身脱力。
但却有一股新生的力量,在他的神火宫中缭乱。
青焰匕首移过最后一分,常乐感觉身上的大山突然消失,而一种巨大的力量,却自神火宫中升腾而起。
那晶石般的壁,突然间便消失了。
那大桥震动了几下,阻断两端的白焰,突然间就不见了。
不仅如此,整条河上翻滚涌动的白焰,竟然也跟着一下熄灭无痕。
大河只是大河,岸是岸,桥是桥。
刹那是刹那,永恒是永恒。
当所有人都闭眼等死的时候,也有一些人睁着眼,于是他们便惊讶地看到那即将扑向自己的凶兽、那即将斩向自己的刀剑,突然间如幻影一般地散了,灭了。
仿佛一切本是梦,从不曾真实存在过。
贺卫瞪大了眼睛,环顾四周,然后望向桥上。
桥上有四个少年,都跌坐在地上,似乎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他一个个地看,然后发现桥上少了一个人。
少了他熟悉的那个人。
但那把剑却还在,静静地躺在桥上。
不可能,怎么可能?
他惊恐地后退,全身颤抖着。
他们破了阵?
他们……杀了于易之!?
闭眼者等待着死亡的降临,但却发现死亡迟迟不至,于是,又一个个睁开了眼。
眼前的世界熟悉而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它依然是先前来时的模样;陌生,是因为四周本当焰如海,兽如狱,但此时却只是一片天青气朗。
发生了什么?
梅欣儿第一个回过头去,看到了桥上风景。
她激动地颤抖着,然后突然全身脱力跌坐在地上。
她听到一声巨响。
不在外界,而在体内。
桥上,常乐咬牙站了起来。
大家都在破境的边缘,此时,都不能妄动。
但终要有人出手,终要有人动。
那么,我便来吧。
谁让我是他们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