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大多数依然在沉默着。
但有人终于不再沉默。
有少年站了出来,摇头说:“这不对。”
于易之抬头,认出这正是那个带头向自己对头道歉的少年。
他目光冰寒,冷冷问道:“你说什么?”
然后用更冰寒的语气又说:“再说一遍。”
少年有些紧张,有些害怕,忍不住向后退了退,但擦了擦额上的汗后,咬牙重复:“这样不对。”
于易之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因此心情更加不快,语气更加冰冷:“哪里不对?”
“不论如何,是他们打开了门。”少年说,“无论如何,是他们破了关。”
“住口!”贺卫厉喝,“那关能破,明明是我们的功劳。看看大家身上的伤,想想那些倒在关前的人!你还敢这么说?不知道羞耻吗?”
少年颤抖着,显然是真的害怕了,但还是开口:“我知道羞耻。正因为我知耻,所以,我必须说话——虽然我很害怕。”
贺卫的脸色铁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不能害人。”少年指着那右侧的山谷转角,以及那一地的痕迹说。
“他们既然那么有本事,自然不会着道。”
“就是。你看他们那副自高自大的样子,口口声声说跟着他们才能找到宝地,既然这么本事,又怎么会被这区区障眼法困住?”
“于公子这么做,只是不想他们再占我们的便宜,走着我们探出来的路,还反过来数落我们不对。”
有人立刻开口,替于易之和贺卫辩解。
少年摇头:“这是诡辩。”
“你可以退出。”于易之冷冷说道,“可一旦退出,便不要再幻想能与大家一起分享宝地的种种好处。”
“你要想好!”贺卫厉声说。
少年脸色苍白,有些动摇,但最终还是摇头:“这样不对。”
“这样不对。”突然间,有人高声相和,接着,走出人群。
“我们不能害人。”又有人开口。
“这样,确实不对。”
越来越多的人走出人群,走向少年,站在少年的身旁。
十人、百人……
队伍里将近一半的人,终于再不愿继续违背自己的良知,终于与于易之和贺卫的队伍决裂。
剩下的人中,也只有一小部分存着抵死讨好于易之和贺卫的心思,其余人多少有些惭愧,低头不语。
他们也认为于易之和贺卫的做法不妥,但为自己利益计,终还是觉得没必要站出来为那五个少年说话。
大家是同路人,但也是竞争者。
既然你们选择了另一条路,那么你们便去吧。
那些人说得好——我们有资格去破关,他们也有。同理,他们可以走过我们开拓的路,我们也可以走他们开拓的路。
虽然害人不对,但……
安慰自己的那些道理,都是凌乱的,而他们也不敢再细思下去,因为怕会碰触到自己心里最后的良知。
近于感性的良知与谋求利益的理智相比,他们选了后者。
于易之脸色极是难看,注视着那一半离开队伍的人,沉声说:“走回队伍去,我可以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这样不对。”脸色苍白的少年继续摇头,“不能害人。”
“好。”于易之看了看剩下的一半人,本打算移向剑柄的手,依然沉稳地停在身右。
如果只是那少年,如果只有十几人——甚至哪怕是数十人。
他也敢挥剑立威,将背叛者斩于剑下。
但面对三百多人,他只能选择放弃。
放弃用血来建立权威的想法。
同时,也是放弃这些人。
他语声冰冷:“我们会继续走下去,一路上,也会为防止某些叛徒与外人勾结来害我们,而设下陷阱。”
“你们还有机会。”贺卫大声说,“别选错了路,最终害了自己!想想吧,你们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过装侠士的瘾,行妇人之仁,还是为了突破境界?再想一想,你们离开此地后,终是要回到各自家族内的,如果被族人得知你们在这里做了这样的选择,家人会怎么说?”
他的话很有杀伤力,所以很多人开始动摇。
心在动摇,但脚步终没有动。
因为良知告诉他们——这样不对。
庶出的少年昂起头,突然觉得有些骄傲。
是的,面对巨大的利益,面对可怕的威胁,自己仍然能坚持心中认为正确的事,自然有资格骄傲。
他心里想起了现在已经渐渐传遍大夏的一段话: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自己选的路,自己负责。”于易之冷笑着,大步向前。
“我们走。”贺卫挥手,那一半人望了望留下的人,跟着两人离去。
离去前,有人叹了口气,有人满面冷笑,有人一脸不屑,有人只是低头不语。
人群渐渐走远,初时的骄傲,也渐渐消散。少年望着远方,突然有些怅惘。
“我们这么做,是对是错?”他转身问身边人。
人们沉默着,许多人此时和少年一样,已经开始彷徨,隐约后悔。
有一位公子沉默许久,突然问:“何为对,何为错?”
少年想了想后说:“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
那公子说:“凭良心做事,总不会是错的吧?”
少年静静地想着,然后点了点头:“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吧。不然他们顺着那边的痕迹走,就很可能遇害。是他们打开了这里的门,是他们破了前边的关,不应该落得如此下场。”
“是。”许多人点头,在一旁坐了下来。
时间,如水流逝,永不停息。
远方,有五道身影渐渐接近。
莫非在伙伴们的帮助下,很快恢复,于是五人再度启程。
常乐望着神火力量走势,带着同伴们向最正确的路而去,途中远远看到山谷转角,看到坐于转角处的人群,多少有些惊讶。
“不是全部。”蒋里说,“会不会……是于易之那家伙又要使什么手段?”
“问过再说。”常乐说。
看到五人,御火者们都站了起来,庶出的少年迎了上去,拱手为礼。
“你们为何留下?”常乐问。
“于易之他们呢?”蒋里问。
“他们走了。”少年答,“我们与他们生出一些分歧,因为不能调和,所以便分手了。”
“你们是在等我们吗?”小草问。
“是的。”少年点头,指向了山谷转角右侧:“那里有一处隐藏的杀阵,力量十分强大。贺卫发现了那杀阵,于易之则和他一起做出陷阱,故意想引你们走那边。我们觉得这样不对,因此……我们便分开了。”
“等你们,是想提醒你们,不要走错路。”人群中另一人说。
“初时是如此。”有人说,“后来发现,只能依靠你们,我们才能再度前行。”
“多谢提醒,多谢信任。”常乐拱手,认真地向着众人施了一礼。
“这我们可受不起。”少年摇头让开,“其实你们为我们做了很多事,可一直以来,我们只顾着自身利益,却……现在我们终于鼓起勇气面对自己的良知,虽然有些晚,但终不算太晚。”
莫非望着那处,不由感慨:“工道世家的传人便是不一般,我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人家手里可有符阵灵盘。”梅欣儿说,“你呢?而且你的境界也比对方差着一级呢!别妄自菲薄。”
“你突然处处为我说话,我却有点不适应了。”莫非嘿嘿地笑。
“给你几分颜色你就敢得意起来?找死是不是?”梅欣儿狠狠瞪他。
“嗯,这才是平时的小梅。”莫非郑重点头,一副终于可以安心了的样子。
梅欣儿给了他一脚:“把我说得这么不堪,今后必天天骂你!”
“打是亲骂是爱呀。”莫非揉着大腿,一阵得意。
“滚一边儿去。”梅欣儿瞪他。
人们看着他们,不由笑了。
“他们以为只有自己能看透这方天地的秘密,却不知,我也可以。”常乐一笑,望向那转角。
“没猜错的话,从那里通过,会有神火化为光刃,切割四方,对吧?”他问众人。
众人一脸惊讶,纷纷点头,心里琢磨:难道这少年才是工家大才?
可就算是贺卫,也是用了符阵灵盘才察觉到那处杀阵的啊!
常乐并不解释,无不用解释。
“大家既然信得过我,便请跟我来。”他说,“我自然会让大家得一个满意的结局。”
说着,大步向前而去,自山谷转角左侧而过。
“来吧。”蒋里说着,紧随其后。
“跟大家说个秘密。”莫非咳嗽一声,引起众人的注意。
“其实天井岛这方宝地,本就是我大哥发现的。这岛的名字,也是他给取的。”他摇头晃脑地说。
众人一时愕然,望向常乐的背影,有些不大敢信。
“有些不好意思……”庶出的少年红着脸说,“相识了这么久,受了你们这么多好处,却还不知你们的名字。他……叫什么?”
说着,他指向了常乐的背影。
“常乐。”莫非故意用非常寻常的语气说道。
“常乐?”有人嘀咕,“这名字听着,怎么觉得……似曾相识?”
“因为知足者常乐这话?”
“不不不,似乎是在哪里听过……”
“乌龙州,端江府,永安县,常乐。”莫非慢慢地数出三个地名,一个人名。
一众人先是愕然,再是默然,最后,有几人最先露出震惊的表情,接着便有人焦急地问:“能召唤九天神火降世的那个常乐?”
“还能是谁?”莫非一脸的风轻云淡。
诸人满面震惊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