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事官只是笑,并不回答。
但捕头的刀,却已经渐渐由雪亮化而为赤、为橙、为黄,最后成为洁白之色。
捕快们刀锋闪烁黄光,个个目光不善。
“凌先生若一味坚持,本官便只能依律问罪。”主事官说,“冲突起来,对谁都不好。不若本官让一步,凌先生退一步,大家面子上说得过去,里子上也没有损失,岂不妙哉?”
“老夫还是那一字。”凌天奇说,“滚。”
“给脸不要。”主事官摇头,缓步退后。
退后,便是讯号,身为在大人手下尽职多年的心腹,捕头二话不说,手中火器长刀带起一道白芒,斩向凌天奇。
白焰自体内涌出,传于刀上,与刀身白光相合,随意一斩,亦有劈山断岩之威。
一时,洞中呼啸声起,似有大风将生。
凌天奇一步不退。
有理在身,何须退?
有力在身,何必退!
年已七旬的老人家白发飞扬于风中,长袍前摆忽地一下扬起,复又落下。起落之间,如海鸟展翼,如惊鸿一瞥,洞中呼啸的风声因这起落而稍歇,渐隐。
无人能看清那起落之间的变化,却只看到一道白光飞掠而起,向上而去,铮地一声插入上方岩石之中,直至没柄。
刀没柄,锋刃隐于岩中,刀芒便刹那收敛,不可见。
便如闪电亮起,复又无踪。
捕头挥刀的动作被半途中断,他呆呆地看着空无一物的手掌,抬头望向上方,面对岩外刀柄发呆。
他是白焰境的武者,与同境其余御火者相比,武力上自然更有优势。身为捕头,负着维护红罗湖一方治安之职,他虽如其余官吏一般,每日尽情享受种种好处,但也知自身不硬,终难保住这肥缺饭碗,所以向来是勤练不辍。
于武道一途,他自然有极高自信。
可今日,大人示意之下,他已然动了杀心,一刀出手,全无保留,却半途而废。
望着凌天奇,他不由一时骇然。
此人是何等境界?
主事官也吓了一跳。
捕头的本事如何,他是知道的,但一招未使尽,便被人打飞了刀,这实在出乎他意料之外。
“你……好大胆!”他惊慌向后,指着凌天奇厉喝。
“滚。”凌天奇平静说道,“老夫已没了耐性,不想再说一次。”
“你当真是要造反!”主事官厉喝。
凌天奇抬手,长袖一舞,如流光。
一掌出,劲风缭乱。
白色的火焰在空中一闪即没,转眼化成了百道掌影。影于当空缭乱,却又有一定规律,如同冲锋陷阵的将士,看似狂啸猛冲而出,却并未乱了战阵。
这般手段,令捕头大惊失色,第一个向后疾退。
神火之力涌起,护住全身,一把拉住主事官,远掠而去。
捕快们惊慌应对,将手中长刀舞成一团缭乱,试图抵挡这道道掌影,但却只是徒劳。掌影如同鬼魅,在看似缭乱的阵型中各自发挥力量,无一掌落空,全数打在捕快们的身上。
痛呼声中,捕快们一个接一个地飞出丈外,摔在地上。
他们每人都挨了十来掌,一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但却并无大伤。忍着痛爬了起来,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他们知道对方已经手下留情,估计是看在自己这一身官衣的分上。
若是十几个黄焰境民间武者,敢与这位老人家动手,只怕这百道掌影,只一招,便能要了他们的命。
望着狼狈奔逃而去身影,凌天奇挥了挥袖子,转身而去。
事过便不挂于心,便如同行于街上,打了几条恶狗,何必记住?
他回到洞窟入口处,盘膝坐了下来,闭目养神。
洞中少年们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一个个专心修炼,不肯浪费这宝地良机。
不知不觉间,时光如水过。
不到一个时辰后,洞中又有脚步声杂乱,凌天奇睁眼而起,大步迎了出去,在半途洞中,再次见到了去而复返的主事官。
此时,主事官大人身边除了捕头之外,再无捕快,跟着他前来的是数十位着甲军士,一个个目光冰冷,眼中涌动杀机,手按在腰间长刀上,望向凌天奇,虎视眈眈。
“有趣。”凌天奇一笑:“竟然请了军方相助,大人真出息。”
“将军,便是此人。”主事官手指凌天奇,对身边一位披甲将军恭敬开口。
将军四十余岁年纪,身材魁梧,气度不凡,一双眼不怒自威,精光四射,如利箭指人,观之,令人头皮发麻。
他看着凌天奇,并不急着开口,而是先上下打量。
“能来红罗湖修炼者,皆非凡辈。”他缓缓开口,语声低沉。“但似老人家这般无礼者,本将却是第一次见。”
“大夏官场早烂透了大半,但烂到红罗湖主事官这等地步者,老夫也是第一次见。”凌天奇答。
将军微微动怒:“我敬你年长,给你几分好颜色,你不要以为可以倚老卖老。”
“老又不是什么优势,有何可卖?”凌天奇摇头,“这位将军是红罗湖守将?”
红罗湖这等圣地,仅有人治理维护尚不够,朝廷自然会再派军队保护。
治理一地,并不需要强大的武力,但保护一地的力,却必须强大。
越是重要的地方,守护力量便越强大。
将军点头:“不错。听闻您是学楼先生,那么便应知礼守法。不知礼,愧为人师;不守法,愧为子民。愧为人师者,未必有人惩罚,但愧为大夏子民者,却有国法在。看您一把年纪,修行不易,本将可网开一面——你束手就擒,老实认罪,本将可代你向上司求情,从轻发落。”
“倒是将军仁义了。”凌天奇说。
“本将言尽于此。”将军说。
“和他啰嗦什么?”主事官在旁低声说,“此人打伤捕快,言语有作乱之嫌,已然犯下重罪,将军直接拿下便是了!”
将军不语,但身上却有神火隐约。
焰光闪动,隐为青色。
“青焰境?”凌天奇点头,“将军修为,在同境之中怕也数上乘,难怪可以担任红罗湖守将。”
将军微怔:“老人家好眼力。既有如此眼力,当有同样智慧相辅才对。”
言外意,民不与官争,如何敢轻易触犯国法律条,引麻烦上身?
“不知主事官大人对将军说了什么,但想来将军信他更胜于信我。”凌天奇说,“多说无益,将军还是请回吧。”
“大胆!”有军士厉喝,隐然做拔刀状。
将军面色阴沉:“老人家,本将已经仁至义尽,您既然如此执迷,便别怪本将不客气了。”
刹那间青光起,一道道火焰舞于洞中,将军铁甲泛起青光,腰间刀于鞘中鸣,隐约如虎啸声。
“好气势。”凌天奇点头,“大夏武将面对外辱时若有这般气势,也不至于连年战事失利,为外强所辱了。”
“找死!”将军眼中寒光迸射。
抬手,握刀,拔刀。
一气呵成,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如同他未有动作,那刀却自己突然出现于其手中一般。
青光闪烁间,刀锋上有神火动,一瞬间,刃身便由雪亮化为青色。
将军想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便不再多说一字,以两字表达了自己的愤怒后,直接一刀斩向凌天奇。
这一刀与捕头先前一刀,有天渊之别。
青焰掠空,天地神火纷纷依附于刀上,刀一时青芒大作,仿佛一位青焰境的武者以身化刀,向着凌天奇斩来。
而那刀后,尚有强悍的青焰将军,虎目带威,以力催刀。
人与刀,在刹那间合而为一,化为一道闪电,耀花众人眼。
军士们低头闭目,不敢看那一道青光。
捕头急忙以身挡住主事官,同时,自己也不得不扭头抬臂,挡住光芒。
这一刀起,转眼便要落。
起时如电,落时,怕能将这洞也一斩两断。
一刀如电,有开裂大地之威,有千军辟易之能。
凌天奇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这几能一闪斩杀数百甲士的一刀,只是天地间萤火一道微芒。
刀芒临体,只是刹那,凌天奇却似乎能于这刹那之间,做许多事。
他一步向前,主动迎向那道刀光,然后慢慢抬了抬手。
掌心有字,朦胧而不清。
字不发光,似无神威,与这一刀的精彩相比,似乎有些微不足道。
无形无色,无光无影。
但却威凌天下,似能以一字镇杀一国之运,湮灭一城生灵。
在这无形无色,亦无法看清的一字之威下,那一刀闪电,便真的变成了天地间微不足道的一抹萤火残光。
萤舞于夜幕,亮动些微光芒,照亮寸许之地,又有何了不起?
将军一刀凝于半空,一时间,竟再斩不下去。
有无形无色之力浩然如海,瞬间填满周遭虚空之中,所有人只感觉有莫大的威压临体,心神一时间竟然也受制于那无形之力,一个个震撼后退,哪里还有先前军人之威武。
将军闷哼一声,手中刀上青芒消散,人连退数步,嘴角有血溢出。
他满眼骇然,望着凌天奇。
凌天奇缓缓收回手掌,挥袖转身而去。
只留一字,于洞中回响。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