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大人皱眉,斜视何远舟。
他有不屑的理由。
但别人没有。
或者说,别人没有正确的消息来原,于是就只好相信应该会有正确消息来源的何远舟。
众人一起望向常乐,等着回答。
神火天降是一百八十多年前的事了,这中间,还没听过几回神火再次降临大地,生出什么奇迹的事来。
你小小一个橙炎学子,当真有这样的本事?
若有,为何官方不报?
荀子期看着常乐,心中反复思量、斟酌,最终,却因为纪雪儿那灼热的眼神而迷失,终于拱手相问:“常公子,永安县是端江府治下,若真生出圣地,必报之本府圣地监。但此事我也问过家父,家父却只说从未见到永安县的奏报。这是为何?”
知府大人眉头锁得更深。
常乐一笑:“这我哪里知道?”
“你当然不知!”何远舟冷笑,“你若知这些官场规矩,哪里还敢在此胡吹什么大气?”
“什么才子,不过是靠吹牛罢了。”楼下有人冷笑。
“不错。拿众人不懂的事来唬人,却不想最终撞到了行家手里,真是可笑!”有人搭腔。
“常乐,你诗写得确实不错。但那些传言未免太过夸大其词。我劝你做人还是诚恳些,老实些,凭真本事未必不能博得盛名,何必使这种下作手段?”有人假装为常乐惋惜,摇头而叹。
常乐目光一扫,便认出这几人正是在酒楼中碰上的何远舟一党。
不及他说话,知府再听不下去,猛一拍案:“荒唐!”
诸人吓得急忙闭嘴收声。
知府望向诸人,冷冷说道:“大夏官场的规矩,你们倒是知道得不少啊?那你们是否知道——各地学楼隶属于大夏神火督学监,有关学楼的一切,均由大夏神火督学监负责——包括各大学楼拥有的圣地!圣地监权力虽大,但也无权过问学楼圣地!”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荀子期愕然,脸色不由微微发红,心里连声自责:非君子所为为何要做?真是现世报来得快,好生丢脸……
何远舟的脸色极是难看。
此时,他等于被当众打脸,却又有言难辩,只能低下头去,不敢再出声。
知府哼了一声:“永安县地安楼生成新圣地之事,早上报给本府神火督学监,再由府里上报州里,逐级上报,一路直达天听。但这是神火督学监的事,与圣地监无关,自然不需要谁专门去通知圣地监一声!”
他这番话,却是间接承认常乐确实以一文动天地,使地安楼生成了一座新圣地。
民间传言,如今等于得到了官家证明,一众人不由低声惊呼。
再望向常乐时,目光生变,满是敬畏。
荀子期低下头去,无颜再语。
“些许非议,不必理会。”纪雪儿目视常乐,微微一笑,莫非看得呆住。
真是千娇百媚生,百花无颜色……
他脑子里罗织着种种最美好的形容词,却发现不论用什么词,都无以形容心中女神的美丽多姿。
醉了,真要醉了……
“无妨。”常乐一笑,“不遭人嫉是庸才。”
纪雪儿仔细思索,然后点头:“这话说得精辟,一语道尽了许多无奈的真理。常公子果然是大才。不知常公子平时可有习作,能否再分享几首,让雪儿揣摩诗道至理?”
常乐连道不敢。
纪雪儿却不以为意,如一个见了先生的学子一般,极是虔诚地请教起诗道学问来,却令常乐有苦难言。
让他再背几首诗出来,那难不倒他,可让他谈诗论文……这个实在有点难。
“我有几首小诗,常公子可愿点评?”纪雪儿认真地问。
周围众公子们满眼的羡慕,同时忍不住感叹:乌龙州第一才女,竟然求常乐点评?
这……
“点评不敢当,洗耳恭听就是了。”常乐说。
纪雪儿一脸欣喜,又有些紧张,思索了一会儿,才读了一首诗。
写的是风雪夜。
写的是艰辛百姓生活。
写的是民众疾苦。
听得常乐感动。
“嗯……”但常乐不知如何点评。
“确是好诗。”他也只能如此说。“听后……让我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纪雪儿脸色有些发红,觉得是自己的诗未能入常乐的眼,于是说:“这首是多年前的久作了,那时我的手法还不算成熟,你再听听这一首好吗?”
两人一个诵,一个听;一个称赞,一个不满意,一来二去,却成了全场人一起参观两人对话聊诗。
知府觉得有些尴尬,不由一笑望向了庄秋。
庄秋摇头跟着笑。
何远舟恨得心头滴血。
荀子期却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看着纪雪儿那副小女儿家的模样,他不由怦然心动。心动之后,便不由去回忆,想起方才常乐未至时,自己与纪雪儿的谈笑对话。
一切已成过去,再不可挽回。如今就算常乐起身离去,纪雪儿的心思怕也会跟着一起离去。
我算什么?纪师妹称我一声师兄,却也不过多几许恭敬。
何曾像对常乐这般,流露女儿情态?
荀子期苦笑一声。
一种带着些许恨的酸楚,在他心底蔓延,他忍不住突然出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常公子怎么会来端江府?”
纪雪儿有些不快,微微皱眉。
常乐却是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对荀子期极是感激。
这老兄不错,关键时刻开口,真是救了我一命,不然我真不知如何摆脱这小丫头的纠缠。
急忙说:“这不是府里要举行比武会嘛,我是来参赛的。”
荀子期目光一闪。
心头一动。
“常公子的武道修为,不会也和诗道一般吧?”他笑问。
“还凑合吧。”常乐说,“其实说起来,我倒不大会写诗……”
他随口说的却是实话,但听在众人耳中,却有另一番味道,似乎是在说——与我的武道修为比起来,我的诗道修为就那么回事。
那他的武道修为,又有多高?
一众人不由都生出了兴趣。
何远舟却看出了些别的意思,望望荀子期,不由一阵兴奋。
“如此说来,常公子的武道修为是更高了?”他插言。
常乐横了他一眼,不愿理他。
但旁人却觉得,常乐这等于是默认了。
“那可巧了。”何远舟笑,“本府火阳楼橙炎学子荀子期——也就是你面前这位翩翩公子,乃是本府学界公认的橙炎境武道第一人,也是要参加此次比武会的。学界的观点,是此次比武会冠军,非他莫属。看来,常公子要与子期有一场龙争虎斗了。”
说着望向荀子期:“子期,到时可不要藏私,可得引出常公子真正的实力来,让我等也开开眼界。想来诗道如此了得,文道力量亦惊人的常公子,武道上定有更惊人之艺,子期,怕也只有你配向他讨教一二了。”
荀子期微微皱眉。
何远舟的话有些刺耳,仔细品味,却好似是说自己定然胜不了常乐一般。
“常公子会参加比武会,却是荀某之幸。”荀子期拱手说,“届时还请常公子多多指教。”
“不敢当。”常乐瞥了明显不怀好意的何远舟一眼,笑着向荀子期拱手。
“今日的诗会,便到此为止吧。纪姑娘也累了,当回府休息了。”知府大人眼见气氛不对,便开口说道。
众人只觉这诗会已经变成了常乐与纪雪儿的私聊会,参观无益,久坐尴尬,散了正好,于是纷纷点头。
“大人,我却还没有聊够呢。”纪雪儿低声对知府说。
她被常乐引得真情流露,不自觉做出小女儿情态,一发不可收拾,便再难“端”着“装”着,对知府也流露出小辈撒娇的模样,看得诸人大感受不了诱惑。
荀子期心中惆怅更重。
“你若想与常公子交流,私下里有的是时间嘛。”知府笑着低声说。
“倒也是。”纪雪儿不好意思地一笑,吐了吐舌头。
不知多少人,又是神魂颠倒。
荀子期只觉得胸口更痛。
常乐却一咧嘴,心说:可别!
抓着我聊诗,可比抓着我打一架还要命。
我可不是什么诗才,哪有本事点评你的大作?
“时间也不早了。”他急忙起身,“既然诗会已散,在下便告辞了。”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本以为这小子会借机跟着纪雪儿去庄家作客,自此拉近关系,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想第一个跑?
众人惊愕之际,常乐却一拉莫非,拱手微笑向众人告辞,不及纪雪儿挽留,便躬身一礼,匆匆而去。
似仓皇而逃。
纪雪儿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好一阵失落。
荀子期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常乐大步离去,众人一时皆悻悻。
“啊!”纪雪儿突然低呼一声。
“怎么了?”知府大人关切地问。
“却忘了问常公子的住处。可怎么办?”纪雪儿满面遗憾地说。
“纪姑娘放心。”知府一笑,“此事包在本府身上就是。”
“多谢大人。”纪雪儿嫣然一笑。
诸公子一时难以自持,好一阵神魂颠倒。但再一想,此时纪姑娘满心记挂的却是那常乐,又不由一阵心灰意冷,自怨自艾。
荀子期面无表情,心有凄凄,随众一同向纪雪儿拱手道别。
纪雪儿一一还礼,礼数周到。
越是周到,越显得生分。
众人向外走,何远舟来到荀子期身边,叹了口气:“堂堂端江府橙炎境武道第一才子,临走之时,纪姑娘却也不过如对待旁人般对待你。子期,我要为你叫声屈。”
荀子期面色不大好看,勉强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