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假日，我驾着小皮艇悠然地赏着杉木河两岸的秀丽风光，喀斯特地貌的风景线总能给人无限惊喜，令人目不暇接。小侄女像只温柔的小猫咪斜靠在我身边，她一路对鸟鸣，对猴跃，对游鱼保持高度的兴致。她的声音里的奶味儿让我有些陶醉，让我产生许多强大的保护欲望。母亲和姐姐在另一皮艇里，她们的笑声在水流的声音里若隐若现。儿子和他的父亲还在上游的岸边上挑拣着石头，这小子最近迷上了石头，但凡不一样的石头，他都在追问着它们的成分。在他的眼里，地球就是一个巨大的宝藏，只要他用心，他就能拥有开启宝藏的钥匙。
前面就是一个水流湍急的渡口，我听到许多惊呼尖叫过后的欢笑声。我的小皮艇轻松地顺流而下，浑身的快感在水里一波波荡漾。各种尖叫和欢笑在一个个渡口被一次次地复制着，人们无疑是爱上了这种刺激，操着南腔北调来到这里。这条河流的沿途有许多天然的障碍，也人为地设置了不少的障碍，它们的存在给这条河流增加了漂流探幽的趣味。
儿子的小艇慢慢接近了，一不小心，他从船上一个跟头栽了下来，水流卷着他的身体急急地向前流去，他拼命地想抱住途经的每一块石头，但潮湿光滑的石头让他一次一次地失败了。我惊呼我大叫我狂呼救命，无奈异乡的河流听不懂我的声音。就在他经我的船头时，我本能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衫，将他拉上了我的小艇，一对惊恐的母子紧紧抱在一起。
他的父亲大笑着说，来吧，来吧，小伙子，你要勇敢些。他又上了父亲的小艇，他们唱着男子汉的歌把我们远远地甩在后面。天有些暗下来，乌云低低地压过头顶，天空丢下几滴雨星。一阵风吹过，太阳光又洒在河上。气温明显有些下降了，我四处想寻找一种可以温暖身体的物品。却发现除了挨着小侄女的身体可以得到些许温暖，别的都是徒劳。这时，我有些后悔选择在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来漂流了，这种不够明智的举动在后来更加得到了验证。
前面是一个长长的水槽状划口，刚好够小皮艇经过，我看到一个抱着婴儿的妇女一脸惊恐地坐在岸边，一个男人正在尽全力把小皮艇弄正。我大着胆子顺流而下，小侄女发出高声的惊呼，她的欢喜和激动猛烈地冲击着我的耳膜。小皮艇重重地被什么东西颠覆了一下，我一下子沉入了水底，好在水并不太深，小侄女看着落汤鸡般的姑妈咯咯地笑了。
天色渐晚，风吹过我湿淋淋的皮肤，冒起几丝寒意。鸡皮疙瘩从我的脸上长到了腿上，小侄女的脸色也有些发青了，她不再兴奋，小猫似的想在我的身体上汲取些热度。所有的刺激到了这样的时刻就显得有些多余了，我渴望漂流的终点就在前方。河流过了一弯又一弯，还是没有尽头。甚至在前面或是后面都没有了别人的身影，我的心里掠过几丝恐惧。而我的小皮艇又不小心划进了一个深黑的洞口，石壁上的森冷与我的心境是如此暗合。我害怕一种未知力量出现，把我们卷入一场事故。
我好不容易才把小皮艇弄了出来，终于看见前面有人了，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还没放置稳当，前面又出现一个急流而下的渡口，只听到“啊”的一声，小侄女已落进水里。湍急的河水卷着她小小的身体顺流而下，我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在无力的呼唤里，我触摸到了死亡冰冷的皮肤。我不顾一切地跳进水里，冲向她，把手伸过去。河水无情地把我从那个高高的地方推了下去，沉入深深的河底。而我，却失去了自救的力量，心中闪过一种念头，我救不了我的孩子，那就让我也沉入水底吧。
仿佛，我又听见了她的哭声。当我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托出水面时，我看见了她，她正坐在河中间的一块石头上大声地哭着。我浑身的力量一下子被激发出来，以最快的速度游到她身边。她一把扑进我的怀里，哭得更厉害了。再要她上皮艇，她死活不肯，一直使劲地黏在我身上。我抱着她，哄着她，拍着她，却怎么也无法驱赶方才的恐惧。
雨渐渐地下了起来，湿淋淋的身体已不需要任何躲藏。我抬起头来寻找我的亲人们，我看见母亲拄着一根棍子正跃跃欲试地想涉水过河，便大声疾呼。她看见了我的狼狈，我看见了她的焦急。我绝望地看着湍急的河水，到处搜寻着儿子的身影。母亲说，他们一定是到终点了。而前面不远处，姐姐的小艇翻了个底朝天，小艇压在她的头顶上方，所幸两个游客及时赶来救了她。
我悲观地看着灰暗的天空，忘记了冷，忘记了痛，只有悲伤和绝望席卷着我的身体。我感到自己正紧紧地挨着死亡的躯体，它冰冷地躺在我的身边，我的每一寸肌肤都在被它的冰凉渗透着。
河中间的石头上停着一只鸟，一只受伤的鸟，它低低地飞过一个石头，停歇片刻，又试着飞过一个石头，终于飞到了对岸的草丛里。我看见了它眼睛里的恐惧和坚强，我甚至看到了死亡追赶着它跳跃的影子，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触摸到了它的身体，它一次次地挣脱了他们。
这只鸟儿的出现，像是一个戏剧里含有某种隐喻的重要细节。我坚决地放弃了对这条河流的征服，带着母亲和小侄女果断地上了岸，并迅速找到一条小路。小侄女停止了哭声，但仍坚定地黏在我的背上，嘴里不断地重复着：“奶奶，小心，姑妈，慢点！”她的惊恐与我和母亲赤足行走的艰难被脚下这条未知的小路一点一点丈量着，直到无限。
脚下的疼痛，让我清楚地感知我离死亡越来越远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了儿子的声音，恍若隔世的呼唤，我冰凉的躯体被一种魔力击中，受惊吓过度而昏死过去的灵魂一下子苏醒过来了。原来，他和他的父亲早已到达了终点。仿佛，前面就是我的家，我带着母亲不顾疼痛地狂奔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