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欲劝她回屋歇息,却意外发现沈沫霜没了踪影。
“沈姑娘呢?”青鸾问默默拭刀的凌天霁。
“走了。”凌天霁简要作答。
青鸾望了眼恢复安静的院子,又问:“没说去哪儿麽?”
“她说,等这件事了结,便一人一马,一茶一酒,去没去过的地方,浪迹天涯,了度余生。”
青鸾听着,莫名红了眼眶。真是个奇特的姑娘!
偷瞄了眼赵璟之,见他也是沉默不语,面露愧疚。
“我也该走了。”凌天霁归到入鞘,按了按渗血的臂膀,说不出的失意。
“你要去哪?”青鸾一怔,急急看向他。
凌天霁咧嘴,笑得恣意而洒脱:“去我该去的地方。”
“就不能不走麽?”赵璟之蹙眉,脱口问道。
“这个决定并非临时起意。”凌天霁简单解释:“我还有未完成的事。”
他说着,静静看向青鸾,然后她微微一笑,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母亲淬然离世,结义兄弟惨死,平生第一次动心爱过的人,也有了她的选择……他想,他是该离开了。
映月,你我今生历尽万难,却终得片刻欢愉,已足矣……
愿你从此无疾病侵扰,无风雨相困,海阔天空,享尽自由。从此,你我生生不见,岁岁平安。
望着他孤伶伶的背影,青鸾只觉心头空旷如也,似是一直深埋许久的东西破土而出,如今不再属于她。
她阖目,然后泪流满面。
赵璟之揽过她的肩头,柔声道:“月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青鸾带着浓浓的鼻音,轻嗯了一声。
望着赵璟之温润俊逸的面庞,她对上他漆黑的眼眸,鼓足勇气道:“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为何?”赵璟之震惊不已,她这样的决定让他无法理解,也难以接受。
“月儿,难道你从未想过跟我在一起?你就那么讨厌我?”见她默不作声,赵璟之的心无比受伤,声音在夜风中破碎不堪。
“不,不是这样的。”见他有所误会,青鸾连忙否认。
她一瞬不瞬与他对视,神色说不出的认真:“我未讨厌过你,也想与你陪伴到老。可是……”
“是因为他麽?”赵璟之垂眸,声音沙哑且飘忽。
青鸾深吸口气,决定坦露自己的心迹:“赵璟之,我对你的心意是真的,这个认知无比清晰和坚定。可每次看到他,我总会生出一种负罪感……我无法忽视这种感觉,我需要一点时间。”
毕竟那个男人,是她耗尽心力爱过的……
或许,她只有看到他有了新的归宿,她才能做到心安。
又或许,只有当她真正做到心静如水,她才能彻底放下。
赵璟之苦笑着替她拭干泪水:“能在看到你,我不知有多欢喜。事情刚平息,你却又要离开我……月儿,你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你们当真非要如此,一个个从我身边离开麽?”他噙泪,如此高贵的一个人,第一次如此卑微的乞求。
青鸾勉力笑道:“最近发生太多事,大家都需要整理自己的内心。况且,这并非分离,而是小别。”
“只要有缘,总会重逢的。”
赵璟之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失笑,即便她的要求在旁人看来是那么的不合时宜,他也不忍苛责。
他只想她快乐。
“好,我答应你。可是你也要记得,这个小别不要太久。”赵璟之伸手揽她入怀,在她耳畔低语:“我要亲手迎接孩儿出世,我要亲眼见到你们平安。”
想到之后的分开,青鸾也有些伤感,她环住他,点头应允。
多年以后,每当赵璟之忆起那个分别的雪夜,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阴差阳错的,他与她,竟生生错开了一千多个日夜。当然,这是后话,故暂且不提。
南宋邵定元年,天下大旱,蝗灾频发。灾情以黄河两岸最为严重,百姓家无宿粮,流离失所。
桃叶县街头。
临近晌午,阳光正烈,难免晒得人头晕。
一位蓝衣素裙的妇人,怀抱年幼稚子,刚下牛车,手中的印花包袱便被人飞身夺走。
妇人一脸愠怒,未料这荒郊小县,民风竟如此涣散。她从腰间取出一枚铜钱,正欲将包袱夺回,冷不丁却发现,那伙“飞贼”不过是些八、九岁的小乞丐。
沿途她看到过不少饿死病死的灾民,若非父母双亡无依无靠,谁愿意浪迹街头。瞅了眼睡眼惺忪的幼子,她的心顿时一软。
罢了,不过是些零碎盘缠。妇人自我安慰着,漫无目的走在街头。还未瞧见客栈茶肆,怀中的孩子已哇哇大哭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麟儿不哭。”她心疼的贴了贴孩子脸颊,口中不哭:“怎么了,给娘亲说说。”
孩子哭得更凶了,好半天才抽抽噎噎的说:“……渴,嘤嘤嘤,喝水……水……”
妇人一怔,面犯难色。此地是旱情最为严重的地方,能随地讨到水,绝非易事。
望着孩儿委屈的模样,妇人只得沿路打听哪里有茶肆。
终于,在询问了好几个人后,有位阿婆一脸善意的同她讲:“没有,缺水呢,我们都是从城东的清溪书院挑来用的,你去那儿看看吧!”
清溪书院?光听名字,就觉得无比沁凉。
好在去书院的路程不远,在阿婆的指引下,母子俩很快来到了一座依山而建的宅院面前。
妇人安抚着小声啼哭的孩儿,拾级而上,很快来到正门前。
此处浓荫茂盛,绿意盎然,并不因为旱情毫无生机。迟疑着推开虚掩的大门,一股蔷薇的香气令人迷醉。
紧接着,便有朗朗读书声传来。
“云对雨,
雪对风,
晚照对晴空。
来鸿对去燕,
宿鸟对鸣虫……”
怀中的孩儿似被稚嫩的童音吸引,停止了啼哭。望着布置清雅的院子,一双黑漆漆的圆眸,灵气十足。
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却又怕扰了孩子们的心神。
“请问夫人有何要事?”两位学徒打扮,十五、六岁的少年抬着一锅黑乎乎的药汁走了出来,看到踌躇不前的妇人,忙有礼相问。
“我母子二人路过贵地,不慎丢了盘缠,特来府上讨口水喝。”妇人谦和笑道。
左边的青衣少年十分热情,忙招呼同伴放下铜锅,转身向院内跑去。
“无妨,此处本就是书院,夫人可以进来。夫人可带着孩子四处看看。我们先生人好,从不收取学费。”
妇人微讶,没想到这位少年口中的先生如此乐善好施,不但赠水赠药,还免费教孩子们识字念书。
“娘亲,我要去看,我要去看……”怀中的孩子被后院隐隐的嬉闹声吸引,晃着她不住央求。
“好,娘亲带你去。不过麟儿自己走过去好不好?”妇人轻声哄着。
“好。”小家伙答应的很是爽快,牵着妇人的手,撒着欢儿向湖心亭上方向蹦去。
沿岸数枝海棠开得无比娇艳,灿若朝霞。望着满目花海,妇人有些恍神,连幼子唤她也未听见。
“娘亲,娘亲……”孩子晃了晃她的手臂,指了指前面的年轻男子。
殷粉一片中,男人一袭白衣,眉目清俊,颇有几分仙骨,正缓缓向她走来。
呼吸顿时一紧,心底泛起阵阵酸意,随即有泪意翻涌,湿了眼眶。
自湖对岸看到这对母子时,男人眸光瞬间一亮,紧紧锁在那道朝思暮想的身影上,再也舍不得移开。
望着容貌依旧的年轻女人,他眼角含笑,里间蕴有化不开的温柔。
他启唇,用醇厚清越的嗓音道:“娘子,好久不见。”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