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得了月歌的消息,当天晚上回到木芳夕的院子中时,并未惊动任何人,拿了木芳夕的药粉之后,身影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夜色之中。
木芳夕临时制备出来的药粉,同样是热毒,但效果和梁氏给她下的并不相同,木芳夕制备的这份热毒,前期服用还看不出什么,但药效逐渐累加,一朝爆发,真真是能让人面目全非。
梁氏对木芳夕多年的折辱、木晴雪的骄横暴虐,又事关自己的生死安危,木芳夕再不想采取什么柔和手段,只想通过雷霆一击将隐患彻底除去!不到一刻钟,青玉再次回来了,手中拿着的那小瓷瓶中已经没有了药粉,摘下面罩,笑眯眯地回禀木芳夕:“大小姐,事成了。”
木芳夕对于青玉的身手和忠心都是很信任的,闻言,面上也露出些笑意来:“辛苦你了。”
青玉笑了笑,道:“不辛苦。”比起在苍珣王府中养伤养得嗷嗷叫的妹妹,青玉倒是挺喜欢这种活动量不大的任务的。
月歌抿嘴笑了笑,道:“那二小姐用的是什么宵夜?你这么快就把药粉溶解得看不出痕迹来了?”
青玉道:“大小姐那点药粉遇水轻易就化开了,更别提二小姐今晚的夜宵用的是金丝燕盏,加了瑶柱、海参和干贝,炖煮得一片奶白,就算有些药粉的残留,也是丝毫看不出来的。”
青玉说得随意,木芳夕却听得心酸——燕窝、干贝、海参、瑶柱,特么的都是鲜味顶级的东西,想她魂穿至今,一直挣扎在贫困线上,还真没有满足过自己的口腹之欲,想想也是悲伤。
月歌注意到木芳夕的脸色有些微妙,还以为她是担心青玉着的没有将药粉化开,连忙道:“大小姐不必担心,青玉办事向来可靠,绝不会让那二小姐拿到什么把柄的。”
木芳夕这才回过神来,略有些羞郝地将自己那突然冒上来的馋虫安抚好,笑着道:“我对青玉向来是放心的。”
顿了顿,木芳夕问道:“青玉,我想请你今晚先不要露面,明日装作刚刚回来的样子,从木府侧门进来,如何?”
青玉点了点头,并没有任何要追问的意思。木芳夕面上的笑容柔和又诚恳,对月歌和青玉道:“你们也知道,在你们来之前,我在府中可谓是举步维艰,你们到来之后,我的处境才慢慢好了起来。青玉,你是苍珣王亲自送给我的侍女,和那些宫女不同,府中下人或许敢阻拦宫女,但他们绝不敢对你动手。”
青玉看着木芳夕,眼神平静。
木芳夕微微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这三四日来,我和月歌为了防范梁氏在我的膳食中动手脚,一日三餐都是在外面用的,这银钱……如今有些不够了。”
因为月歌一直陪在木芳夕的身边,青玉对于木芳夕的近况还是了解的,但是她没有想到,玉肌膏那般暴利,木芳夕还能缺钱话,不由愣了愣,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木芳夕在自己人面前是素来不会强撑着的,低声叹息了一声,道:“梁氏下了命令,不许我院中的宫女随意出府,更别提采买食材了。如今你回来了,我正好可以把这项任务交给你,你能做好吗?”
青玉点了点头,认真道:“还请大小姐放心。”
木芳夕很是满意地拍了拍青玉的肩膀,道:“你们都去休息吧。”
月歌和青玉答应了一声,缓缓退下了。
第二日一早,木芳夕还没起,青玉就纵身出了木府,装作是从苍珣王府中回来的样子,旁若无人地进了木府,将原本摩拳擦掌准备拦住她的家丁彻底地晾在了一边。
进了木芳夕的院子,青玉先去了月歌的房间,出众的耳力听见了屋内细细碎碎的声音,知道月歌已经起了,就敲了敲门。
月歌穿好衣服才过来开门,见是青玉,忍不住抿嘴笑了笑,让开半步,让她进来。
之前木芳夕的银钱不多的时候,还是她自己管着自己那点少得可怜的银钱的,但是现在,木芳夕有了额外的收入,就是月歌帮她管账了。
青玉负责采买所需的银钱,自然是需要从月歌这里领取的。
月歌描好了账册,将钱袋交给青玉,随口问了句:“小姐固定采买的摊子,你都知道吧?”
青玉眨了眨眼睛:“要去小姐固定采买的摊子吗?”她昨天晚上特意回苍珣王府了一趟,问了问专门负责采买的管事,这才确认了几家供应商,现在却要换吗?
月歌瞬间反应过来,为自己的局限感到好笑,摆摆手,道:“是我狭隘了。既然你已做好打算,可自行安排。”
青玉看了眼木芳夕房间的方向,问道:“大小姐可是还未起?”
月歌点了点头,道:“大小姐约莫还要再两刻钟才会起。”
青玉道:“那我先去把食材采买回来,你去安排厨房的人,这样等大小姐起了,就能用上我们院里的的厨房煮出来的早膳了。”
月歌对于青玉的安排表示很满意,点了点头,两人各自离开了。
专门为苍珣王府的厨房提供食材的供应商早就被苍珣王府上的管事打好了招呼,见青玉前来采买,只确认了青玉的身份,连银钱都没有要,就派人将青玉选好的食材捆好,和青玉一起去了木府。
在木府的侧门,两个五大三粗的门房赶紧拦下了青玉,皱眉道:“青玉姑娘,夫人吩咐了,可不能让你们随意出入府中啊,更别提还带着外人进来了。”
青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最后问了一句:“没有夫人的命令,你不会让开了,是吧?”
那两个门房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背后有些发凉,但想着梁氏的命令,又对比着他们和青玉悬殊的体型,颇为傲慢地点了点头。
这头还没有点完,青玉就一脚将其中一人踹翻在地,不等另一个门房反应过来,一记横扫,将那人踹飞了半米,砸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青玉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裤子,侧身让开,温柔浅笑地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青年男子,柔声道:“请随我来。”
那青年男子何曾见过这种阵仗,呆愣了片刻,听见青玉的吩咐,丝毫不敢耽误,连忙挑起扁担,快速跟着青玉进了木府。
让那男子将食材全都卸在了小厨房中,青玉给了一块碎银子当做是赏钱,就亲自陪着那青年离开了木府。
此时守着木府侧门的门房已经换了两个,但是他们看着青玉平静飘渺地走过来,却是丝毫也不敢阻拦,只是在青玉的视线扫过来的时候,瑟缩了一下,其中一个快速道:“青玉姑娘,夫人请你去见她。”
青玉将那送菜青年送出了木府,看也没看门房,想了想,直接抬脚朝着木芳夕的院子走去——青玉自问舞刀弄枪、暗杀审讯在行,但对于这内宅倾轧,她是应付不来的。要对付梁氏这般阴险毒辣的深闺妇人,还是让月歌姐姐出面比较好。
月歌听了青玉的说辞,丝毫没有犹豫,拍了拍青玉的手,道:“大小姐已经起了,你且去陪陪她,一起用些早膳,我去去就回。”月歌孤身一人到了主院,等着侍女通报了之后才走了进去,只是这一次,主院之中不仅有梁氏,还有多日不见踪影的木合德。
梁氏本来传唤的是青玉,见来的是月歌,虽说有些意外,但也并不在意——左右都是木芳夕院子中的下人,左右也都是不被太后、皇上所喜的苍珣王府中的人,她想怎么教训都不为过。月歌面无表情地对梁氏和木合德行礼,站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并不说话。
梁氏素来不喜月歌这种冷淡的做派,不过是个下人,这个样子是要做给谁看?思及至此,梁氏不由冷笑了一声,道:“月歌,你也是芳夕院中的侍女,我没有记错吧?”
月歌淡淡道:“回夫人,没错。”
梁氏道:“那我就奇了,我已经下令不许芳夕那丫头院中的人随意出入府中,为何你却偏偏要与众不同,硬闯我们府上不说,还打伤了两个门房?是芳夕让你这么做的,还是……”梁氏眼中带了些嘲讽,语调却柔和了些,像是在劝慰青玉一般,道,“还是你在原先府上的习惯并没有改过来?”
梁氏话音刚落,月歌的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凶光,脸色冷了下来,毫不客气地抬头,目光如刀剑一般逼视着梁氏,语调冷然:“夫人慎言!殿下何等尊贵,又身负赫赫战功,岂是他人可以随意评论之徒!”
梁氏不提防被月歌这一番呵斥,脸色顿时有点难看,噎了半晌,正要拍案而起,却听木合德略有些不赞同道:“虽说你是苍珣王送来的侍女,但也未免太过放肆了些。”
梁氏神情微微一顿,顿时换成了强忍委屈、强装大度的表情,道:“月歌姑娘,我知道你心性高傲……”
“夫人说笑了,奴婢不过是一介仆从,何来‘心性高傲’之说?”月歌半点不领情,态度依旧强硬,道,“想来夫人并不了解我苍珣王府,日后还是莫要妄言来的妥当。”
这话若是让一个身居高位的人来说,梁氏还觉得备受屈辱,更何况月歌只是一个管事,被一个下人这么教训,还是当着自家夫君的面,这般折辱,是梁氏这辈子都没有想到的!梁氏当即气得面皮紫涨,却又被噎地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抖着手,指着月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木合德从未见过梁氏这般狼狈的样子,也觉得月歌这番说法有失偏颇,皱眉微怒:“月歌管事!这就是你对待当家主母的态度?”
月歌看了木合德一眼,深吸一口气,面上带出了点笑意来:“月歌失礼了,只是月歌实在是护主心切,难免对于那些莫须有的编排和中伤忍不住愤怒。不管是大小姐也好、苍珣王殿下也罢,他们都是极为高贵的人,实在不该受到如此对待。”顿了顿,月歌落落大方道,“月歌的一番苦心,还请夫人见谅,还请将军见谅。”
月歌口中虽然说着“见谅”的话,面上却是一派的云淡风轻,饶是木合德这样不谙后宅之事的大老爷们儿,都察觉出了不对——月歌这模样,分明是对梁氏有着极大的不满。
这毕竟是苍珣王府中送来的管事,木合德想着打狗还要看主人,虽说语气严厉,但并没有将脸面撕破:“月歌管事,本将军给你个机会陈词,莫要再如此这般的阴阳怪气,堕了你家主子的威风!”
月歌最恨的就是有人拿苍珣王说事,木合德本意是要警告她收敛一些,却直接一脚踩中了月歌的底线,月歌心中冷笑一声,微微低下头去,掩饰住自己的表情,淡淡道:“夫人之前所问,也正是月歌心中犹疑的地方。既然将军让月歌说个明白,月歌也就不再掩饰什么了。”
梁氏忽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月歌的语调依旧是淡淡的,道:“四天前,小姐院落中的小厨房闹了老鼠,所有食材都不能再用。奴婢派宫女出去采买食材,却被告知,夫人不许她们随意出入府中,于是,大小姐就只能从府中后厨领取膳食。”
顿了顿,月歌抬眼看了眼梁氏,微微挑起嘴角,淡淡道:“奴婢先前对大小姐并不如何上心,因此倒也没有注意到,大小姐份例中的膳食,竟然是这般寒碜。”
木合德有些疑惑:“寒碜?”
梁氏连忙道:“夫君莫要听信这丫鬟胡说,各人的份例虽说不尽相同,但在妾身的治下,绝对没有谁被苛待了的道理。”月歌安安静静地等着梁氏把话说完,才继续道:“这四天来,大小姐的早膳就只有两个馒头一个菜包,午膳是三道素菜,晚膳则是两道素菜,从来不见荤腥,偶尔那素菜叶子,还混杂了些烂了的,连奴婢的份例都不如,府中苛待大小姐的程度,实在是让奴婢大、开、眼、界。”
月歌最后四个字说的飘渺含笑,似乎觉得这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一般,但听在木合德的耳中,却只觉得荒谬非常,忍不住怒道:“胡说!”
月歌清浅一笑,道:“这是将军让奴婢说的,至于将军和夫人爱不爱听,就不是奴婢能左右的了。”
说完,月歌抬眼,将木合德和梁氏的神情尽收眼底,很显然,这位传言中公正严明的将军对于内宅之事未必是全然无知的,心中更添了几分冷笑,淡淡道:“启禀将军、夫人,若是无事,可否容奴婢先行告退?”
梁氏还想发作,却见木合德虽然眉头紧皱,很是不悦的样子,但还是沉默地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梁氏眼睁睁地看着月歌施施然离开了主院,回头颇为委屈地看着木合德,峨眉轻蹙,缓缓道:“夫君……你就让这样一个下人骑到妾身头上……”
木合德的眉头依旧皱着,看着梁氏,神情中没有丝毫温情,更别提什么柔情歉意了,语调都有些发冷,道:“你可知,月歌是什么人?”
梁氏愣了一下,受尽委屈的表情稍微收敛了一些,却还是有些楚楚可怜的,缓缓道:“不是……成为送来的管事吗?”
木合德冷笑一声,道:“你也知道她是管事出身,我问你,苍珣王身边有几个女子管事?”
梁氏久居内宅,虽说也能通过族中兄弟长辈得知一些前朝的政事,也能通过和城中贵妇交好获取些别家内宅的消息,但对于这个几乎从不参加城中宴饮、在朝堂之上也甚少发言的苍珣王也无从有更深入的了解,面对木合德的问话,思虑半晌,还是只能摇了摇头:“妾身不知。”
木合德没想到梁氏是真的不知道,这让他有些失望,但还是道:“这个月歌管事,是苍珣王身边唯一的一个女管事,更有传言说,她是自小被教授侧妃之礼,为人极为忠心干练,是苍珣王培养来辅助正妻管理内宅的。”
也就是说,有这样身份的月歌,在一定程度上就代表了苍珣王的脸面,哪怕她现在身份低微,却也实在不是梁氏能够随意得罪的——更何况,月歌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维护木芳夕,虽说手段激烈了一些,但却能让人忍不住赞一句“忠心护主”。
梁氏心中并不以为意,但见木合德一脸认真的样子,便岔开了话题:“夫君可知道,晴雪有多么讨太后欢心?”
木合德并不明白为何梁氏突然说起这个,但这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问题,他并不愿拂了自家夫人的面子,就顺着问道:“哦,晴雪有多么讨太后欢心?”
梁氏笑了笑,有些骄傲,又有些淡淡的惆怅:“太后可把晴雪当成了心腹,并且还和晴雪约定了,不日就要让她进宫当妃子,长长久久地陪着太后才好呢。”
木合德则要谨慎一些:“太后懿旨可下了?”
梁氏就知道,男人总是要更加理智一些的,笑着道:“太后娘娘怜惜晴雪今日才归家,未免她太过劳累,特意选在了明日下旨呢。”
两个女儿的终身大事都解决了,木芳夕即将要嫁给苍珣王,而木晴雪终于能如愿以偿进宫为妃,两个女儿嫁得都很好,于他本身的仕途、于木府的声望,都有很好的帮助。木合德面上不由露出老怀甚慰的笑容来。
梁氏见木合德终于高兴起来,微微抿了抿嘴角,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笑着问了一句:“夫君你也知道的,晴雪在宫中住了两天,这期间,有太后的安排,和皇上多有接触。晴雪那孩子回来的时候,很担心地问了妾身一个问题呢。”
木合德被勾起了兴致,笑着问:“晴雪那丫头,总是有些古灵精怪的问题的。这次,她又拿什么问题来烦夫人了?”梁氏淡淡一笑,面上也略略带出了点感同身受的疑惑神情来,问道:“晴雪发现,不论是太后娘娘,还是皇上,似乎都对苍珣王心怀不喜,这是为何?”
若说当今圣上对于苍珣王不喜,是有理由的——苍珣王还是太子那会儿,风头太盛如烈日明月一般,将其他皇子比得如莹莹火光、泯然众人,如今即使苍珣王不良于行、性情大变,那一身凌人气势却更加明显,即使他于朝堂之上再无建树,只是坐在那里,也能让当今圣上倍感压力。这样的一个人,如何能让皇上不恨、不怒、不忌惮?
但是当朝太后却不同,她是苍珣王的亲生母亲,苍珣王自小就和她关系亲近,没道理在自己最疼爱的儿子落魄之后,太后对他没有丝毫怜惜,反而隐隐有痛下杀手的意思。
听见梁氏问这个问题,木合德面上的笑容倏尔收敛了几分,眉头微皱,细细打量了梁氏两眼,见她眼中除了疑惑再无其他神情,迟疑片刻,还是警告道:“这种话,夫人决不可再问第二个人。”
梁氏一惊,一惊猜到这个问题大概触及了什么皇室辛秘,当即收敛心神,连忙答应:“妾身知道了,妾身也保证,会让晴雪忘了这个问题的。”
木合德点了点头。
梁氏面上换上了担忧的神情,小心地看着木合德,迟疑半晌,等木合德催促了,才问:“那芳夕的婚事……岂不是……岂不是很危险?”
梁氏由此言论,不过是想提醒一下木合德,苍珣王欧阳靖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倒台,他实在不必顾虑这么一个失势的王爷,而委屈了她。
但木合德却只把这句话当成了梁氏在关心木芳夕,果断摆手,道:“芳夕配如今的苍珣王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夫人不必担心。”
梁氏被噎了一下,但也通过木合德的这般回答确认了木芳夕在他心中的地位确实是无关紧要,因为木芳夕逐渐强势起来的态度而有些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了些,面上却做出黯然的神情,终于再不问了。
青玉趴在主院的屋顶上,听着木合德的话,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什么叫“芳夕配如今的苍珣王是最合适不过”?如今的苍珣王?木合德这意思,倒是颇为看不上他们家主子啊,她倒要看看,事发之后,这木合德要选用何等姿势来求他们家殿下。
青玉心中冷笑一声,身形微动,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从屋顶上离开,丝毫没有惊动木合德,朝着木芳夕的院子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