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奇省界之南,遍是山林,于深处有一金溪村。
那里风景极为秀丽。
屋舍都建在群树的怀抱之中,微风吹来,柳绦垂摆,杨叶奏乐,叶子在枝头翩翩起舞。村里的老人们闲时便在树下纳凉,小孩子们则在树下嬉戏,一派天伦之景。
林东边,有一条潺潺小溪。溪水清澈见底,鱼虾成群。
这条小溪名叫金溪。村庄也由此得名。
在三十多年以前,溪底遍是金沙,水不能饮用。土著居民向来自耕自种,不加理会。直到一名叫方雁卿的流浪汉来到,将溪底金沙挖出贩卖,成了一方巨贾。之后大做善事,先把溪水治理的清澈可饮,又修桥补路,修缮新房,病弱残者有所医疗,老孕幼者有所照料,再加上民风本就淳朴,俨然世外桃源。
他娶了当地一村姑,名为金秀水,贤良淑惠,两人百般恩爱。
万般的美好,总难免有所缺憾。
虽然他们夫唱妇随,富足有余。但他们也有很多烦恼。
方雁卿早年流浪,落下不少病根,最要紧的是溪水之毒很重,吃了无数的药方,也没能解决,身子骨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的不济了。
最令他们发愁的却是孩子。两人婚后十多年得子,取名伯远,没活到两周岁便夭折了。
直到三年前,才又得了一子,取名仲永。终日里浑浑噩噩,孱弱不堪,至今还不会讲话。夫妇俩没少流泪。
村里人都知感恩,家家为他祈祷。
这天,村民们都在树下纳凉。人老了,最爱子孙嬉戏膝前。可方雁卿看着靠在腿边如若无骨的仲永,忍不住抱怨:“哎!我方雁卿自信问心无愧啊!可怎么就养不好孩子呢?老大夭折,老二已然三岁,还不会说话,叫我愁断了肝肠啊。”说着,两行浊泪滚滚,令人痛心。
他家资巨丰,曾遍请天下名医,却不能医治,怎不心苦?
一旁的金大山劝道:“兄弟!别这样!苍天有眼,一切都能好起来。”
方雁卿摆了摆手,道:“若不是惦记这孩子,恐怕我早就咽了气了!哎!”说着说着,就觉得自己脑袋一阵眩晕,坐立不安。
金大山赶忙扶住他,跟着一起落泪。
就在这时,溪南村外有人吟诗:
“天上繁星拜北斗,人间山岳参雪巅。
我乃匆匆过路客,且自逍遥没谁管。
双度古稀未言老,两个花甲又廿年。
金溪风景如斯美,叫爷心中向桃源。”
那声音高亢嘹亮,但闻其声,却不见其人。令所有人不由得伸长了脖子,都往村口侧目。
说来也怪,方雁卿听完这首诗,昏厥症状立即消失了,心中惊奇,不由得喃喃:“这人说自己活了一百四十岁了,是老神仙吗?”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玄衣客,自村口走来,大帽罩顶,看不到面目,举手投足间,飘飘然,幽幽然,轻盈如飞,眨眼间便来到方雁卿身前,低头道:“老小子,看你面色黯淡,遍布愁容,不过五十的年纪,便老态龙钟,中毒深久,活不长啦。这孩子病的更重,看样子活不过今年呢!”
方老听了,如遭雷击,翻身跪倒,口称:“方雁卿愿倾家资,叩请老神仙大发慈悲,救救我儿。”
那人没说话,只是抬手在他肩头拍了一下。
后者就觉得自己心中一热,嗓子眼一甜,吐出来一股黑色的血水,发着腥臭味。紧跟着双眼往上一翻,仰面摔倒,不醒人事。
众人大惊失色,年轻人慌忙过来喊着:“围了,围了,莫走了凶手!”
金大山和几个老者急忙过去拍前胸,砸后背,进行抢救。
来者笑吟吟地背着手站在那里,不言不语,一双眼炯炯有神,看向仲永。
父亲倒地,那孩子依然没有什么反应,呆呆地看看慌乱的人群,又看向玄衣客。
那玄衣客伸出手来,道一声:“过来。”
他便走了过来。
玄衣客摸了摸他的头,连连点头,取出一粒药丸,唱道:“魄强了,魂弱了,本末倒置了。能听到,能看到,但不能说道。毒附髓,命不长,可惜一个少年郎。天惶惶,地惶惶,英才殇兮天地伤。天上光,日月星,普照大地万生灵。地上光,乌龙桑,三宝终究伴法皇。你明白,我明白,吃了药丸灵智开。”
唱罢将药丸塞进他口中。
他起初两眼呆滞,如傻如痴,等药丸入了口,当即融化,迅速见效——嗓子里“哏喽”一声,眼睛一翻,鼻子里喷出一股白气,仰面栽倒,也死了过去。
玄衣客见了,仰天大笑。
这下子可把金溪村民们彻底激怒了!
老少爷们都撸胳膊挽袖子,冲过来打他。可大家伙冲了好几次,却冲不进其身外三尺的圆形范围之内。都觉得很是奇怪。
金大山心念一转,缓缓放下方雁卿,翻身便跪,叩头道:“求大仙高抬贵手,救他们还阳吧!”
村民们也都学做金大山的样子,纷纷跪倒在地,哀求不已。
玄衣客却不为所动。
不一会儿,却听方雁卿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慢慢挣扎着坐起,双颊上现出红色,较比往常要精神十倍。
众人听到声音,赶忙都围过来问长问短。
方雁卿喘了喘,朝众人点点头,伸胳膊分开人群,颤巍巍来到玄衣客身前,翻身跪倒,口称:“多谢老仙人解救!”
村民们这才明白,来者那一巴掌,却是在治病,心下羞愧。也都慌忙再次跪倒在地,连连道歉。
来者摆了摆手,抬着头道:“我并没有把你治愈。况且你本来不配受我这一巴掌。这都要看在你儿子的面上啊!老小子起来吧!”
方雁卿跪在那没动,而是又叩头道:“既然如此,还请老仙人搭救小儿。”
来者这才低头看看地上昏迷的方仲永,摇头道:“这孩子虽然可救,但不能假借我手,要想活得久,还要靠他自己。”
方雁卿是个聪明人,不敢再求,只好叩头道:“小老儿叩请仙人指点迷津。”
来客点了点头,道:“这孩子三天后就会醒,到时候他自己就知道该怎么做。另外你要有个心理准备。苍天有大道,有给予,也有索取,有优点也会有缺憾,凡事不会尽善尽美,所以,有的事就不要强求,你可懂得?”
方雁卿连连磕头称是。
那人一笑,抬步便走,又唱道:“
天已暮,夜如初,万里河山任我踏步。
历辛苦,尝酸楚,热血洒尽化尘与土。
莫回顾,把歌赋,邀月同宿青山深处。
梦醒处,来时路,清风不动停云住雾。
曦光曝,蒸晨露,阳光普照滋养万物。
大道酷,岁月速,悠悠万载谁破桎梏
……”
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唯留那歌声余音娓娓,不绝于耳。
村民们跪在地上一直未动,以示恭敬。
待那人的歌声也消失了,才都站起身来,七手八脚地将方少爷抬回家中,好生伺候。
三日后,方仲永果然醒来,睁开眼看到父母皆在,叹了一声,叫道:“爹娘!孩儿不孝!”说着,挣扎着起来,在床上给二老磕了三个头。
二老慌忙扶起,涕泪纵横。
仆人们也是心中感叹:“谢天谢地,少爷终于好了!这都亏了老爷夫人没少积德,感动了上天,才派来个老神仙啊!”
方仲永替他们抹去眼泪,道:“爹!娘!我那时虽然昏迷,但老神仙的话却全都记在心里。我必须尽快开始寻找自己活命的办法。”
方雁卿道:“孩子,你身子虚弱,先养些日子,待身子骨硬朗了不迟。”
方仲永摇头摆手,道:“时不我待!儿开了心智,知道世间的知识,都记录在书中,那么我活命的答案也一定记在书里!爹爹,儿要读书!”
方雁卿连忙点头答应。
世人皆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家中有金山,终有一日尽,唯有读书爱书好书通书,才能步步登高,享不尽的好处。有多少父母,为了让孩子活的更好,宁可自己吃尽苦头,也要让子女读书。可惜,多少人把读书当做天下间最难最辛苦的事情,宁可胡思乱想,也不愿踏踏实实地捧书本,学一学前人总结的智慧。全将父母操碎的心,磨破的嘴置若罔闻,终究换来廿年之后的悔迟恨晚。
方仲永与众不同,自愿求书而读,他父母又怎会拒绝?
方老善人便拉着他,来到书房。老人家早年吃尽了苦,没时间,更没有钱读书,引为遗憾。这些年富了,便建了一所五间打通的房屋,买来无数的书籍,请来先生,一个字一个字的学。
今天,这里换了主人,成了一个顽童的常驻之地。
三岁的孩子,心智还没发育完全,本来天性好玩,对事事充满了好奇心,该是翻墙爬屋,掘土吃沙的年纪。
可方仲永一进了书房,满心的好奇都用在了书上。
方雁卿把先生请来,开始教学。
过了三个多小时,到了午饭的时候,方雁卿来请先生。
就见先生皱着眉,满脸苦相。
方雁卿忙问:“先生,是小儿顽皮吗?”
老先生摇了摇头。
方雁卿又问:“莫非我儿智力……”他心跳加速,唯恐先生点头。
先生又摇头道:“贵公子若是愚鲁,我等尽做废人矣!”说着,将目光看向方仲永。
就见那孩子小脑袋上下晃动,对书籍上的文字一扫而过,两页书在几秒中便看完,然后便翻页,还是那么读。一本百十多页的书,眨眨眼的时间就看完了。然后就见他随手丢在一边,又拿起另一本来,竟心无旁骛。
方雁卿眉头一皱,心想:“这哪是在读书啊?这比扫大街还快!再说,他能认得那么多字吗?瞎胡闹啊!到底还是小啊!”
这时,老先生站起来拱手道:“恭喜东家!家门有幸,也是您的德行感动苍天!这孩子过目不忘,耳听成诵,乃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好记性!似他这般读法,非把天底下的书都看遍了不可!老朽年迈,老眼昏花,学识浅薄,不敢误人子弟!多年来多亏东家照顾,这就告辞!告辞!”说着,起身便往外走。
原来,仲永一进屋,就让老先生教会字典的用法,然后通读一遍。这样,几乎所有的字就都认得了。
可把老先生吓呆了。知道自己再无用文之地了。
这时,仲永回过头来,站起身躬身一礼,道:“先生莫走。学生难免要吃饭休息,还要请师父费心,给学生念书。”
老先生停身,喜道:“如此天纵之资,又肯如此用功,当真世间罕有。老朽愿为贤才助力。”
方雁卿更是异常高兴,转身出去,叫仆人安排宴席。
方仲永让仆人喂饭,老先生便在一旁,以最快的语速读书,也不需讲解。
夜了,方仲永又道:“生时何需久睡,死后定然长眠。天下之书,浩瀚如海,我必须昼夜不辍的努力才行啊。可我实在太困了。有劳老师了。”
先生会意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在你床前朗读。”
方雁卿得知,唯恐累坏了老先生,又请来三个儒生。
自此,方仲永醒着就自己一目十行,快速阅读,吃饭睡觉,就由先生轮流侍奉,在耳旁朗诵。竟神奇的都记住了。
方雁卿夫妇异常高兴,都觉得,似这般读下去,仲永总会找到治病的办法,能像正常人一样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