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汐看她眉目弯弯地皱着,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一般,不由释放了舒心的笑意,让一旁刚刚漫步过来伺候的胡姬顿时被摄去了心神,眼里只有这么个一身单薄青衫的男子。
“将最近的特色菜品都上两份,一份送到那边桌上,多谢了。”
听到这俊朗的公子开口,一身红纱遮体的胡姬缠绵答道,“是,奴家这就吩咐厨房去办。”
林天汐看这胡姬颇是妖娆地离去,不由失声一笑。月娉溯实在是想不出一二,抬眸看到林天汐注视着那身材丰美的胡姬,冷笑了一声,“果真是食色性也,原本还以为林公子是芝华玉树般的神仙人物,倒是娉溯看走了眼。”
林天汐听她语气里似乎有些愠怒,笑着反问道:“从来都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在下不知公主生气是为何般?”
月娉溯看他依旧是那般神色淡淡,脸上的笑意却是浓浓的,不由得一时间张口结舌。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立场去批判林天汐吧?他爱看自是他的事,与自己何干?
而这胡姬也不过是倚楼卖笑之人,若是缺了林天汐这份笑声,怕是生意还难做了去呢!那自己这闷气生的岂不是无理可循?
想到此处,月娉溯也觉得脸上一热,心中有些尴尬。
林天汐却似乎没有看到月娉溯的异样,看着一楼大厅里舞动腰肢的舞姬,似乎有些出神。
“难道林公子曾经去过西域?”月娉溯看他目光缥缈,似乎在看着那热情洋溢的舞姿,又似乎只是在冥想,于是就试探地问道。
林天汐侧头望去,看到月娉溯眼神里似乎洋溢着希冀,淡然道:“曾经倒也去过几次,不过是游览一番罢了,至于楼兰,在下倒也去过。只是时隔多年未曾前往,也不知如今的西域是不是改变了模样。”言下之意,似乎有些惋惜。
月娉溯听到这话,不由也嘲弄自己似乎痴心妄想了。竟然想从林天汐口中得知楼兰的近况!
她还真是头脑一热就忘乎所以了,要知道自从第一次见到林天汐后,他可是从未间断给孟婉盈请平安脉,既是如此又何来时间去国远游,前往西域呢?
当真是关心则乱,月娉溯自嘲的一笑,脸上挂着些落寞。父王他,独立支撑大局,也不知现在是何模样了?
林天汐看月娉溯神色几乎是瞬时间一黯,不由宽慰道:“公主若想知道楼兰王的近况,也不是不可能!”
“若想要知道楼兰王的近况,也不是不可能!”月娉溯低声重复了两遍,而后不能置信地抬头看向林天汐,似乎想要从他的表情中判断这句话的真假。
林天汐神色很是平静,“公主为何不能相信在下,难道我林天汐就不值得朦月公主的信任吗?”这似是质问,却也似玩笑。
信任?
什么是信任?月娉溯不禁一次的想过这个问题。
亲情之间的耐得住金钱利益的考验,算是信任吗?那应当不算,那不过是血脉相连下必须的忠诚而已。
那么友情呢?所谓的兄弟之间两肋插刀算是吗?月娉溯不知道该怎么去想这个问题,可是她想起了自己那些年和一群年轻的将士们弯弓射箭,挥舞着大刀长矛,把自己的后背交给袍泽的岁月,也许那就是所谓的信任吧!
生死相托,只是为了那信仰,为了那共同的梦想而已。
而如今林天汐竟然问自己为何就不能相信他?月娉溯几乎要大笑起来,可却还是压抑住心底深处的嘲弄,低声道:“那么你林天汐又有什么值得我月娉溯信任的呢?”
他们之间并不算是熟识,不过是君臣之别罢了。若是再往远处说,就是民族的差异,这中间隔着国仇家恨一般。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能轻言信任,岂不是侮辱了这神圣的两个字吗?
林天汐脸上升起一丝笑意,似乎对于这个问题他早就预料之中,可是月娉溯注意到他的笑意似乎又是嘲弄的,仿佛这个问题又是预料之外的。
矛盾的人!月娉溯低啐了一声,扭头看向一楼大厅里的载歌载舞。似乎不为这寒冷的冬意所困,高台上的胡姬身上只是薄薄的轻纱遮掩,扭动处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让二楼的不少客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这胡姬不似那些秦楼楚馆里的红妆倩影,在西域坊里只是每日里几曲舞姿罢了,就算是陪酒也是来者皆拒的。
吃不到嘴里的才是最好的!难怪这西域坊能有日进斗金的进项。
林天汐看楼下一曲结束,而原本知客的胡姬也带着流水般的美食过来,“小公子不妨品评一下,看看这西域坊是否真的名不虚传。”
站在桌旁的胡姬不由一脸动容,可是到底是接人待客久了的,很快就洋溢着笑容道:“原来这位小公子竟有此等见识,玉姬不才,还请小公子一番赐教。”
月娉溯看玉姬脸上挂着笑意,可是翘起的唇角却出卖了她的心思,不由对这女子也看轻了三分。而林天汐似乎只是看戏一般,脸上的笑容都是经久不变的模样,似乎很是熟悉……
月娉溯看着桌上率先布置的羊肉,似乎阵阵的香气要漫袭了整个云安城,她拿起放在一旁碟子里的小刀切下了一片。
刀尖上挑着薄薄的羊肉片,隐约可以看到细小的油珠。月娉溯打量着这一片羊肉,对着玉姬说道:“这份孜然羊肉加孜然的时候没把握好时辰,所以味道有些不均匀。”
也不管玉姬脸色如何,她把那羊肉放入口中,感觉到一丝熟悉的味道,可是眉目却越发皱的厉害了。
“这羊肉竟是用的绵羊,真不知这西域坊的老板是以次充好呢,还是不过干得是挂羊头卖狗肉的营生。”月娉溯只管说道,哪里顾及了玉姬半分颜色。
玉姬起初心中对这锦衣玉服的小公子很是瞧不起,听他说这羊肉孜然挂的不均匀时还心中一番讪笑,分明是自己品尝不出一二,却偏偏在这里卖弄把自己当作大家!
可是等到月娉溯说出这羊肉用的是绵羊肉之后,玉姬只觉得自己脸上的笑意都僵住了,似乎九月里绽放的菊花突然遭遇了暴雪,来不及凋谢的灿烂就那样凄惨地展现无遗。
烧烤时用的羊肉最好的就莫过于青山羊,白山羊次之,而最末等的就是绵羊了,西域诸国的百姓自是对此万分清楚。然而承国人却并不知道其中差别,再加上绵羊远比山羊好养活,所以这西域坊多是用绵羊肉来烧制各种菜色。
而今日被这小公子一语点破,玉姬脸上顿时就挂不住了。
“小公子对此远比你们有研究,玉姬姑娘且先下去吧!”林天汐看玉姬一脸的尴尬,似乎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又补充了一句道:“放心。”
玉姬听林天汐这么一说,心中顿时也轻松了些许。适才她还在想,万一这小公子因为自己一时的傲慢而将这事闹了起来,自己该如何是好?毕竟,这事的责任全部在自己身上呀!到时候,自己不但连着半个坊主的身份都没了,怕是还要沦落到之前的舞姬之流呀!
想到这里玉姬不由一头冷汗,直到听到林天汐一句放心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林公子倒是会借花献佛,明知道我和她算是同乡之谊,不会找她麻烦,却把这好人做到了自己身上,可还真是善解人意呐!”
月娉溯冷笑了两声,继续吃起了那白瓷盘中的羊肉。
林天汐不以为意,也动起手来,“她一时间辨不出你的口音,可是若是真的静下心来,怕是很容易就能猜出你的身份。在下明明是为公主着想,偏偏公主却不领情,奈何,奈何?”言下之意,颇是遗憾。
月娉溯看林天汐吃饭细嚼慢咽,浑身似乎笼罩着一股子谪仙气息一般,不由愣了神,“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林天汐抬头看向月娉溯失声笑了句,“难为你忍了那么久才问我。”说完,他放下手中的银质小刀,取出手帕擦拭了下唇角才继续说道:“其实那一次不过是在下看到公主而已,彼时公主并没有见到我。”
林天汐并没有说明,可是他却知道月娉溯已经猜到了。
当初白衣赤足披发入城时,云安城的百姓争相围观,甚至恶言相向……
那些记忆在午夜梦回时,依旧会时不时的出现,只是到底是淡薄了的记忆,被她深藏到了心底深处。若不是此番林天汐提及,怕是真的要被自己忘记了。
林天汐看月娉溯脸上很是惨淡,明了她心中并没有放下那些屈辱,便婉声说道:“当时我并不知晓缘由,只是在缅怀故人时却意外碰到了。只是依我看来,公主要勇敢得多,能够坦然面对那些屈辱,就算是大丈夫有时也做不到。”
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此之谓大丈夫!
可是能做到这些的又有多少人呢?又有几人能够在饥肠辘辘的时候不接受那嗟来之食呢?
在林天汐看来,不管月娉溯之后是什么样的,可是能够挺直了腰背走过这漫漫长途,她就是最为勇敢的。
月娉溯眼眸中涌出盈盈泪水,看向林天汐的眼神也温和了许多,“是吗?不过是在人前的坚强罢了,而人后我也不过是最为怯懦的。”
林天汐不知道自己当初在揽月阁里的生不如死,不知道自己当初是何等的萎靡不振,是何等的懦弱!
“人心都是肉长的,哪能时时刻刻都铜皮铁骨一般刀枪不入?人前的坚强就足够了,在无人时流下几滴泪水并不算什么的。”林天汐的语气很是恍惚,似乎在追忆着什么。记忆中是谁在茅草屋里整日里哀嚎,看着屋顶整日里浑浑噩噩……
月娉溯第一次和外人谈及那些过往,似乎把心中凝聚了很久的困苦都一吐而尽,只觉得如今竟是轻松了许多,而万语千言不过是最为简单的两个字而已,“多谢!”
林天汐的恍惚不过瞬间,脸上很快又是温和的笑意,似乎这样才是他的本来面目。“能担当起公主的一句多谢,在下此生足矣!”
听了这么一句玩笑话,不知听的人,就连说话的人也不禁轻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