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日,长乐公主正在女客那边浅笑轻言,这让逻盛也有片刻的迟疑,却还是端起了酒盏,一向威严的脸上流露出笑意,显得那眉目间的棱角都软了几分:“过两日炎儿空闲了就请兄弟们去一醉方休。”
薛从安朗声大笑,看着逻炎道:“就说找大将军最是有用了,少将军可准备好了哟,军中可是备好了酒泉盛产的泉酿,少不了不醉不归。”
薛从安爽朗的笑意传到了女客那边的大厅,长乐公主听闻到这笑声却只是风轻云淡的一笑,这让程洛放下心来。唉,说到底都是苦命之人呀!
“他们男人们喝酒,咱们不如也玩些花样吧,这才有些乐趣不是?”孟婉盈轻轻沾了一下酒杯,对着数十位贵妇和闺阁小姐笑着说道:“到底是热闹些才有趣,要不然回宫后我可不好向皇上交代呢。”
“淑妃娘娘言之有理,不知道玩些什么新花样好呢?杜工部说过‘球来香袖依稀暖,酒凸觥心泛艳光’,我们不若就按照惯例击鼓传花如何呢?”说话的是庄赞的夫人柳敏,当年云安城有名的才女,浑身透着诗书卷香的味道。
“到底是柳夫人出身诗书世家,这提议也是极好的,正好在座的几位姑娘也能一起玩耍,多添些乐趣。淑妃娘娘觉得如何?”黎瑾笑着问道,瞥向董彤儿的目光甚是温和,带着许多鼓励的色彩。
孟婉盈点了点头,说道:“也好,正巧看看谁家女儿更加才思敏捷出众些,若是拔了头魁,表嫂可要奖励一二才好呢!”
程洛笑着答应,“这是自然,不过依我看来诸位小姐都是不错的。”
两人几乎一语带过,董氏的话里透着的玄机她二人怎会不清楚?柳敏出身诗书世家,是云安城有名的才女。而孟婉盈和程洛的家世都不显赫,不足以与柳敏相提并论。更何况,当年孟婉盈入宫后还受了邛宁皇后十多年的打压侮辱。
黎瑾虽不敢明面上说些什么,怕是心里对孟婉盈和程洛也是颇多不屑以及深深的嫉妒吧!毕竟,如今这逻氏一门可谓是圣宠无边,一时间风头无二呀!
月娉溯看其余的贵妇也都是点头附和,不由心底暗暗嘲笑,不久前孟婉盈还是住在清和苑的不受宠的美人而已,如今却也是众家夫人争相巴结的炙手可热的皇妃,这可真是时来运转,一切都说不得呢!
“娉溯,你一会儿可要好好表现,知道吗?”月娉溯听到这么一句轻声的吩咐颇是有些诧异,偷偷望向孟婉盈却见她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亲和的笑意,好好表现?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藏锋芒,还是露锋芒?月娉溯有些拿捏不准孟婉盈的心思,却看到对面的董彤儿冲着自己勾唇一笑,分明带着嘲弄和蔑视!
“镇国公夫人身体有些不适,不若就做这击鼓之人,若是操劳过度,回头镇国公和骠骑将军还不得怒目以示,咱们可都怕得紧呢!”
说话的这人个头甚是高挑,只是太过于清瘦,没什么福分的模样,是工部尚书秦槐的夫人刘风梅。
众人说笑间一应的侍女就将这道具之类的送了上来,围坐成一圈的众人看了看身边的人不由低声说笑。
环坐着的多是各家的小姐,身后坐着诸位贵妇,随侍的侍女站在身边随时准备伺候着。
月娉溯代表着孟婉盈出席,右侧刚巧不巧坐着的是董彤儿,“朦月公主还要手下留情呢。”
董彤儿笑着抛下了这么一句话,就和身边的秦岚聊了起来。秦岚比两人都长了几岁的模样,甚是矜持,每每抬头后就会迅速地低下。
小巧的花鼓就放在程洛手边,因为今日是开府之喜,所以花鼓上色彩甚是红的耀目。程洛接过冬巧递过来的小银锤,阖上双目笑着说道:“开始喽!”
在各家小姐手里传递的是内务府送来的宫花,不比平常纱花的玲珑小巧,是仿着盛开的牡丹而制的,很是逼真动人。
第一个接过花的是穿着粉色夹袄的,略有些憨态的是长乐公主与温长飞的独女温鸢,接过宫花后有片刻的迟疑,似乎不知道应该向那边传递的好。
温鸢上首是江筱遥,国子监博士江文源和夫人杜雨欣的独生爱女,今年已是及笄之年,出落得甚是标致,落落大方的模样让诸位贵妇都感慨江夫人教女有方。
温鸢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宫花向下首传递,落到了邢玉霞的手中,户部尚书邢云飞的三小姐似乎早有准备,刚接到手里就传给了秦岚,片刻都不曾迟疑。
月娉溯看着这情形不由笑了起来,这也要勾心斗角计算一番,倒真是难为她们了。而那厢,程洛依旧缓缓的敲着小花鼓,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也不知是秦岚力度不巧,还是董彤儿太过于心急,结果那宫花传递间竟然落到了地上,让董彤儿一阵恼怒,嗔视了秦岚一眼这才弯腰去捡那宫花。
“停。”程洛回过身来,面带笑意正看到董彤儿手里拿着宫花正要往月娉溯那里传递,“如此说来,这第一轮可是五小姐喽,冬巧把这些签子拿出来。”
竹筒里的签子上写着各项名目,不过倒也都是女儿家的戏耍,无伤大雅的。
董彤儿委屈了一下,“刚才彤儿太心急了,把这宫花掉在了地上,下次一定不会了。”说话间董彤儿已经抽了一根签子。
冬巧接了过去,高声道:“作咏梅诗一首,否则罚饮三杯。”接着又补充道:“五小姐文采斐然,想来是不在话下了。”
月娉溯坐在董彤儿身边,两人间隔不过一尺的距离,几乎能感受到董彤儿此刻气息的波动。只是,她刚才那般刻意为之,到底是为了哪个目的。
把宫花留在手中,一展所长?
还是为了把宫花递到自己手中,看自己难堪呢?
若是前者,她怎么能知道自己会抽到什么样的签子?可若是后者,她又怎会知道程洛夫人会在什么时候停止击鼓呢?
月娉溯不由看了眼程洛,后者眉目间似乎没有方才一闪而逝的疲惫神色,正看着董彤儿,一脸的平淡亲和。
“彤儿才疏学浅,若是做的不好,淑妃娘娘和程夫人可不能笑话彤儿。”董彤儿娇笑道,右手接过冬巧递来的纸笔,下笔很是缓慢。
“幽谷那堪更北枝,年年自分着花迟。高标逸韵君知否,正是层冰积雪时。”董彤儿落下最后一点,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彤儿献丑了,娘娘和夫人勿怪。”
月娉溯看得最是清楚,董彤儿写得一手簪花小楷,颇有些卫夫人的感觉,“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若树,穆如清风”,只是如今笔画间还不很是圆滑,假以时日定然是不错的。
“韦续说,卫夫人书,如插花舞女,低昂芙蓉;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又若红莲映水,碧治浮霞。”柳敏顿了顿方又说道:“看五小姐这笔触,定是习了这簪花小楷三年有余,若是再继续下去,想来是能习得卫夫人一二风骨的。”
卫夫人师承钟繇,又传承与王羲之,可谓是古往今来的奇女子也。卫夫人被奉为书法大师,这在女子之中并不常见。而董彤儿又得柳敏赞赏,可应得上一句“天资聪慧”了。
月娉溯顿时明了董彤儿的心思,却听她笑语盈盈道:“彤儿哪敢肖想卫夫人,只是每日里父亲母亲督促的勤了。”说到这里董彤儿对着柳敏躬身一礼,有些娇羞模样,“彤儿多谢柳夫人夸奖。”
分明是宫花落到手中,所以才会被责罚。可是董彤儿凭借一手簪花小楷竟然获得了满堂彩,倒让不少人都忘了这签子上本是吟诗一首,倒真是主末倒置,把这诗句都抛之脑后了。
“柳夫人,咱们几位之中就数你才华最好,倒也该为我们点评一下五小姐的这首小诗,省得我们这些人呀一头抓瞎,不知道这其中好处呢!”
程洛接过诗稿,放在了一侧,看着孟婉盈笑着说道:“这样也好增加咱们的学识不是?”
柳敏见孟婉盈点了点头,方才说道:“苦寒之地,冰欺雪压,这等风华除了傲骨寒梅再无其他,好风骨,好风骨,好风骨!”
柳敏一脸赞了三个“好风骨”,月娉溯不由眯起了眼睛,这首诗隐约有以物况人之意,只是不知道董彤儿到底是无意之作,还是刻意为之。而柳敏这三声连连赞叹,也不知道是赞的这傲骨寒梅,还是这吟诗之人呢。
“得柳夫人这一句夸,瞧她回头还不得窜到天上去?彤儿,回头可不能骄傲,知道了吗?”黎瑾很是谦虚了两句,口上虽是有些责备,可是语气却极其柔和,想来平日里也很是宠爱这天资聪慧的幼女。
“彤儿谨记母亲教诲。”董彤儿很是恭敬地低头言道,可是偏巧目光瞥向左侧的月娉溯,眼眸里带着粲然的笑意,而抬起头来却又是恭敬谦逊的模样。这不过是刹那间的变化,让月娉溯都怀疑自己适才所见是不是眼花了,为何那灿烂的笑意中却带着仇视?
容不得她多想就听到孟婉盈淡淡开口,“董五小姐开始了个好彩头,你们几个也要努力,表嫂,咱们继续玩会吧!”
与女客相对的男宾那边已经是把酒言欢,柔和的琴声伴随着婀娜的舞姿,隔着层层帘幕和一扇隔门传来过来,声音并不是很清晰,可是这在座的几十人中有两人却都听得十分仔细,就好像声音其实来自耳边。
孟婉盈皱了皱眉,脸上的落寞一闪而逝,旋即出现的是一如既往的亲和的微笑,热闹的大厅里众人都嬉笑玩乐,竟是没有一人注意到她这刹那间的神情。
这次宫花从董彤儿手中开始传递,因为月娉溯就坐在她左侧,自然不会怕这宫花会落在自己手里,可是却不曾料到董彤儿竟是对着自己一笑,然后把宫花传递给了右侧的秦岚。
月娉溯微微诧异,却看到她笑容里那熟悉的讽刺,而秦岚似乎也措手不及,一双玉手微微颤抖连忙把宫花往右侧传了过去,甚至于月娉溯能清楚地听到秦岚在宫花脱手那一刻长长地一声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