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邛宁皇后去了御书房,看到文睿帝尚在批阅奏章。身旁的汀雨自是多了个心眼,连忙阻止就要唱诺的小太监,停在了御书房外。
苏文眼尖,看到邛宁皇后款款走来,只是他正在研墨,却只是低下头算是行了一礼。邛宁皇后也不计较什么,只是接过了苏文手中的铜杵,轻轻研磨起来。
御书房里的墨锭向来都是顶尖的。文睿帝朱批所用的墨锭更是巧夺天工,刀工、描金具臻上境。
文睿帝原本还以为是墨锭的清香,可是传入耳中的呼吸清浅,是自己熟悉的。传入鼻中的馨香带着脂粉的气息,也是自己熟知的。
“媚兰怎么来了?”文睿帝批阅完手上的奏章,看着站在身侧的皇后脸上带着委屈,不由问道:“怎么了,还敢有人惹朕的皇后不高兴?”
邛宁皇后闻言眼睛一红,几乎要垂泪欲下,“皇上,今儿臣妾路过翰院,想要看看沈太傅如何教导皇儿。谁知道,谁知道……”邛宁皇后声音哽咽,话不成声让文睿帝眼眸一动,沉声问道:“怎么了,沈觉这匹夫又弄出什么幺蛾子了?”
文睿帝性喜风流,可是却不料这个新科状元郎沈觉却是个硬骨头,耿直得很,这让刚刚即位的文睿帝一阵恼火,干脆把他打发打翰林苑去整理文书,一晃就是十二年。
后来皇子们到了进学的年纪,文睿帝最先想到的却还是这个硬骨头,只是今日皇后说起了沈觉,难道他还能惹什么事不成?
邛宁皇后看帝王放下了手里的奏章,这才说道:“臣妾见沈太傅想要责罚邯儿,心里着急,谁知道竟会被沈太傅不留情面的赶了出来……皇上,你看他连皇子都责罚,还有什么做不出的呢?可怜邯儿,被他吓坏了……”
邛宁皇后仗着文睿帝对她的宠爱,自是隐瞒了不少实事。况且她也知道文睿帝并不是喜欢沈觉,自己这般楚楚可怜的哀求,定当会打动文睿帝的心的,这样就可以换了这皇子们的太傅!毕竟,邯儿进学六年了,却并没学到什么,这不怪太傅怪谁呢?
文睿帝看邛宁皇后梨花带雨的模样原本心生了疼惜,可是听到后来却忽然觉得烦躁起来。沈觉脾气耿直,不会阿谀奉承,又总是有一说一从来不给他这个皇帝留面子,所以他才会不喜欢这歌臣子,可是骨子里却也是欣赏的。要不然也不会把教导皇子的重任交付于他,何况,沈觉的确一手好文章。
可是如今,皇后说他责罚大皇子,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缘由,如今听皇后一面之词似乎也并不妥当。至于大皇子的才学,有几斤几两他倒是也清楚,只是……
“皇上,邯儿多么聪明一个人,可是如今跟着沈太傅都进学六年了,却还是没什么长进,要臣妾说沈太傅定是没认真教导邯儿,所以才……”邛宁皇后说到后面,忽然发觉文睿帝脸色并不怎么好看,最后几个字被她咽回了肚子里。
“朕知道了,皇后好好安慰邯儿就是。朕还有些奏章要批阅,皇后先回宫去吧!”文睿帝端身正坐,又开始批阅奏章,似乎对于邛宁皇后的“委屈”没了半分兴趣。
邛宁皇后哪里受过这等冷遇!况且她本就替大皇子担忧,如今倒也是真情流露,却被文睿帝几句话打发回去,心中一股子邪火蹿了上来,也不向文睿帝行礼告退,就气匆匆地离去。
苏文正和汀雨闲谈,却看到邛宁皇后气恼的出来,不由面面相觑。
“回宫!”邛宁皇后看到苏文汀雨似乎有说有笑,脸色不由阴沉了下来,沉声一句让汀雨觉得头皮发麻。
“恭送皇后娘娘。”苏文躬身目送邛宁皇后离开,瞧着摘星楼的方向不由眼神微冷。
“去翰院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另外让沈觉来陪朕用午膳,让几位皇子早早下学去吧!”苏文刚进来就听到文睿帝一阵吩咐,不由愣了一下神,然后才恭敬答了一句,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到文睿帝又吩咐道:“晚些时候,给坤仪宫送去一柄玉如意,说朕今晚就不过去了。”
苏文看了文睿帝一眼,似乎正在为那奏章为难。
“是。奴才记下了。”
这长乐宫也许很快就不会这么平静了……
“兄有事,弟服其劳……也难为他这么个愚笨的孩子,竟能记住这等古训了。”文睿帝听沈觉娓娓道来,不由失声笑道。龙宸宇峻什么模样自己都记不清了,印象中从没有关于这个儿子的记忆,倒不曾想今日竟也能语出惊人。
沈觉眉头一拧,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看文睿帝笑意盎然,却似乎并没有把这事想多了,他心里也觉得这也许本就是自己多想了,再者今日所见皇后娘娘恃宠生娇,自己又何必给三皇子招惹不痛快呢?
苏文为文睿帝奉上一盏雪蛤珍珠汤,无意问道:“那晚些时候陛下去清和苑的时候,是不是要带着些雪肌膏?”
文睿帝倒忘了早些时候说过今日要去清和苑看看龙宸宇峻和月娉溯的,被苏文这么一说也不免点头道:“也是,况且今日三皇子也是为兄受过,用了药膏早些日子痊愈了也好。”
沈觉看文睿帝心情甚好,似乎对自己的处罚并没有什么异议,可是他到底有一股文人的傲气,想起今日邛宁皇后的趾高气扬,犹豫了一二还是离开了座位,跪倒在地。
“沈爱卿这是怎么了?苏文,还不快去把太傅扶起来?”文睿帝对于沈觉的处罚也是满意的,毕竟这等市井俗语出自一个皇子口中,况且还进学迟到,这等荒唐事就该处罚!皇后这般恃宠生娇,未免太气势逼人了。
沈觉更是惶恐,却还是抬起头来看着文睿帝道:“陛下,臣有负所托,还望陛下同意臣乞骨还乡。”
文睿帝听到这话不由一愣,端在手上的白玉汤碗也直直落在了桌上,洒落的汤水迸溅到了龙袍上,留下了一个个汤痕。
“皇上,没事吧?没烫着吧?”苏文连忙上前查看,却不料文睿帝站起身来一把把他推开,直直走向了跪倒在地的沈觉。
“说,为什么要这样?难道皇后还说了什么话不成?”文睿帝虽是默许了邛宁皇后来御书房,可是却也厌恶后宫干政。毕竟,“鲁氏乱政”还是前车之鉴,他可不想将来即使驾崩了也被国民朝臣指着脊梁骨骂!
沈觉倒是没想那么多,邛宁皇后虽是甩给自己个冷脸子,可是却也没威胁自己什么。沈觉思考一二,这才抬头说道:“陛下多虑了,臣只是觉得自己实在不堪大任,这才请辞的,还望陛下恩准!”
文睿帝看着沈觉额头碰撞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一阵阵闷响,不由低低叹了一声,“就算是想要请辞,也不必这般折腾自己。起来吧,若是你推荐给朕一个好点的人,朕也许能准了你的请求。”
沈觉在苏文的搀扶下站起身来,额上的青肿让他有些吃痛,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臣多谢陛下恩典,只是臣以为陛下有圣裁,微臣不敢多言。”
文睿帝看着沈觉额头上的青肿,不由笑了出来。沈觉本就是丰神俊朗的男儿,这些年虽是郁郁不得志,可是骨子里却也沉稳多了。只是如今头上顶着一片青肿,倒是滑稽的很。
“先去拿一瓶雪肌膏给沈太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朕打的呢!”
这厢苏文闻言连忙去内殿去取雪肌膏,要知道文睿帝可很少和朝臣这般开玩笑,除了镇国公逻盛,也就今日这沈太傅才有这待遇的。可见,陛下对这沈太傅并不是传说中的那么讨厌。
“朕倒是不知道最为耿直孤胆的沈觉竟也圆滑起来了,若是不给朕推荐一个满意的太傅人选,你还就继续呆在翰院替朕好好教导几位皇子吧!”
文睿帝的话在沈觉脑中转了几圈,到底还是低头答应了,“是,臣知道了。”
苏文取来了雪肌膏交付给沈觉,细细说道:“沈太傅,每日夜间将这药膏涂抹在额上,不出三日就可消了青肿,也不会留下痕迹的。只是太傅这两日最好静心敛气,别再动怒就是了。”
沈觉记下了苏文的交代,也躬身告辞,“陛下,时辰也不早了,臣还要回翰林苑整理文集,就先告退了。”
尽管沈觉被擢为太傅之后就不必整理翰林院的文集了,可是这状元郎倒似乎习惯了,每日里总会抽时间去翰林苑一趟。文睿帝得知后倒也是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把他打发到翰林苑,倒真是对了他的脾气。
“去吧,去吧,过两日朕再派个帮手给你,这样也好歹减轻你的负担。”文睿帝的话让沈觉眉头一皱,引动了额上的青肿,一阵头痛。
陛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允许他辞官还乡,可又派人去帮他?这恩威并施,还真是难以揣摩……算了,算了,揣摩什么,还是忙那些琐事去吧。
看着沈觉挺直了腰身离去,文睿帝想笑却也没笑出来,只是看着苏文手里还有两瓶雪肌膏不由问道:“拿这么多干什么?”
苏文倒似料到了文睿帝会有此一问,笑着说道:“奴才想三皇子和朦月公主都是小孩子,怕是难以忍受那五下板子,所以才想赶紧给他们送过去。三皇子早些好了,也能早早回去进学不是?”
文睿帝闻言一笑,“倒是你想的全,朕批了这些折子再过去看他们两个。”
苏文被夸奖也不在意,似乎惯了一般,“皇上整日里忙着家国大事,哪里能记得这些琐事?那奴才先行告退。”
早有宫人把桌上的膳食收拾了去,侍奉在御书房的宫女为文睿帝奉上了茶水后也躬身离去。文睿帝看着御案上还尺余高的奏章,不由摇了摇头。
帝王,江山担在肩上,又岂是那么轻松的?享尽人间富贵,却也受尽人间苦累呀!
苏文一日之内第二次来到清和苑,这让芳若觉得受宠若惊。可到底是清和苑的大宫女,面上还是得体的笑着,“不知苏总管前来,有何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