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这几乎沦为云安城的一大笑谈,尽管是御赐的婚姻,可是哪有当日完婚之说?何况,第二日,夫君就要远征匈奴,而再次看到逻盛,彼时的程洛身怀六甲,即将临盆。
这些年来程洛与逻盛也向来聚少离多,今日难得一起用了早膳。
“我今日入宫。”逻盛面对这一同生活了十六年的枕边人却觉得自己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昔日的陌生在时间的打磨中早已经没了棱角,可是面对妻子,他却还是向来惜字如金。
程洛不指望逻盛能告诉她进宫为何,只是站起身来为逻盛又盛了一碗汤。
“昨日你回来得晚,想来在宫宴上也没吃到什么东西,还是多喝点汤养养精神吧!”程洛忽然发觉面对逻盛的沉默,自己竟然又语无伦次了。
而逻盛看到碗里的汤,却想起今日他尚在沉睡,却听到窸窣的穿衣声,而这味道似乎每每在自己参加酒宴之后就会尝到。
“对了,昨日皇上赐封炎儿为骠骑将军。”逻盛记得昨日自己回到卧室时,程洛似乎早已经睡了。
“昨日我回来晚了,没来得及告诉你。”逻盛的话有解释的意味,可是大概就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他喝完了碗里的汤就站起身来。
“我去宫里,你不用送了。”
似乎,每次自己进宫的时候,总会有这么一双手给自己整理衣袍,低眉顺目的对自己说一句,“夫君慢走,早些回来。”
尽管文睿帝三日一朝,可是每日里却也总有两个时辰待在御书房里处理朝政,回见朝臣。而逻盛站在御书房前等待了一刻钟后,才看到董斫从里面慢慢走来,脸上带着些阴沉。
“镇国公,陛下正在里面等着您呢!”苏文在董斫后面露出面来,低声提醒道。
“不劳苏总管大驾,本相告辞了。”董斫向逻盛点了点头,脸上还是高深莫测的笑意,似乎刚才的阴沉不过是逻盛的幻觉。
“皇上到底是春秋鼎盛,不愿意立太子也是情理之中,董丞相这又是何苦呢?”苏文走在逻盛身边,这几句话压低了声音,让逻盛一时间不知道他到底是有意的提醒,还是无意的试探。
文睿帝的脸色微霁,让逻盛心里有了个底,只是话到嘴边到底还是犹豫了几分。
“怎么了,朕的大将军不是一向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吗?怎么今日竟也揣测起朕的脸色来了?”文睿帝的话虽是让人不舒服,逻盛和苏文却知道他既然如此说,就说明对逻盛本无芥蒂。
“陛下,臣今日前来是为了求一段姻缘,算是一桩喜事吧。”逻盛有了文睿帝的一番玩笑话,却也仗着胆子说了出来,惹得文睿帝一阵欣喜。
“总算还有个好消息,难道你这么快就要给朕的骠骑将军定定心?逻炎今年也才十五岁,还太早了些吧!”
文睿帝看向苏文,“去给大将军沏一杯茶。”
逻盛没想到文睿帝竟然想偏了这么多,“逻炎志在家国,老臣还想让他多历练两年,而且他也曾说过:四海未靖,何以家为。臣说的姻缘是关于三皇子的。”
文睿帝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三皇子?你是说的峻儿?朕记得峻儿比逻炎还小了好几岁,怎么能成家呢?”
历来,皇子成家后就会出宫封府,只是如今文睿帝的长子才不过十三岁,还未到开府的岁数。
“臣是想既然楼兰的朦月公主是来和亲的,定是要指给一个皇子的,所以才想为自己的外甥求得这段姻缘。”逻盛说完这句话才察觉自己竟然额上汗水密布,这几句话远比对阵一个将军更为艰难!
“楼兰国的公主,月娉溯。”文睿帝喃喃这几个词,看着苏文奉上了茶水,他示意逻盛坐下。
前些日子苏文几度去问关于楼兰宝藏的事,却都是无功而返。苏文的手段下能够挨得住的没有几人,这么一个女娃子兴许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文睿帝对她也没了希望,只是让苏文照顾她一二,别死在宫里就好。
如今逻盛的一番话倒让文睿帝想起来这楼兰公主来到承国的本意就是和亲的,只是到现在为止,来求亲的却也只有逻盛一人而已。既然如此,那……
“既然是爱卿为峻儿求的,朕赏赐过去就好了,至于将来是皇子妃还是侍妾什么的,那就看峻儿对她的感情了。说起来,如今能从小培养他们的感情,倒也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文睿帝金口一开,已经成了旨意。
逻盛连忙站起身来,走到殿中央跪下,“臣谢陛下恩典,定当粉身碎骨以报陛下恩情。”
文睿帝满脸笑意扶起了逻盛,“爱卿哪里话,你是朕的肱骨大臣,这点请求算什么,朕又岂会不答应?”
苏文送走了逻盛,转身回来看到文睿帝正坐在那里似乎在沉思些什么,不由有些疑惑,可是看文睿帝神色,却什么也没问。
“想问朕为何把月娉溯赐给了峻儿?越老越糊涂了。”文睿帝突然开口,让苏文一阵惶恐,连忙道:“陛下这么做自是有陛下的打算,奴才愚笨,没猜出来圣意所在。”
“大将军既然开口请求,朕就不能拒绝。你还不知道他这个人吗?一副直肠子,没那么多心眼的,也不会学别人来算计朕。”文睿帝说起逻盛一脸的笑意和得意,显然很是满意这个一手提拔起来的将军。
苏文点了点头,手下力道轻了许多,“这是自然,镇国公忠心耿耿,这些奴才也知道。”
文睿帝显然心情很好,在苏文的按揉之中也觉得舒缓了许多,“苏文你可知道峻儿长什么模样?朕都快记不得了,就连他母妃朕也很久没见过了,若不是有这么一个显赫的舅兄,朕怕是连这个儿子都忘记了。”
“那是因为陛下忙于政务,所以才会记不清的。孟美人一向无欲无求,也难怪陛下会记不起来了。”苏文的提醒让文睿帝有了模糊的印象,似乎前些日子寿宴上,自己看到了那张脸,只是太过于平和,没有当年的惊艳之感了。
“陛下,时候不早了,奴才去吩咐午膳?”苏文看着一旁的刻漏,低声询问。
“哦,去坤仪宫一趟,今日朕在那里用午膳。”似乎有两日没看到皇后了,文睿帝看了看内殿,心中竟有些欲望在滋生。
“我还以为公主殿下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呢,这不也不怎么样嘛!不过是从这个冷宫到了另一个冷宫而已。”
玲珑的冷嘲热讽依旧,只是声音似乎低了很多。苏文传来旨意不过是一刻钟之前的事,可是这偏殿却因此而人仰马翻。
九月下旬了,偏殿里本来的阴凉却也阻挡不住这份燥热,似乎是来自内心深处的,挥之不去。
“公主好自为之,奴才还要向皇上复旨,先行告退。”苏文临走前看了月娉溯一眼,那目光让月娉溯觉得自己犹如鱼肉,而苏文则是那刀俎。
“苏总管,我能不能带着翠缈一起去?”月娉溯看到一旁的江崇恭恭敬敬,玲珑似乎又在无声地咒骂,而翠缈却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文回过身来,看着那低眉顺目的翠缈因为被提及名字而讶异地看着月娉溯,饶是他见惯了宫廷里的勾心斗角,还是为这小宫女的单纯动容一笑。
“公主既然执意如此,皇上定当会成全的。想来,他也不会拒绝公主殿下的。”
他?月娉溯一时间拿捏不准,苏文口中的他究竟是谁?
难道是指逻炎?
还是文睿帝?
“放肆!”江崇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口中教训道:“越发无法无天了,难道不知道自己就是一个奴才吗?还敢说主子的闲话!”
玲珑自从跟了江崇后,哪里受过这等委屈?江崇这般声色俱厉,饶是玲珑本想一番娇嗲应付过去,现在却也大气不敢喘一下,只是低着头站在那里。
“翠缈,你帮公主收拾一下衣物首饰被褥,清和苑那边的偏殿也收拾着呢,忙完这边你也赶紧去帮忙。”江崇对尚是发呆的翠缈大声吩咐道,让翠缈一阵心惊,这才醒过神来。
“只收拾这两件衣物即刻,我也没什么首饰好整理的。”月娉溯想起江崇似乎刚才提及了被褥,就动手收拾起来锦被床褥。
“公主,这些让奴才们来收拾就好。”江崇看到月娉溯自己动手,不由喊道:“玲珑,还不快来帮公主收拾东西?”
看着玲珑不情不愿地走来收拾,月娉溯心中暗暗嘲笑,可脸上却也一片云淡风轻,“那就多谢江总管了。”
因为刚出了夏季没多久,这些东西不过才那么点,就连箱子都用不着,向来为江崇跑腿的小福子背起了包裹就往清和苑方向走去。
“恭送公主。”玲珑福身目送月娉溯一行三人离去消失在视野中,不由冲着江崇阴阳怪气的笑道:“总管大人好威风,真是吓坏奴婢了。”
江崇眼见得四下无人,连忙揽着玲珑的蛮腰,赔笑道:“小妖精,又不是不知道我刚才只是装装样子,还跟我生气?看我不整治死你!”
玲珑似乎被抓住了笑穴,咯咯笑个不停,咬着手绢往屋里跑去,“我把你堵在门外,看你怎么整治我?”
江崇闻言,几步就追了上来,搂住玲珑的腰身,一双手就往衣服里面摸去,“那倒看看你怎么堵我呢?”
月娉溯自是知晓刚才江崇的威严不过是真戏假作给自己看的,不过她倒是蛮欣赏玲珑脸上那表情的,只是清和苑与揽月阁相距并不甚远,不一会就到了她下一个居所所在。
月娉溯听龙宸宇峻提及过清和苑是邛宁皇后特意赏赐给孟美人的宫苑,她远远看到宫门上的匾额,是最为普通的梨木,因为年久失修都剥落了红漆,黑色的三个大字中规中矩,好像是邛宁皇后对孟美人的训导一般。
“刚说着公主差不多要来了,果然就到了,看来公主和主子还真是有缘分。”月娉溯看着说话的人虽是一身粗布衣服,可是气度良好,想来就是龙宸宇峻所说的芳若姑姑了。
“芳若姑姑好。”月娉溯低头算是行了礼,这才任由芳若扶着自己跨过了清和苑的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