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站在乾清宫的正殿门口，看着里面仰头看屋顶的泽漆，也不知他在找什么。
“红红，那里。”泽漆手指着屋顶，偏头看看红尘，“看到没有？那根房梁。”
“哪根？”红尘走到他身边，“有什么东西吗？”
“带我到那上面去。”泽漆一手指着那根梁，一手过来搂红尘的脖子，却被红尘躲了过去。
红尘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然后，泽漆只觉眼睛一花，定睛时人已经站在房梁上了。泽漆看着下面五六丈高的地面，感觉脑子有些晕。
“站稳。”红尘手上的力道紧了紧，皱了皱眉。
泽漆往红尘身边挪了挪，抽出手腕，跟红尘手指交握，笑了笑，说：“这样就没事了。红红，往那边挪挪。”
红尘往旁边走了几步，泽漆跟过来。
“停下，就是这里了。”泽漆说着拉着红尘蹲下来，伸手就要往梁的下面摸索过去。
只是手刚伸出来肩膀就被红尘按住，“你做什么呢？不怕掉下去啊？要拿什么？我来拿就是了。”这梁柱很是粗大，泽漆差点没掉下去。
“就是这下面，有一个机关，里面应该有东西。”泽漆见红尘伸手在下面摸索，道，“小心别让东西掉下去了。”
红尘偏头道：“你先松手，我下去看看。”
泽漆放开她的手，就见她只一只脚轻轻钩在房梁上，整个人都悬在梁下，像只猴子般灵活。
红尘在下面捣腾一番后，身体一番，坐回到房梁上，手上拿着个黄布，也不知包着什么。
泽漆也坐下来，伸手道：“给我看看。”
红尘把东西给他，问道：“是什么？”她更奇怪的是，泽漆怎么会知道乾清宫的屋顶上有机关，怎么会知道这机关里藏着东西？
泽漆打开明黄色的包裹，将里面的东西在红尘眼前晃了晃，嘴角挑起：“传位诏书。”
红尘眨眼，看泽漆。
泽漆笑，将那诏书递给她，“看看。”
见泽漆轻松的表情，红尘有些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了下来。她接过来，打开那本诏书，跟泽漆一起，仔细看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尧舜以来，帝王治天下……大韵朝传至今日，已三百五十六年……朕义兄青空，人品贵重，明察善断，深得人心，必能克承大统……”
红尘惊讶抬头，看泽漆。
泽漆揽过她的肩，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说道：“八年前，我闯入红尘楼那座小院的时候，你晕过去之后，你师父告诉我的。他让我拿到这东西之后立即销毁，还告诉我千万不能让问君阁的人找到你。红红，我猜，这封诏书的事，应该是牙告诉青空的。牙或许原本是想让青空夺位，也替李钊报仇，可是，青空没有答应。然后，他们打了一架，两败俱伤。青空最后决意一死，多半也是因了这个缘故吧。他最后废了你的武功，应该也是不愿你踏入江湖，不愿你被牵扯进这纷乱的局势之中，最后被人当成争权夺利的棋子。只是，他没想到，牙死了，你的身世也幸运的隐瞒了下来。至于你母亲，我想她应该也是知道这件事的，所以，当年才会让青空离开的时候带走你。这样，即使赵琰看到这封诏书，也不会对他轻易出手。”
泽漆说完了，见红尘一直没有出声，有些担忧的低头看她：“红红？”
红尘伸手环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胸口，说道：“有件事你弄错了。”
“嗯？”
“师父并不是担心问君阁找到我。”红尘的声音有些闷，也不知是不是在流泪，“他跟牙的那一战，不仅仅是为了隐瞒这封诏书的存在，也是为了隐瞒我的身份。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会不知道牙命不久矣？牙最终没有把我的身份说出去，大概也是因为跟师父有什么约定吧。至于师父为什么会废我的武功，是另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泽漆摸了摸她的头发，似是安慰被人丢弃的小猫一般。
“你还记得红尘楼禁地中的那些人吗？”红尘抬头问他，眼睛有些红，却没有眼泪。
“记得，那禁地的机关还是我做的呢。”泽漆点头，“不过我对那些人倒是没什么印象，他们都挺怪异的，很少露面。他们是什么人？守护禁地的？”
“武林盟的九大战将，听说过吗？”红尘说道，“他们在武林盟的地位仅次于盟主，比副盟主周翊的地位还要高，在武林盟解散之后就不知所踪。”
“其实他们都隐匿在红尘楼？”泽漆笑道，“不过，我记得那里好像只有八个人。”
“嗯，有一个很早就离开了，我也没见过。”红尘点头，“红尘楼实质上是他们九人建造的，我师父给他们选了个地儿而已。”
“青空废你的武功跟他们有关系？”泽漆皱眉。
红尘点头，“他们对师父是绝对忠诚的，若是知道整个事情的真相，恐怕是不会放过我爹爹的，更不会放过我。那九人武功高强，不过，却是绝对不会对不会武功的人动手。”
“所以，青空才会废了你的武功。”
“应该是这样的。”红尘的神色有些黯然，“你说，李伯伯为什么会写下这份诏书呢？如果他真的了解师父的话，就该知道他不会接受的。终究，师父才是最不幸最无辜的那一个。”
“才不是。”泽漆握住她的手，说道，“我倒觉得，青空比你爹要幸运得多。他有你这个徒弟一心一意的为他着想，有你在他身边陪伴那么多年。我想，这一定比坐上那个冰冷冷的皇位要幸福得多。”
红尘笑了笑，问道：“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让我跟来？”
泽漆摸摸鼻子，“你爹娘其实也挺无辜的。”
“嗯？”
“好吧，”泽漆耸耸肩，承认道，“我之前是想直接把这诏书扔在赵琰脸上的。可是，进宫之后，我发现皇帝和皇后人都挺不错的。而且，这些年，他们一直都活在内疚和自责当中。你不知道，我都没听见皇帝自称‘朕’的，皇后也是，从来没说过一句‘本宫’。一点架子都没有，完全不把自己当皇帝，你说我骂人的话还能说出口么？”
“咯咯咯……”红尘笑得欢快，趴在泽漆的肩上，花枝乱颤的。
“唉，难得见你笑这么高兴。”泽漆笑，“还是先把这诏书毁掉吧，留着终究是个隐患。”
红尘止了笑声，看了看手中的诏书，点头，然后将诏书夹在掌间，用力一磨——
细小的白沙撒下，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似是撒落的星星一般。
红尘拍拍手，转首问道：“你这段时间一直闷闷不乐的，就因为这事儿？”
“我有吗？”泽漆眨眼。
红尘点头。
泽漆笑，“就是因为这事。原本以为你挺迟钝的，没想到其实也挺敏锐的嘛。”
红尘皱眉，“不想说就别说了，泽漆，别糊弄我，更不要骗我。”
泽漆不笑了，良久，他看向黑漆漆的屋顶，说道：“我要回云中岛。”
“理由呢？”红尘道，“你说过你不喜欢那里的，现在我内力的问题也解决了，为什么还要回去？”
“有些事，以前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知道了，自然要回去解决。”泽漆道，“红红，这件事，我不想让你知道。”
“你要一个人回去？”
“对不起。”泽漆回避着红尘的目光。
红尘没有说话，跳下，轻飘飘的落地，然后，往门外走去。
“红红！”泽漆叫道，有些着急，可是他没法下去，“我还在上面呢！红红！”
红尘打开殿门，没有回头，轻轻说道：“我记得，你说过，一旦回去，你就再也出不来了，是不是？”
“红红，你先把我弄下去！”泽漆见踏出殿门，有些着急，“红红！等等！啊——”
大概是因为太着急，泽漆居然就那么往虚空里踏出了一步，就那么从五六丈高的房梁上跌落下来。眼见离地面越来越近，泽漆闭上眼睛的时候还在想——完了，这下没死也残了。
泽漆自然没死，也没残。当他睁开眼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红尘的眼睛。然而，那一刹那，他后悔了——他宁可直接摔到地上，也不愿看到这样一双眼睛。
悲伤，无助，害怕，还有……绝望。
即使是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身受重伤，武功尽失，他也没在她的眼睛中看到过的绝望。
泽漆感觉自己的心在那一瞬似乎沉入海底，胸口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为什么会这样呢？不是发誓要守护她心中那个最美好的世界吗？为什么还会让她露出这种眼神呢？
红尘放下泽漆，转身，却迈不开步子——
泽漆从身后扑过来抱住她，紧紧的，似乎只要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一般——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在她耳畔一遍一遍的说，直到感觉怀中的原本绷得紧紧的身体逐渐放松，他才停止了道歉。
“我会回来的，我发誓，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所以，你等我，好不好？”泽漆伸手擦了擦红尘眼角的泪水，轻轻描绘着她的眉眼，“等我，好不好？”
红尘闭上眼睛，轻轻的点头，“好。”
乾清宫的灯光照在那相拥而立的两人身上，在那一蓝一红的身影上撒上一层朦胧的光辉，温暖，却模糊，如同两人无法预知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