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亚瑟狂信徒与黑色高伞
从松林中走出的男人衣装简单但是很整洁,上半身是干净不带一丝褶皱的白衬衫,下半身是一条宽松但裤筒笔直的黑裤。在冰天雪地里看上去有些单薄,却对他毫无影响。
同时这样的打扮也太过平庸,单独拿出来看,似乎就是一个魔法之都的普通上班族。
他的相貌并不算很英俊,眼睛有些小,但是略有些方的下巴上的那些胡茬让他显得很有男人的味道,整张脸上,最让人在意的,是右眼从眼角一直延伸到右耳的伤疤,好像把他的头部分割成了两个部分。
他跟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崔缇丝见到了他,转身,步入了雪松林中,只是幽幽留下了一句话。
“你最好给我个解释。”
“旅者不绝,前路不断。”男人说道。
“旅者不绝,前路不断。”女人回应道。
这是皇庭战士的信条。
“他来了,那么,米儿、洛克,你们真的便这么去了么……”这个男人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的两位故友没有一丝相似,却是他们存在过证明的孩子。看着他一头耀目的金发,高挺的鼻梁,金黄色的瞳孔,还有几分稚气的大男孩面容。他的父母之邦是靠近南方大陆的小国克里米亚,那里的人发色都是棕色的,眼睛也是棕色的,鼻梁比起北方人来说要矮的多。
“我在吃惊什么,不就应该是这样吗。”男人笑了笑,然后抬起头仰望着南方的天空,比钢铁还要坚硬的心神颤动着,缅怀着一个个为了这个孩子逝去的故友。
“放心吧,你们的孩子就交给我吧。”战争君主的领袖对着天边正微笑着与他点头的一对年轻夫妇承诺到,旋即又自嘲地笑道,似乎这是自己第二次被人托孤了,这帮家伙难不成真把爷当成孤儿院了?
他走到少年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用力地捏了捏,说道:“孩子,欢迎回家。”
亚瑟一阵迷茫。
欢迎回家?是一个温暖又遥远的词语了,他想起了那些温暖的下午,跟带着棕色礼帽的劳伦斯教授学完魔法后推开不大,却温馨的小屋木门的瞬间,听到在厨房中忙活着的妈妈微笑着说一句“欢迎回家”。
可是很快,他麻木的灵魂将那些温暖全部拒之门外。
莱特握住了少年的手,温暖的大手好像是爸爸的那样,给了少年仅有一瞬间的安全感。
男人牵起少年的手走入松林深处。
精灵古语的吟唱又响了起来,古老的大松树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喧闹。
“我的天,上次看到这个色鬼这样沉稳是什么时候了?”
“好像是小克莱还在襁褓里的时候!”
“这个无赖,要是新来的小家伙是个女孩,估计这会儿已经满嘴跑火车了!”
“唔,老夫就知道,这家伙也就是外表轻浮,真正遇到事的时候,他可是最可靠的!”
“老夫,你又知道了!”
“呜呜,好讨厌要向战争帝王行礼这个规矩!明明是个色鬼!”
“欢迎回家,天使君主叶法利安!”
“哈哈,小雪的反应又足足慢了十拍!回来的不是天使啦!”
“闭嘴,小心我把你们这些蠢蛋松树统统砍了!”最后,丛林深处,莱特·隆安道奇一张老脸上实在有些挂不住了,传来了一声怒吼。
奶奶的,万一要是这孩子会精灵古语咋办,爷成功塑造起的男人形象岂不是全被这些蠢蛋松树给毁了!
在亚瑟父母那一代人当中的最强大,最无耻,最有名的无赖加流氓终于还是露出了自己的本性。
他身边的少年竟然也笑了笑,是一种下意识的笑,似乎父母提起莱特时自己总会笑。
因为在爸妈口中,这个大陆第一战士,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小子,笑什么!”莱特眯起一双小眼睛。
亚瑟幽幽地止住笑容,内心再度被悲伤占据。
“瞌睡猫又来了!”老松树们吟唱道。
因为元帅大人眯起眼睛的时候,直接变成了相隔的两条缝了,丝毫没有元帅大人想象之中的威严,反而像是一只刚睡醒觉的猫。
少年勉强地笑了。跟着大松树们一起,用的还是精灵古语的笑声,悠长的“嗬嗬嗬”,只不过有些不太合拍,有气无力。
莱特倒是老脸一绿,靠,看来这小子还真能听懂精灵古语!
修旅者之岩的入口在雪松林深处一圈围成一个完美的圆形的松树中央。不同于外面那些喜欢叽叽喳喳讲话的松树们,这里的十棵松树都更加古老,也更加稳重,平日里是绝不发言的。
圈子中央,是一块巨大的圆柱形石头,大概有十米高,十四五米那么宽。
石头的顶部是一个平台,平台上镌刻着相当古朴简洁的魔法纹路,横竖加起来只有四笔,形成了一个未相交在一起的十字。中空的十字中心是一个小小的凹槽。
莱特拉着亚瑟轻轻一跃,便跳到了大石之上。
“把戒指放进去。”
亚瑟摘下胸前的戒指,将黄绿色的宝石对着凹槽按了下去。
“欢迎回家,天使君主。”
四周又响起了吟唱,十棵最古老的松树们苏醒了片刻,旋即又沉默了下去。
巨大的石头开始轰鸣,缓缓地震动着周遭的泥土,慢慢地下沉。从小在乡村生活的亚瑟从未见过这样的魔法机关。
石头下沉的很稳,毫无颠簸,速度也比感受上快得多,仅仅几秒,高远的苍穹便成了一个小小的亮点,四周开始出现盘结交错的粗壮的树根,和如同萤火虫一样漂浮着的莹绿色的光点,每一个都能照亮部分下降的泥土,晕开的光泽煞是好看。
“这里是萤火之窟,这些绿色的小荧光是这些蠢蛋松树们日积月累形成的灵魂碎片。”
少年却有一眼没一眼地打量着这深邃却又星罗密布着绿色星星的洞穴。
最终,大石落在了地底一个巨大洞穴的地面上。
这个洞穴里密密麻麻聚集着的全部都是大松树们绿莹莹的灵魂碎片,它们的存在让亚瑟本就极其强大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他甚至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清晰了许多,树根颈上的纹路,穹顶被魔法嵌实,不会掉落的泥土和几个盘坐在地上闭目养神的人。
这些绿色的萤火能增强他的感知范围。
圆柱形的大石落入的地方恰好有一个圆柱形的坑洞,石头刚好严丝缝合的落入其中,而地表的颜色,也与这块充当升降梯的石头完全一样。
“欢迎来到修旅者之岩!”帝国的元帅大人张开双手,像是一个孩子一样为家乡骄傲着。
“你站在的地方,是整个世界目前已知的最大石头,整个皇庭战士的家就建立在这块岩石之上。”
“你的左手边是酣睡者之梦,平时大家住的地方。”
随着莱特的手指,亚瑟在左边看到了另一条绵长的甬道,里面灯火通明,除了地面之外,整个甬道是由一种散发着淡淡黄光的水晶打造而成的。
“墙壁,房间的材料都是安眠水晶,当初为了建造这里,足足挖空了一条矿脉。”
“右手边,是朝阳温室,所有的皇庭战士候选人都会在这里接受训练,你很快就会成为那里面的一员。”
在右手边,同样是一条庞大的甬道,又散发着热度的浅红色的石头铸造而成。
“这里的石头,就是传说中的凤尾石,有着无尽的热能而且能够提升源泉漩涡的转动速度。”
莱特现在脸上的表情如果形容的话,那就只能是嘚瑟了。
堂堂帝国元帅,大陆第一人,今年也五十好几了,却还是像个孩子。
“至于正前方,你还太小,不太用知道修旅者之岩的主甬道通向哪里。”
亚瑟却没什么精神,他依旧麻木着。
莱特还想继续嘚瑟的时候,突然灵魂中传达来了一条信息,令他神情突变。
修旅者之岩比帝都要靠西,所以这里是上午的时候,帝都还是凌晨。
凌晨的帝都会发生什么事,为什么他视如手足的书记官托德会突然去世?
战争君主们的帝王拥有的手段神秘莫测,远在帝都发生的事情他却立时知晓了,甚至要比军情署四处的灵魂档案室还要早。
“小子,待在这里。”他说道。
“旅者不绝,前路不断。”似乎在告别时,皇庭战士总用这句话作为祝福。
然后他一步越到升降梯处,也没见如何下蹲,如同一发炮弹一样瞬间跳了上去,超过数百米的高度,在这位战争帝王面前就如同一阶台阶。
“大叔!”亚瑟见他突兀地离去,下意识的叫道。
“不许叫爷大叔,爷还年轻!”远远地萤火之窟中回荡着莱特的叫声。
“大叔?哈哈哈!第一次有人这么叫头儿!连克莱那小子都不叫他大叔!”
在少年没有注意的时候,修旅者之岩上原本盘坐着闭目修行的几个人当中的一位站了起来,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他的身边。
但是少年似乎并不吃惊,因为在他与生俱来的敏锐感官中,虽然主观上没有意识到这个身着金白相间剑士袍的年轻人靠近,但是在潜意识中,他看到了这一切。
剑士袍上最有特点的便是垂在挂剑一侧的一条极其细长的绸裢,一般剑鞘就会被这条绸裢紧紧的绑在腰间。
但是靠近少年的这个年轻的皇庭战士,却让这条金色丝绸织成的绸裢随意的垂在左侧,腰间也没有剑鞘。
因为他的剑是握在手中的。
很自然的握在手中,好像是身体的一部分。
“你好,我是雷诺·让·罗兰,皇庭战士当中的狂信徒。”年轻的皇庭战士伸出没有握剑的左手,浅灰色的刘海刚刚盖在一双锐利明亮的双眼上,嘴角带着狂放的微笑。
亚瑟却没有伸出左手,因为他手心存在着的闪电胎记,父母曾经叮嘱过数次,一定要好好的隐藏着。
所以他很别扭的伸出右手,握住了雷诺的手背,尴尬地晃了晃。
不过雷诺似乎也不太在意。
“你好……”亚瑟似乎已经对面部的神情感到疲惫。
“叫我大哥就好,我在皇庭战士里年纪是最小的,跟那些’大叔’们不一样哈哈!”雷诺特意加重了大叔那两字的语气。
年轻剑士笑的很灿烂。
“小朋友,莫要被疯子的外表给骗了,骗了,总是悲伤的,啊,今天果然又是悲伤的雨天啊。”
这时候,远在修旅者之岩另一端打坐的一个人也站了起来,看上去只迈了三步,就来到了雷诺和亚瑟的面前,他说话的声音相当忧郁,似乎提不起精神那样,有些萎靡,有点像亚瑟现在的状态。
这个人身形修长,比亚瑟足足高出小半个身子,看起来要有两米二三那样高,加上身形极瘦,好似一根竹竿。穿着一身黑色的正装,黑皮鞋,白衬衫,黑色的领带还带着一顶漆黑铮亮的高脚帽。手里握着一柄滑稽的黑色雨伞,一柄很高很高的伞。
他撑开这把伞,伞面离他的头足有一米半,而且小的可怜,仅仅只有两个巴掌那么大,却偏偏要做成雨伞的样子,也不知道究竟能遮到几滴雨。
“悲伤的,伞,在悲伤的雨天,遮住悲伤的雨。”他继续用着萎靡的语气说着,高高地举起那把跟他差不多高却又小的可爱的黑色雨伞。
“昂,你的伞啊,是遮得住悲伤,但是啊,”雷诺握着剑的右手捂着嘴忍着笑,剑刃也随着抬起,差点划到一旁的亚瑟,“真的遮不住雨啊哈哈哈哈!”
这两个各有奇葩的皇庭战士对峙着。
“啊,你的剑,雷诺,雷诺的剑一如既往地悲伤呢,被遮住了,悲伤的剑被伞遮住啦!”昂·瑞恩说道。
“什么!你说我的剑被遮住了?被你这把破伞遮住了?”雷诺忽的变得像是一只炸毛的狮子,一头浅灰色的短发飘动了起来。
一股震人心魂的力量从那件两侧金白相间的剑士袍中散发出来。精神极度敏锐的亚瑟一时间甚至难以承受雷诺身躯中蕴涵着的巨大力量。
九个,足足九个没有任何颜色,只以透明的漩涡存在着的源泉在雷诺身体上浮现。
双臂、双腿、小腹、胸部、背部、双肩,雷诺握紧了手中那把造型极其简单,一个护手一个剑柄和一道剑刃组成的在绿色的萤火下银光涟涟的简洁长剑。
“啊,真的要遮住了,是呢,毕竟是悲伤的剑呢。”昂似乎晓得雷诺剑上积蓄着的力量,又迈了几步,瞬时远离雷诺和亚瑟,站在远远的地方,拉开了距离。手右半握着笔直的雨伞伞骨,把伞面那头微微的前倾,左手向后做了一个拉弓弦的动作。
同样也是九个,淡青色的漩涡在他的身上旋转着。
地下几百米的修旅者之岩突然起风了。
昂眯起眼睛,比元帅大人的小眼睛显得有气势多了。
一道淡青色的的风随着他的源泉力量汇聚成弓弦,连接起黑色的小伞面和弯弯的雨伞把手。
第二道风形成了一根尖锥状的利箭,横在弓弦与伞骨上。
“遮个屁!老子的剑是遮不住的哈哈哈哈哈!”雷诺一正脑袋,根根灰发立起,一剑挥出。
凶猛的剑气在发出的一瞬间,整个甬道都开始颤抖,绿色的萤火碎片受了惊似得,刷刷的全都躲进了泥土中消失不见。站在一旁的亚瑟被强大的剑压直接压倒在岩石上,连根指头都动不了。
“啊,伞,悲伤地变成,弓。”昂松开了捏住弓弦的手指,淡青色的箭刹那间消失在亚瑟的视野,甚至他与生俱来的灵觉当中,快到一丝痕迹都捕捉不到。
极度凝聚的剑气和远远超越音速的箭针尖对麦芒,毫无花巧的刺碰在了一起。
强悍的力量猛地爆发,带起一阵阵罡风,刮得被压倒在地的亚瑟都睁不开眼。
修旅者之岩的甬道上方,一层带着黄金色符文的透明薄膜悄悄浮现,挡下了肆意乱窜的凶悍力量。而远处盘坐的几个人,依旧闭目盘坐着,纹丝不动。
更让人称奇的,是昂头上的高脚帽竟然稳稳的戴在那,风吹不动它。
“哇呀呀呀,再吃老子一剑!”雷诺大喊着,又挥动了手中的剑,这一次,是双手握剑。
“你的悲伤,太悲伤了,伞要继续遮盖你的悲伤啊。”昂又拉动了弓弦。
“你们两个给我停手!”一个亚瑟有些耳熟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股彻心的杀意。
提红色的脏辫飘然而至,就落在雷诺和昂对立成的直线正中间。
比方才更激烈,更强大的剑气与箭已然发出。
赤红色的光剑乍现,舞成一圈红色的光幕,淡青色的箭,无色的剑气全被弹开,扎入甬道上笼罩着的透明薄膜中。
剑气与箭刺入的地方,黄金色的符文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浮现,甚至都已经完全失去了透明的性质,只剩下黄金色的强光,足足持续了半分钟,青箭与剑气才消散了。
崔缇丝站在中间,握着光剑,怒视着雷诺和昂。
“给我适可而止!”
两个刚刚拼了一招的皇庭战士在女人杀气凛然的注视中,竟然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脖子缩到肩里,不好意思的勉强的笑了。
亚瑟察觉到,在远处盘坐的几位甚至都打了个哆嗦。
“赤姐,错了,错了,不敢了!”雷诺这会儿的双手都空不出来了,两只手一同握在剑上,却不知道松手。他抬起握在一起的手作揖,剑又差点戳到刚刚站起来的亚瑟。
“啊,悲伤,悲伤的伞忧伤地犯了错误,啊,真是悲伤。”
昂三步两步又跑了过来,依旧是萎靡的样子,十分自然地把伞举在了崔缇丝的头顶上,好像很关心地在帮她遮雨。
“昂,拿开你的破伞,雷诺,给我把手松开,你!”崔缇丝细长的食指指着亚瑟,“跟我过来!”
少年听话地跟随着她
昂和雷诺站在原地讪讪地说道:
“旅者不绝,前路不断。”
崔缇丝没有回头,带着亚瑟径直往酣睡者之梦走去,却还是回了一句。
“旅者不绝,前路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