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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阿苦咬了咬唇,当即便想走人。如果不是无妄来求她,她才不会来呢!无妄说师父被噩梦魇着了,怎么叫也叫不醒,把她从好睡的被窝里捞出来,谁知道却要受这劳什子气——他凭什么这样发火,他凭什么啊?

她心里恨极了,连灯也不想给他留,拿起烛台便走。手已经放在了门上,烛火随着她的身形飘忽移动,床上的那个人已经被完全抛在了黑暗里。她却又有些害怕了,站在原地,不敢往前也不敢往后。

她想,他如果叫她一声,她一定回去照顾他。

可是他没有。

他一手撑着床,一手捂着心口,一切痛苦和挣扎都隐没了声音,只在窗纸上投下一个冷清的、骄傲的、却又孤独的影。她侧头看着那影,却不敢看他。

师父好像藏了许多许多件心事,却一件也不肯与人说。

她终于横下心,推开门。

未殊并不是不想叫住她,他只是再也发不出声音了。方才那一声吼已经抽走了他的所有勇略,看着她的背影不作留恋地离去,他想,这样也好,他们之间,终究还是她抽身离开。

每一次……每一次不都是这样?

她走得很干脆,不回头,留给他的则只有无止尽的噩梦的河流。流水浮尸,残兵断刃,大雨倾盆,却不能将血腥气稍稍洗去分毫。铁骑,厮杀,无数张扭曲的挣扎的脸孔。有人在骂他:“妖孽!祸害!”有人在温和地安慰他:“没有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人在恳求他:“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风雪声拍打着窗扉,梦境一层深似一层,好像回环往复永无穷尽的阶梯。他裹紧了被褥犹觉寒意侵人,他有些无奈地想,原来无论在黑暗里生活了多久,他终究是需要光和暖的。他终究是期待光和暖的。

这不是噩梦,他很清楚地知道。

这是记忆,是深埋的成灰的记忆。突然被风雪搅动起来,洒了他满头满脸,他不能辨别,才更加痛苦。

他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句话——

你怎么不去死?

你怎么不去死!

像沉闷的钟,像钝重的刀,砸过来,割下去,他混沌一片的脑海里什么也没有了,只有寒冷和孤独。

阿苦将所有的灯烛都搬进了东厢房里来,屋外风雪呼啸,屋内亮如白昼。

在一片眩目的明亮中,阿苦一步步上前,试图靠近那个做噩梦的人。他其实很安分,平躺床上,被褥盖得整齐,如果不是那急促的呼吸和惨白的脸庞,他正如一个熟睡的寻常少年。

她不敢唤他,她怕醒来的他更难对付。她将那只小熏炉热过了,想放入他怀里去。她第一次这样靠近一个男人的床榻,有些羞臊,心底里却还隐隐有一种要命的兴奋,她的手探进了他的被褥里,将熏炉放好了,他的被褥沾惹了太多他的气息,暖暖的,温软得令她留恋。她咬咬牙,欲抽出手来,却听啪地一声,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子。

他抓得很用力,她几乎立刻就要喊疼,好歹忍住了,他已喃喃出声:“阿苦……”

她惊骇地回头看他。他却仍是闭着眼的,过于明亮的光让他的疲倦和痛苦都无所遁形,她的心突然狠狠一缩,像被鞭子凌空抽了一记。

她没有应他,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阿苦?”语调微微上扬,似在询问,却是哀恳,“别……别走……”

他还停留在前半夜吧?她默了片刻,将他的手反握住,径自坐在他床边的地上,咽了口唾沫,终于开口:“我不走,你睡吧。”

仿佛是安下了心,他不再说话了。她等了约莫半个时辰,腿坐得酸了,便想抽出手离去。他的手却好像自有知觉,手指张开将她抓得更紧。

她眨了眨眼睛,认命地坐了回去。

当未殊从迷梦中醒来,他已经把阿苦纤白的手腕抓得麻木。看着她咋咋呼呼地捧着手腕细吹,他却别过了头去。

然而阿苦却也只是说了句:“你真厉害,睡着了还那么大力气。”并没丝毫怨怪他的意思。看他已清醒泰半,她便转身走人。

他想问她去哪里,话到口边又潜生出奇异的胆怯。房内一片静默,他能听见雪片落在屋瓦上的声音,像是谁轻盈地步来,在偷听他的心声。

钱阿苦其实压根没想那么多,她满脑子想的便是出去玩。

来到司天台里快一个月,她都要被闷成傻子了。好不容易今天早上师父变成了傻子,她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赶紧回房,找出来师父给她的新衣衫,轻软的夹袄,淡淡的清水样颜色,领口边缀了细细的雪白绒毛。她揽紧衣襟,那绒毛便轻轻蹭着她的脸,痒乎乎的很舒服。

她走出司天台,才发现整座西平京已被大雪覆盖,遍天遍地的洁白,她踩出一脚,便陷进了积雪里。

她高兴地要叫起来,往前直跑,在雪地里跑出一条小小的道路来。她要去找小葫芦玩雪!

可是小葫芦却不在桂花坊里。

是莫先生来开的门。看到那张严肃的橘皮老脸,阿苦忍不住往后一缩。莫先生没有请她进门,上下打量她一番,慢吞吞地道:“嫮儿去横城门了。”

横城门?横城门有什么可玩的吗?阿苦疑惑不解地又往横城门跑,然而才到半途,人已渐渐多了起来,涌动成一股推推搡搡的潮,把她不由自主地推向了横城门边。

她睁大了眼睛。

威武高大的城楼上是常年执戟的甲兵。他们面无表情,目光平视前方,根本不因城楼下的人头涌动而动容分毫。

“横城门”三个古老的大字边,用麻绳悬下来四五具尸首,一个个已经死透,天边惨白的风卷着冰凉的雪扑打在他们血迹淋漓的脸上,化成古怪的水从高空滴落下来。

“太过分了……”有人在低低地呢喃。

“毕竟是假的。”有人在叹气,“要是真的,不会这么简单。”

“早就没有真的了。”有人冷笑,“早就死绝了!”

“这是昏了头了,自不量力。”有人无奈地摇头。

阿苦听得一知半解,只想着去找小葫芦。可是她将人群扫了一圈又一圈,怎么也没扫见她,胸肺都快被人群挤裂了。忽然人们又一阵骚动,有人喊出了声:“舍卢王爷来了!”

她一怔,与众人一道望向城楼上,果然是那个嫖客。霜雪漫天,他一身华服立在城堞之间,容姿凛凛,镇得人群静默了片时。

他什么也没有说,已经让人们感受到了某种压力。他是上位者,而试图反抗的人,只能落个悬尸城楼的下场。

突然间,一个纤细的人影抢上了城楼,把璐王狠狠一推,哗啦就给了他一巴掌!

人群呆住,好像全都被封进了冰里,冻得连哆嗦都没有一声了。

所有人都看见了,那少女一巴掌下去干脆利落,璐王身子一晃,旁边的兵士立刻扣住了少女。

人群突然意识到什么,爆发出了吼声:“放开她!”“舍卢狗,放开她!”“你杀人不算,还要欺负人吗!”“这巴掌打得好!”……

阿苦怔怔地抬着头,看着城楼之上,旗帜飞飘,少女和王爷隔着尺许距离僵持着。

那是小葫芦吗?那是她的小葫芦吗?她好像不认识她了。

晏澜慢慢放下了捂着脸颊的手,目光冷锐地盯着莫嫮,“你这是何苦?”

少女咬了咬唇,她终究不如他心狠,她自己当先流下了泪来。可是她的声音却很定,没有颤抖,语调里甚至带了冰冷的笑谑:“那都是我的街坊邻居,你杀了他们,我打你一下,你不亏吧?”

晏澜眼睛也没眨一下,“他们都是乱民。”

少女温文尔雅地轻声说:“那你也杀了我算了。”

晏澜突然不耐烦起来,“你捣什么乱!这事情与你无关!你知不知道你那些叔叔伯伯平时都在做什么,你根本不了解他们,你也根本不了解我!”

她似乎被他吓住了,那形状优美的柳叶样的眉稍稍拧了起来,眼睫毛微微颤,眸子里还有未尽的泪,像两汪清澈的湖。风雪在两人中间穿梭呼啸,将那两汪湖水蒙上了轻渺的阴翳。

他有些后悔了。

她一向是那样温柔可爱的人儿,她从来不曾这样疾言厉色过,也从来不曾这样仓皇惊怆过。

他忽然发现,其实自己也根本不了解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地笑了一声。

奇特的笑,像是从喉咙里发出的死气。

“你高兴怎样便怎样吧。”她说,“不是从来都如此么?”

她转身便走,守城的士卒去拦她,晏澜摆了摆手。

他看着她下了城楼,如一滴水淹没在人海之中,片刻之后,他便再也找不见她了。

他想告诉她,不是的,不是他想怎样便怎样的。可是告诉了又有什么意义?

该走的人,留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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