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差不多一个月的运行,小面业务开始走入正轨,生意好得不得了,张二狗恨不得把刘老头当财神爷供起来。熬油辣子海椒和制作杂酱这些核心业务由张二狗亲自完成,张二狗也聪明,把这些关键程序用纸一条一条的详细记录下来,像工厂的操作规程SOP一样,然后每次对照着SOP严格执行。刘老头的工作就是每次熬油海椒的时候,检查一下原料质量是否合格、配方是否正确,比例是否精准、油温、熬制时间是否符合规定。杂酱、肥肠、牛肉放佐料时看一下,烧好了尝一下。然后剩下的时间就是到河边闲逛,看人钓鱼。张二狗还专门为老头配了手机,主要的功能就是到时间喊老头回来吃饭。每天早晚,洗车场坝子坐满了都是人。张二狗请了三个丘二来帮忙,原董事长狗嫂降格为财务总监和现场主管,除了快餐业务,小面只负责收钱和安排丘二的工作。
虽然没有请会计,但每天到银行存款的数额在不断增长,而且主要来自小面。原来的主业快餐,就成了狗嫂的难言之隐。张二狗在小面经营上显示出的才能和眼光,让原来的董事长自惭形秽。终于有天晚上睡瞌睡的时候,一向霸道的狗嫂温柔抱住二狗的脖子,说:
“老公,以前没看出来,我觉得你好能干啊”
“你是说床上还是床下?”,二狗开始装逼。
“都得行,都得行”,狗嫂笑着说,还抱住二狗亲了两口。
二狗笑了,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有啥子事直接说。一向说话莽粗粗的狗嫂听了,“嗯”了一声,居然开始撒娇,把张二狗吓了一跳。心想,窝巢,你还会这个?狗嫂说:
“老公,你看这段时间小面生意这么好,你想哈办法,把店里面的盒饭生意也整起来啥?”
“我只管卖面,盒饭这些大业务只有董事长才搞得定,我啷个得行呢?”
“嗯”,狗嫂鼻子里发出一声长音,抱住二狗的脖子一阵乱摇,“老公,我给你说真的。我发觉你好能干,你好好想想,啷个把馆子业务也做起来,多赚点钱啥。”
张二狗没吭声,狗嫂又“嗯?”出一阵长音,抱着二狗的脖子摇得更凶了。
“好好好,我想哈再说”,张二狗连忙说,感觉要是不答应,婆娘会把他脖子摇断的个。见张二狗答应了,狗嫂顺势开始往二狗身上爬。二狗连忙说:
“轻点,轻点,等哈,等刘老头睡了再说。莫让刘老头听到了,刘老头说你叫起吓人得很,闹得他瞌睡都睡不着。要是哪天来找我,说要我给他找个老太婆就锤子了”
狗嫂一听,“噗”的一声笑出来:“那个叫不叫哪个控制得住嘛?”
所谓的理想,或者野心是啷个长出来的呢?张二狗就是个例子。
其实自从小面生意异军突起开始,张二狗就意识到中餐的问题,一个简单的例子:狗嫂的红烧肉的水平和刘老头简直是天上地下,黑不溜秋的看着都想吐。张二狗平时也考虑过啷个把这几年一直半死不活的快餐也做起来。但这部分这些年一直是狗嫂在管,加上小面才开始不久,所以没敢说。既然昨晚狗嫂主动禅让外加激情献身,张二狗觉得是该挺身而出了。
刘老头虽然没得厨师证,却是经过过去那种老式残酷训练培训出来的厨师。有次给张二狗讲他学徒的经历:切萝卜丝如果切得大小不均匀,师傅看见了,一锅铲飞过来在头上打个苞;炒菜盐放多了甚至锅没翻均匀,师傅又是一锅铲再打一个苞。总之,左一锅铲右一锅铲,张二狗听得浑身起鸡皮子疙瘩。忍不住抬头打量了下刘老伯的凹凸不平的脑壳,心想,****的不就是学炒个菜咩?按这种说法,那不是还要先练个铁头功?也太特么吓人了啥,张二狗满心庆幸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没人敢乱打他,随便搞两下都可以开个馆子。张二狗把想重整快餐业务的想法给刘老头说了,先还说了一大堆再生父母之类的感谢的话,表明希望让他老人家一直住在家里,管吃管住,想住好久住好久。还要先给他每月发一千块钱工资表示一哈,如果以后生意好了,还可以涨。
小说《百年孤独》里,马尔克斯加西亚日了个白:吉普赛人来到偏远的村庄传道,拖着一块磁铁在街上走,街上的铁器全部叮叮当当跟着跑,甚至连屋梁上的钉子都退出来,跟着跑。把土著人吓坏了。于是吉普赛人趁机传道——世间万物都有生命,关键是你如何唤起它。
早就淡出江湖的刘老头一听张二狗的话,心头竟然激动起来。
在老家没做馆子以后,人也很颓废,很少和人来往。只能一个人回想那些永远回不去的过去,感觉自己一身厨艺,一生颠沛流离,最后弄了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晚景凄凉。张二狗把他到了城里以后,孤寡老人变成有儿有女,张二狗两口子把他像亲人一样对待,在家奉为上宾,在馆子对他百依百顺。老头每天踱着方步在馆子里检查工作,稍不如意,便大声指责,连老板在内的所有人对他唯唯诺诺,让他找回当年年当大师傅的感觉。最重要的是,一直以为会一个人孤独终老,没想到七老八十突然冒出来一儿一女要给他养老送终,还要给他发工资,老心肝扑通扑通的,血压直接来到一百八毫米汞柱,就满口答应下来。
晚上十点钟,张二狗两口子把店都关了,专门请刘老头在屋头喝酒。既然是想重整旗鼓,就意味着对过去彻底反省和未来的改革。刘老头喝了几口张二狗自己泡的高度高粱桑椹酒,兴头上来,首先把原来狗嫂负责的快餐批得体无完肤,主要问题集中在以下几点:
1、菜品太多。按老头的原话,“屁眼那么大一个馆子”,菜单上的菜算起来可能有几十种,差点赶上满汉全席的一半。数量一多,多了啥子都做不好。
2、菜品原料质量不稳定:狗嫂图便宜,每天出去买的肉和菜质量不稳定。老头随便以回锅肉为例,发现狗嫂今天买到槽头肉就用槽头肉炒,明天三线肉便宜,就用三线肉炒。俏头也是,今天有瓢儿白杆杆,就用瓢儿白杆杆;明天只有莴笋,就用莴笋。当然,这是书面的说法,甚至有点暗自谴责狗嫂买过母猪肉、死猪肉的嫌疑。
3、菜品质量实在太烂:主要是二狗两口子的手艺实在是不敢恭维。还是以回锅肉为例,今天煮得溜耙,明天又血古淋当的咬都咬不动。今天有豆瓣就加豆瓣,没有豆瓣了就用酱油加点干海椒敷衍。
总之,两口子被批得一塌糊涂。桑椹酒越喝越多,老头越说越起劲,两口子脑壳越埋越低——到了最后,按刘老头的标准,张二狗两口子完全是业界的败类,不但辱没了餐饮业的光荣传统,还败坏了厨师这一神圣职业的崇高声誉——不仅应该从行业扫地出门不说,听上去完全够得上劳教的条件了。本来兴高采烈的两口子低着头,你望我我望你,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还好不是日本人,不然只好双双拿菜刀剖腹算球了。
晚上两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特别是狗嫂,想起自己纵横餐饮江湖这么多年,没想到结局如此惨淡——觉得自己像以前看过的电视剧《射雕英雄传》里的江南七怪,最先出场时,一路纵横捭阖,指东打西,牛逼哄哄。没想到瞎子婆娘梅超风一出场,几耳屎就打得连滚带爬死的死伤的伤。忍不住抱着张二狗的脖子伤伤心心哭了一场。尽管张二狗心里也不舒服,但觉得老头说得绝对有道理,决定按照老头的思路整顿快餐。
在张二狗馆子附近,有几个机械加工厂和洗车场。平时有些工人就在这里吃饭,人还是比较多,但卖盒饭的馆子也不少。刘老头虽然以前没管,但出于职业的本能观察过很久了。他给张二狗提出的整改建议归纳如下:
1、缩小经营范围:**个中餐,既然是买盒饭,就拿出盒饭的样子。最多六样:回锅肉套餐、粉蒸肉套餐、红烧肉套餐、红烧肥肠套餐、炖猪蹄子加沾水套餐、烧白套餐。除了猪蹄子套餐外,每份套餐加一份菜汤。另外为了下饭,都配一份精心炒制的咸菜。就这几样,一律十块钱一份,爱吃不吃。你要想吃个火爆腰花,对不起,老子没得。张二狗一听,卧槽,觉得太有道理了,这特么的不是缩小版的乡村基么?
2、标准化管理:比如回锅肉用腿子肉、烧白用五花肉。配菜也统一标准,这段时间回锅肉俏头统一用瓢儿白杆杆,加一点蒜苗;烧白咸菜一律采用用宜宾芽菜等等。菜品质量开始必须由刘老头亲自操刀,并培训张二狗。
3、保证原材料质量:炼油一律不来,不管油贩子把嘎公嘎婆拉来赌咒发誓不是地沟油,张二狗一概不甩,更不用说啥子死猪肉病猪肉了。
4、最后两项,刘老头强调了又强调:首先是米一定要好,饭要好吃。第二是炒制的咸菜味道一定要销魂。这两点也是吃饭舒服的关键,一般都会被馆子忽略。当然这是文绉绉的说法,刘老头的原话那是相当的野蛮粗鲁,就不重复了。
大政方针定下来,狗嫂立马接替小面生意,盒饭业务宣布停业一个月,立刻开始着手准备。刘老头首先要求张二狗两口子把店里重新布置一下,谈不上装修,关键是环境一定要非常干净。乌烟瘴气的厨房必须焕然一新,灶台一定要看起来非常干净,油烟子必须抽出去。电子灭蝇设备是必须添加的,不要吃着吃着几个苍蝇在脑壳上飞来飞去的就锤子了,明明饭菜还可以,食客看了都会觉得要拉肚子。既然和乡村基差不多,张二狗带着刘老头跑到乡村基去吃了几顿,回来决定把碗换成带格子的盘子,桌子、凳子、碗筷甚至餐巾纸,都搞成和乡村基一样的,丘二都换成统一服装,这几项超出了刘老头计划的射程。将餐馆全部贴了墙纸,原来的圆桌不利于吃饭,找了个收旧家具的甩球了,一律换成长条桌。这些都是表面文章,最关键是老头亲自下厨,开始教授六大菜品的制作。光是烧白皮子起皱上色工序,就把张二狗两口子看呆了,原来他们的烧白就是水煮一哈,就切成片,酱油一抹,加点姜颗颗,随便搞点咸菜一蒸就算完事。老头先氽去血水、加油炸焦糖、烙皮上色、冷水急冻起皱——单单是看完烧白的这一道工序,狗嫂就觉得好球麻烦。立刻就知道为什么瞎子婆娘梅超风可以几耳屎打飞江南七怪了——级别实在是差得不是点吧点远。从此再无怨言,心安理得退出江湖,专心挑小面并顺便给这边打杂去了。
人的一生,最难了解的就是自己——没有人能确切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像什么样子。据说希特勒这样的杂痞,最早的时候也不过只是想考个大学,画几张画。结果没考上,后面大家都知道了。对张二狗来说,也是如此,以前在家里总是唯唯诺诺的,啥子都是狗嫂说了算。只从面馆生意开始后,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特别是准备重振盒饭生意,整个人跟打了鸡血一样,每天从早到晚不仅要关照小面生意、忙活馆子装修,还要跟着刘老头学习做菜。狗嫂感觉重新找了个男人一样,脾气也不知不觉变得温柔起来。每天回去不仅要照顾张二狗的饮食起居,还要给张二狗搞按摩。动不动把头靠在张二狗肩上,做小鸟依人状。开始的时候把张二狗还不习惯,后来也感觉换了个婆娘似的。
男人和女人各自做回自己习惯的角色,似乎更符合自然的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