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又过来十来天,上午十一点钟左右,馆子没得啥子事,张二狗两口子坐在管子外面的坝坝头喝茶,不晓得啷个又说到沈景冰。狗嫂突然想起啥子,便拿出电话给李琳打过去。接到狗嫂的电话,李琳还以为狗嫂要临时增加订单。没想到狗嫂问李琳今晚有没得时间和沈景冰见面?这事过去一阵了,李琳早把这事忘光光了,但听狗嫂一说,马上又想起来。主要是男一号的名字太特么的超凡脱俗了。同时李琳又觉得有点好奇——心想要长成啥子样子才敢叫这个名字呢?同意归同意,但因为上次被同性恋嚇怕了,李琳提了个条件:要狗嫂作陪。狗嫂乐呵呵地满口答应了。狗嫂立刻指派张二狗给沈景冰打电话。张二狗说,等一哈,沈景冰勒阵还在上班,中午再打。
想象一下,一个人有个手机,里面只存有两个联系人。而且除了机主外,全世界也仅有这俩人知道这个手机的存在——这样狂拽酷炫**炸天的境界,估计连******和弗拉基米尔****也望尘莫及——但沈景冰做到了:他手机联系人里只有刘三和张二狗。而且沈景冰还在网吧下载一堆歌曲,还特地给刘三和张二狗分别设置了来电铃声。这样一来,只要电话一响,都用不着接,就晓得是哪个,甚至连电话内容基本都可以猜到。给刘三设置的铃声是喇叭声:有破铜烂铁拿来卖;给张二狗设置的是“我有一头小毛驴”。
中午十二点过几分,刚下班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的沈景冰正在厕所拉得正欢,突然间“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都不骑”的歌声骤然响起,沈景冰就知道是张二狗,心里一阵乱跳,感觉上次说的介绍婆娘的事马上就要开场了。果然,张二狗说,对方愿意见一面,时间是今天晚上九点,地点在北城天街的两岸咖啡。因为有了上次刘小慧和二婚嫂的惨痛教训,沈景冰对这事根本不敢抱什么希望,所以有点紧张。一边和张二狗说话,心里一边思衬着去还是不去?有点语无伦次说,晚上工地搞活动吃火锅,可能来不了。但张二狗执行狗嫂的命令那是相当有执行力——先是勃然大怒,一顿劈头盖脸乱日决,说是婚姻大事重要还是和你那些P孤老头吃火锅重要嘛?沈景冰赶紧答应。末了张二狗还严厉要求沈景冰收拾打扮好点,莫把他的面子丢了。沈景冰嚇得答应得飞快。
听起这些天街、咖啡之类的名字,沈景冰就有点心惊肉跳,因为从未去过这些地方也没尝试过这些东西,主要是担心不晓得要花好多钱?但为了终生大事,出点血也是必要的——沈景冰着急忙慌跑到银行又取五百块。存钱如同针挑土,花钱如同浪推沙——想起以前自己每个月血都挤出来了才勉强能存三百块,好不容易现在一个月可以存一千块了,一下子把一个月的存款数额降低一半。拿着取出来的五百块钱在手里数了一遍,沈景冰叹了口气,放进裤子荷包里,感觉心里流了半斤血。
沈景冰在工棚里换上那套花了二百个大洋购置的意大利名牌,拿出抽屉里一块摔成月牙型的镜片,对着自己从上倒下从左到右照了又照,照了又照。黑色的衬衫,黑色的裤子,黑色的皮鞋。所谓衣是人的皮,来回照了几遍之后,沈景冰竟然被自己的变化震惊了。感觉自己转瞬之间如同电影小说中,那些落魄街边的王子被前呼后拥接回皇宫后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样——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镜中人,沈景冰登时觉得自己灵魂脱离了肉身,瞬间飞上了工棚半空,步入了梦幻的上流世界。唯有那蓬乱蓬蓬的头发乱七八糟地朝四面支着,里面还粘着几坨灰白色的电焊渣子,倔强地暴露着他生活的现实。为了消除这点蛛丝马迹,在工棚外面的菜市场找了个理发店,整了个七块钱的碎发。回来用掉了半坨肥皂,洗了个冷水澡。再次来到镜子前,这次感觉又不同了——爆发起来的电焊工不见了,仿佛准备去香港参加李嘉诚的慈善嘉年华;如果再加一副墨镜,又仿佛是准备代表江北区甚至大陆地区去参加三口组世界首领大会。总之,衣是人的皮,钱是人的胆——这至理名言。工棚里的师傅们抽着烟,一边打着牌,嘴里交换着各种关于生活的污言秽语,一边饶有兴趣地围观平时破衣烂衫的沈景冰土鸡变凤凰的全过程,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沈景冰的目的,最终大家认为****的是要出去找小姐。沈景冰听了笑嘻嘻的,很爽快地承认了,但心里想:
“老子今天是要去耍朋友好不好?真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收拾完毕,回过头来一看,无意中发现在工棚的角落里,穿得破衣烂衫的饭巴坨嘴里叼着一根烟,死死盯住他看。眼神里说不出的猥琐,搞得沈景冰菊花一紧。
出门先坐公共汽车到了五里店,拦了个出租车。
在这个沈景冰特别喜欢而且想永远留下的城市,同时又身兼高级路盲的船厂焊工沈景冰,不管到哪里去,永远是走路或者坐公共汽车。偶尔重要或者急迫的出行,出租车则是他的好朋友。在沈景冰心中,出租车司机无所不知,无地不晓,是沈景冰心中关于这座城市的语音指南针、北斗导航、人肉GPS。因为平时很少打车,所以每次都喜欢坐副驾的位置,享受专车的感觉。都说重庆出租车司机怪话连天素质低下,但沈景冰却认为他们是最具生活热情的一群人。说起话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随口日决起政府甚至国家领导人来,和日决旁边开慢了的车一样出口成章,而且极有见地。
今天一跳上羚羊车,司机是个三十几岁的年轻人,满脑壳的头发毛撑撑的。问了一声到哪里后,就专心听调频收音机,不理沈景冰了。收音机在讲“中国梦”,沈景冰平时完全不关心国家大事,也就没在意,透过车窗看外面一闪而过的风景。过了一会,出租车司机把电台一关,自言自语地说:
“说得恁个球复杂,只要麻将馆没得人打麻将了,中国梦就实现了”
沈景冰听了大吃一惊,问出租司机何出此言?司机说,是噻,没得人想打麻将了,就是你也不想我包包头的钱,我也不想你包包头的钱,就说明大家都有钱了噻,不是中国梦实现了是啥子嘛?沈景冰听了大吃二惊,说:
“耶,大哥,你看起来东西还有点多哟?”
司机听了,表情一脸的不屑。说自己虽然跑出租,但还是和国家息息相关,不是原话,大致是这个意思吧。司机还举了个例子,意思是不关心国家大事的话,汽油、天然气好久降价涨价都不球晓得。沈景冰听了真心大赞,然后受了鼓舞的出租司机开始顺着沈景冰递出的杆子往上爬,把这段时间的大政方针给沈景冰大肆宣讲了一番,最后从板凳面又涨价了推算出股市、房价马上要大涨,叮嘱沈景冰要买房子的话赶紧下手。沈景冰听得魂不附体,怀疑司机是不是参加完政治局会议,刚刚才从北京赶回来接下午班的。心想这厮要是换身衣服,把嘴巴上那半截咬得口水滴答的朝天门烟屁股吐了,再把毛撑撑得脑壳搞个望后面倒起的发型,可以立刻加入中央党校中国梦宣讲团,上电视P垮一番而完全不用担心会漏马脚。
正在被这个在平凡的岗位上做出不平凡业绩的驾驶员搞得神魂颠倒的时候,对讲机传出一声含混不清的招呼,又把这个高大上的出租车司机从七彩的云端拉回现实的地面:
“二赖二赖,哪里哪里?”
沈景冰心中一喜,才知道今天这个出租车驾驶员大号“二赖”。
“观音桥观音桥”
驾驶员一边熟练地麻着方向盘,一边回答。那边的兄弟伙接着问:
“做倒业务没得做倒业务没得?”
“全是菜胡全是菜胡”
二赖一遍麻着盘子一边泰然自若地回答。那边接着问:
“晚上请我到哪里吃晚上请我到哪里吃?”
一堆车子挤在三岔路口,车速一下子降下来。二赖日绝了一句,开始专心看路,在车流中慢慢挤来挤去,不做声了。对讲机那边依旧不依不饶:
“一说到吃饭就不出声了,一说到吃饭就不出声了,你真是个烂贼真是个烂贼”
挤了一阵,好不容易一半边压着人行道挤过堵车路段,司机二赖又出声了:
“闹个锤子闹个锤子,刚刚在堵车刚刚在堵车”
那边不依不饶:
“老子问你晚上到哪里去吃,晚上到哪里去吃?”
“大坪猪耳朵面大坪猪耳朵面”
“你不可以请你老汉我吃点好的所,吃点好的所?”
“吃个锤子吃个锤子”
因为离见面的时间还早,沈景冰完全没有为堵车而着急。坐在副驾位上,一边享受着夜风拂面,一边听这俩人的渔歌互答。跟着出租车司机从刚才国家大事禅意的云端跌落到现实的地面,沈景冰笑得哈哈哈的。出租车司机一边熟练地开着黄色的羚羊在车流中左躲右闪,一边沉着地随口应答,脸上一点表情都没得。不时还日决几句旁边开车的开得撇——两三公里路开了半个多小时。到了一个江北那个大转盘,司机突然靠边,一脚老刹车,把完全没有准备的沈景冰往前怂了一哈。司机停好车,随手往车窗外一指,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到了,八块。从广场穿过去,对面那栋楼二楼就是两岸咖啡”
26
快到约定的时间,张二狗和狗嫂因为沈景冰相亲的事,在馆子里差点打起来。
本来狗嫂是这件事的发起人,但李琳不愿意单刀赴会,要狗嫂作陪,有点当人质的味道。狗嫂满口答应,决定今晚馆子八点就收工。本来说好狗嫂一个人去,但女人是水做的,一不留神她会反水你就不要意外了。快到八点的时候狗嫂突然提出非要张二狗也一起去。张二狗事先和刘三已经约好晚上在汽修厂血战到底,况且刘三已经约好了另外两个兄弟伙,如果不去搞得他们三缺一的话,作为讲义气的青年,血战到底的热血粉丝,张二狗觉得罪孽深重。另一个原因是:一个月都没摸麻将的张二狗简直手痒到生疮。狗嫂主要是不想张二狗和刘三耍,生怕两口烧酒一喝,刘三又带他去找小姐。但又不能明说,多说几句之后,狗嫂火爆脾气又由一档调到了五档:
“张二狗,我X你妈,结婚恁个多年你从来没陪老子逛过街,老子好不容易喊你陪我一哈,你就唧唧歪歪的”
“你勒个婆娘说话就是恁个,一开口就是从来从来的,老子好久没陪你逛街?上个月你买皮鞋是不是老子陪你去的?”
“那是老子脚痛,还要买米,搬不动你才去的”
“那算不算陪你呢?”
“不算”
“你先没喊我去,我才和刘三他们联络的。那边都安排好了,你又估到老子去,还讲不讲道理?”
“那有啥子嘛,临时变动噻,国家政策都可以变都嘛。再说你去打麻将又不是啥子正事,打个锤子啊”
张二狗听了简直气急败坏,这婆娘摆明了就是耍泼。尽管恨得咬牙切齿,但又宰杀不得,有啥子办法呢。正在这时候,一辆蓝色的奔奔停在店门口,驾驶室玻璃慢慢摇下来,李琳伸出头来,朝狗嫂喊道:
“嫂子,走嘛”
狗嫂刚刚还怒火冲天的脸,马上一垮,瞬间变得和蔼可亲,这脸变得也太特么快了,把站在旁边的张二狗嚇尼玛一跳。狗嫂和颜悦色地对李琳说:
“要得要得,你等一哈,我们关哈门,你张哥也要去”
李琳笑嘻嘻地望着张二狗,张二狗慌忙也换成一副笑脸,转身进去了。大约过了一分钟,两口子手挽手从里面出来,笑眯乐呵的,仿佛刚才吵架根本没发生过一样。关门、上车,三人朝江北飞奔而去。路上,张二狗电话响了,是刘三。张二狗说:
“兄弟,不好意思哈,实在是有急事来不了”
刘三在电话那头跳起八丈高,把张二****决得一佛出世,狗血淋头。张二狗尴尬的笑容几乎僵化在脸上,不住地点头哈腰赔不是。狗嫂把脸扭在一边,靠了一百个“忍”字才没笑出声来。李琳虽然搞不清楚情况,也忍不住跟着笑。
在另一边,沈景冰第一次进咖啡厅这种高端地方,心里正惴惴不安。
不过他好歹还是有点社会经验了:那就是知道遇到不懂的地方就装B。服务生走过来,说谢谢光临之后,问先生几个人?沈景冰说两个。服务生说,那就坐窗户边吧。于是沈景冰在服务生的引导下,来到临街窗边坐下来。服务生把一个很精美的本子放在沈景冰面前,问:
“先生,喝点什么?”
沈景冰说:“等朋友来了再说”
服务生欠了一下身,走了。过了一会另外一个服务生走过来,把两个圆形的纸垫放在桌上,端着一杯白水放在沈景冰面前,然后走了。沈景冰端起来一喝:卧槽,一股柠檬味。第一个念头是:
“麻痹,没点就端上来了,这一杯柠檬水好多钱呢?”
确认服务生走远了,打开 菜单,仔细看起来。各种神乎其神的名字,早已超出了沈景冰想象力的射程。啷个也想不出拿铁是什么东西?还有更过分的猫屎咖啡,心想:
“难道还有人专门来这里****?”
正想着,“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都不骑”又响起来,搞得周围的人都回过头来看他。沈景冰拿起手机一阵慌乱,刚一接,抬头一看,张二狗和狗嫂带一个姑娘走进来。沈景冰挂了电话,朝他们挥挥手,三个人走过来。张二狗挨着沈景冰坐下来,狗嫂则和那姑娘坐在对面。
沈景冰都不敢抬头看,突然之间,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