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桔香咳了两声,虚弱道:“劳你为我倒杯茶,那些小丫头是喊不过来的。”我心说你先前不是哑了么,自然喊不过来,手上却犯了心软的毛病,起身就给她倒了一杯,看着她如逢甘霖似的大口饮着,还顺嘴问了句:“伺候你的人呢?”
她苦笑一声,言道:“我自打病了开始,你爹把我移到这院子里,下人便愈发怠慢了。”
我接过她喝完的茶杯,随手丢在了桌上,语意里带了些讽刺:“当初你掌权之时,搬弄是非,暗害我娘,可有想过会有今日的光景。”
“想过,怎么会没想过。”她凄凉一笑,“你娘是个好人,我知道,她看着我们在路边乞讨,二话不说便带了我们出来,很是良善,可我却并不能回报她。”
我“哼”了一声,说道:“是,你不仅没有回报她,还害了她的性命,夺了她的夫君。对,我知道你要说,抄你们家那事,我爹也有分,但你要报仇,有本事自去找我爹,害我娘做什么?”
“大小姐说得真是容易啊,如果我有那样的本事,能问你爹报仇,绝不会伤害无辜,何况还是我们的恩人。可要是真论起来,你娘不过机缘巧合,将我们姑侄从越湖郡带过来,若不是你爹想从苏家拿的东西没拿到,大小姐以为我们能活这许多年?”
我愤慨道:“我爹我爹,全是我爹,我娘不过是个米铺老板的金贵女儿,她与这一切事情有何干?你在她药里下催命的药,后来唯一的证人玉葱也消失无踪,想必也是被你灭口了吧?是,你们苏家一家人的姓名都值钱,可我娘与玉葱何辜,一时善意救一个白眼狼回来,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苏桔香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说道:“大小姐这是逼我说出真相了,但你要想想,你真担得起这份真相?”
我愣了一愣,她已经继续往下说了。
“我来到秦府之后,真真是感恩戴德,言行谨慎,生怕一个错失惹得老爷夫人生气,谁知道还没过多久,那黑了心肠的秦则暮,便忍不住,露出了行迹。他拐着弯向我打听苏家的东西流落到了什么地方,我心里就起了疑。后来细细观察,总算教我发现了蛛丝马迹——你们秦家往来的人中,有那些天进进出出抄我们苏家的人!”
“我看得出秦则暮身边有暗卫,我武功不及,只得忍耐下去,但你那个天真的娘亲可真是什么也不懂。你爹那时候已经在谋划那件心心念念的大事,帐走得很不清白,被你娘查账的时候发现,质问于他,你爹拿些谎话搪塞过去。可你娘认一个死理,偏要往下查。”
“你爹与我单独见面时,你娘已经查到了庆殷郊外,你爹当时问我,要不要做他的续弦,我大惊失色,说从没有这样的想法,可你爹说你娘身体一向不大好,生产之后唤了咳疾,更是孱弱了许多,现下她有纳我给你爹做妾的意思,你爹也准备顺水推舟,收了我。然后你爹说了句我现下想来仍然心寒的话,他说,苏姑娘,我发妻勤劳善良,陪我很久,但以后的日子,她与我已经不大合适了,你若是能凭本事坐上正妻之位,我绝不阻拦。”
我的颓然靠在座椅背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你说的这话,句句属实?”
苏桔香轻轻一笑,笑里不知氤氲了多少辛酸与苍凉:“大小姐眼里的父亲,温和老实,布济八方,我眼里的秦则暮,却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大小姐大约不知道罢,若有人阻了秦则暮的路,他轻则夺人性命,重则害人家破人亡。”
我想起来先前的叶澄衣,虽然嘴上喃喃说“不可能不可能”,心里却比谁都清楚——我全然信了。
苏桔香咳了两声,道:“若非我重病后就开始装哑,大小姐大概也见不到我了。”她又续说起当年的事,“我得了你爹的授意,心想若我坐上正妻之位,慢慢取得他的信任了,离报仇也能更进一步,因此在成为你二娘后,我终于做了那亏心之事,往你娘亲的药里下了一味催命的。”
“那药并不是一时一刻就拿人性命,喝了之后会愈发嗜睡,最后长睡不醒,毫无痛苦,我想,既然你爹本就要杀她,这大约是最好的死法了。”
我怒极反笑:“你这意思,倒是我还该感谢于你,让我娘死的不那么痛苦?!”
她没回答我这话,而是自己往下讲:“你娘死后,我心里十分愧疚,只能加倍地对你好,苏沁画执意要嫁给谢岑君,我心里头默然了,谢家那孩子,他优柔寡断,配不上你,我自然要给你配个更好的,保你一生无忧。可玉葱嚼舌根被你听见,后来你离家出走,听秦则暮说他派了人偷偷保护你,我也就放心了。这个家,你却是不要回来比较好。”
我道:“就为着玉葱背地里说了几句话,暴露你的险恶,就要人家性命?左不过当时我爹也要保你,根本不会站在我这边。”
“玉葱不是我杀的,我发现玉葱不见后,去问秦则暮,才知道这事的前因后果。你娘的事情他在背后推波助澜,想来也是怕你知晓真相吧,毕竟,再怎么说,你也是他唯一的女儿。”
虽然我已经做好了拿苏桔香这条命慰我娘亲在天之灵,但到了此时,我得知了在种种事件后,仔细推论,其实全是我那爹爹,种了苏家灭门的因,又教唆苏桔香,才得了我娘被人下毒惨死的果。如果我要算这笔账,单算苏桔香,好似也很不公平。
我仰着头,想问问我天上的娘,我要怎么样才能给她报了这仇?
一时这小黑屋里很静,过了良久,我才找到一个关键的问题来问她:“我爹连同江家,灭了你们苏家的满门,江家为的是那把上面载了绝世武功的绸云扇,我爹究竟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