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不起这件事,从颜晓棠第一次见到伯兮起,伯兮没少对她干,时至今日,颜晓棠不也还是狗腿子一条,一见伯兮就摇着尾巴扑上去的出息样。
只不过今天是头一次被伯兮评价为“宵小”,附带轻蔑表情。
颜晓棠气唬唬地站到伯兮面前去,右手果断干脆地朝他脸上摸,嘴里还道:“大师兄,我就摸你了,是你自己看不见我,嘁!有本事你再笑一个看看,要不挑次眉毛。”
刚开始没用神识,伯兮自然感觉不到,还当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然后颜晓棠自己也发现她感觉不出来,便又动了神识,这下,伯兮直接站了起来,立即就比她高出一大截。
他脸色铁青,一甩袖子便走了出去,心头有火无处发,只能想到一个地方——千流剑洞,在那,这个人总不至于还能对他动手动脚罢?
颜晓棠一看伯兮走了,连忙跟上,自觉赢了一场,尾巴都翘了起来,得意非凡兼且斗志昂扬:说小爷是宵小,小爷以后天天光明正大的摸你,你待如何?
……
到了千流剑洞,伯兮脚下停也不停,火气比先前还大。过来的一路上,头发被摸了无数次,偏偏“这个人”又不对他抱有恶意,想借断骨锁魂狱失控都做不到,因此进了剑洞便往里面快步疾走,衣裾摆动间,踏出一片凛冽杀气。
颜晓棠跑得死去活来,腿短,硬伤。每次追上还不辞辛苦地蹦起来,只为抓一下伯兮的头发……
终于到了千流剑洞,她以为伯兮怎样都得慢下来,她只需要鼓起勇气跟好就行了,还会有机会看伯兮的剑法。想修剑的话,伯兮不正是最值得学习的人选吗?结果进到剑洞,伯兮一剑划出,上来便是剑意开路,虽然跟那一天的紫极生灭剑剑意无法比,也将面前的几十道水流破开了一瞬,自己闪身进入,等颜晓棠从惊艳中回过神,眼前水流重新变成了帘幕,伯兮究竟往哪个方向走的都不知道了。
遇彤记录的内门剑修长辈说过,剑意不可强求,悟出剑意的剑修无不为当世时的赫赫有名之辈,但剑修数量不少,大多数剑修一辈子都悟不出剑意,修为却也不会因此停滞不前。
所以在颜晓棠看来,剑意便如同一个会使剑的将军,马背上的将军大多只会用长兵器,大开大合战阵厮杀更加有利,但战场上情势百变,虽然有亲兵护卫,也会遇到被人近身的时候,那时长兵器便束手束脚发挥不开了,会使剑,剑是短兵,贴身相搏都不怕的,不仅多一种自保方式,用得妙了,或许可以诱杀敌将近身反制,从而取胜。
遇彤记录的文字里,那位剑修长辈越是对剑意轻描淡写,颜晓棠就越能看出剑意之于剑修的重要,她想剑修毕竟不是将军,没有其他兵器,只有一把剑,若能修炼到极致干什么取中流?
那位剑修长辈根本是在欲盖弥彰,要是遇彤真的是一字不错把他的话记下来,颜晓棠隔着纸页都能闻到一股酸味,吃不到葡萄的酸味。
没有的,必竭尽全力去拼,头破血流怎么办?那就头破血流好了。
颜晓棠踮脚望了一阵,实在是看不到伯兮的影子,她很快就把心收了回来,盘起短腿在水边坐下,一来克服自己对水流的恐惧,二来抓住这一时刻还很深刻的印象,回味刚刚伯兮那道剑意。
两只耳朵里充满动摇心神的轰鸣声,而且越听得仔细,越觉得水流中藏着某种晦暗的情绪,周围的水流慢慢地活了起来,窥视着胆敢留在这里的人。
她是此地的外来者,水流里不会有幻化的对手出现,上次进来时水流就只是水流,能从中感觉到恐惧,却不会有它们是活物的错觉。
颜晓棠本想回味剑意,却被水流声吸引走了注意力,然后就无法自拔地沉溺进去,过了一会,突然跳起来转身逃出去,一直跑出法阵,跑到离劈开的石头十几丈远的地方才敢回头看。
刚刚有一会,她明明感觉到水流里站着好多人,他们一个个的转过身看着她,眼睛里空空的没有瞳仁。
没有杀气,没有恶意,就只是那么看着她罢了,却吓出她一身冷汗,连坐都坐不住,甚至不敢往水流里看一眼,去判断真假。
里面的法阵不简单,不是只有幻化出对手,熟练剑法这一个用处。
颜晓棠第二次又进去了,虽然还是逃了出来,但她发现当她闭上眼睛,感觉到的那些人,他们散发出的情绪就跟伯兮的剑意是一样的,没有暴虐杀戮,没有憎恨愤怒,是死一样的平静,却让她从心底里生出恐惧。
她的白眼狼爹自诩在战场上激励士气很有一套,就是让士兵们愤怒起来,对敌军生出杀心,“恨到饮血啖肉”就战无不胜了,邕王极为推崇,一说起来赞不绝口。
愤怒和忌恨一样,是一种力量,力量强大自然可以让敌人败阵,颜晓棠打小也是这么奉行的,比如打架要喝骂,先骂出气势,把自己的火骂得旺起来,一动手无往不利,她一直认为这也是一种掌握力量的方法。
今天才知道错了,那种用情绪调动起来的力量只有在同阶的人里才管用,当幻化的对手在境界上就完全压制她的时候,不必有情绪,她就已经肝胆俱裂了。
颜晓棠第三次想进去的时候,才只是看着石头之间,脚就发软了。
如果伯兮是她,咬着牙也会走进去,而且绝对不会吓到逃出来,但颜晓棠咬了好一会牙齿以后,离开了这里。
回去以后,连续几天,颜晓棠除了必须出屋的时候,其他时间一直关在屋里。
对她来说,跟伯兮的较劲就像一个游戏,本来伯兮拿她没办法,可现在他往剑洞里一钻,颜晓棠死皮赖脸跟进去,将来也就仅止于用师弟的名义死皮赖脸一辈子,可是那样的一辈子,伯兮又怎么会看得起她?只会越来越看不起,一直到她死!
伯兮是剑修,伯兮还会不止一种剑意,即使做了几十年的囚犯,他还是人群中的皎皎月华。
仗着师弟的名义就不思进取,颜晓棠都不好意思再去偷看了,向来不知道服输是什么意思,一经发现伯兮的修炼不是比划剑招这么简单的事情,她的斗志也张狂起来了。
不就是修炼吗?哼!
第一步,收无冢锏进气海。
俗物不能化实返虚,唯有少数天材地宝和炼制的灵器法宝能返虚,合荒桃木就是前一种,正合召南讲的:“气之为物,惟恍惟忽。忽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忽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
颜晓棠并不懂炼器,完全不明白怎么把无冢锏由实返虚,但她有合荒桃木为紫府,合荒又怎么会不懂?虚实之间的转换正是它所擅长的,便是炼器的大师也不会如合荒一样生来就会,更加不会了解这种最原始最先天的规则是怎样的,修者的炼器道法自然,在虚实这一门里,合荒堪称自然。
颜晓棠便让合荒不断地在虚实之间换来换去,自己用神识一遍一遍看它对它体内的先天元气如何控制,渐渐的,她发现了很有意思的一点,合荒体内的元气运行,竟然很像微云篆,再一想,微云篆为太微仙宗法阵禁制的基础,创出微云篆的前辈或许正是发现了她今天发现的,那就不足为奇了。
她不断地把真元送进无冢锏里,依照合荒一样的行气方式在无冢锏里照样施行,始终不能让无冢锏真正的无形。
一定是想法出了错,她又试着直接用微云篆,还是不行。
合荒的是先天的,微云篆是法阵禁制基础,两者毫不搭界,却偏偏相似,颜晓棠不得不去想,合荒有它自己独有的方式,而微云篆也是太微仙宗才有的,它们都向着自己需要的方向做了改变,她要用,是不是也必须做出改变?变成她所独有的。
但她自己的又是怎样的?
体内真元的运行是依照筋脉走的,筋脉万千,复杂无比,但却一定有一个地方,是跟合荒以及微云篆都一样的,她得先找到这一部分共有的,再找出跟这一部分相连的,独属于她的“篆纹”。
废寝忘食,不分朝夕,颜晓棠并不觉得辛苦,她在一步步朝着伯兮靠近,虽然没有直接去触摸他来得高兴,心里却很满足。
直到一天,感觉到无冢锏的重量从手里消失后,颜晓棠独个儿坐在房里,“嘿嘿嘿”地笑出了声。
无冢锏安然地浮在她气海里,被她的真元裹着,溢出无数萤火一样游离的淡紫星砂。
颜晓棠正想靠近看看这种淡紫星砂是什么东西,居然听到了拍门声。
……
自打月出和颜晓棠决定住回大屋后,衍泽就派了两个修为最高的弟子,换上海民一般的衣服到大屋来伺候,颜晓棠吩咐过,不主动出屋不许打扰,这两个落霞宫弟子一直很乖觉听话,从来没冒失过,怎么突然在她修炼的时候拍门?
颜晓棠打开房门一看,门外的是衍泽,穿着一身质地一般的袍子,打扮得像个富商,还一脸愁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