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颜晓棠手里只有谷风从内门带出来的剑修玉简,没有后期心法,更没有剑意,全靠从伯兮身上得来,不免失于体系,对敌时靠出其不意取胜的机率太高,破绽很大,提升也难。
匆忙间,召南传授的并不细致,可一定是最重要的。
剑意原来分为五阶,“不际之际,际之不际者也。”只是第一步,生出剑中的意,而后四步为:寂于潭——动于江——容于海——逆于潮。
颜晓棠听过便有了疑问,“师祖”曾经指出她想学紫极生灭剑,提出要她学会四种剑意便教她,那四种剑意是一句话。
“水致柔能穿石,风致虚能裂山,花香使人心乱,繁景令人失魂”,虽然顺序有错乱,但她按那要求掌握的虚风剑意不正是寂于潭,令人难以觉察的意思吗?柔水剑意也与动于江三字吻合。
她的剑意还很薄弱,达不到极致境界,但门径已入,这……肯定不是巧合。
可是“师祖”要求的后两种剑意,跟召南说的容于海、逆于潮却没有贴合的地方,这又是为什么?
从字面便能理解五步剑意的基本,沉着于心后,剑意要顺势而为,才能借势使威力大增,但到了最后要能够逆势,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师祖”要求的却是……“造势”?
颜晓棠细细一想,陡然间发现,“师祖”的要求里透露出的要诀竟然比师父传授的更胜一筹……
“师祖”会紫极生灭剑毋庸置疑,这不能证明什么,当初真正的师祖垂云仙子怎么得到的紫极生灭剑没有人知道详情,垂云仙子能得到,不排除其他仙宗的剑修高人也能得到,也许人家藏起来了外界便不得而知,也是可能的。
她本以为“师祖”是寒琼仙阙的高人,正好这次伯兮又被寒琼仙阙的人带走,恰恰证明寒琼仙阙从未放弃伯兮,他们宗门里必定有剑修前辈,能够给伯兮指点。如此,伯兮去了寒琼仙阙才能给寒琼仙阙带来最大的好处。
可是寒琼仙阙的人为什么对她也另眼相待?将召南都不得而知的剑意要诀告诉给她?这种东西,放到任何宗派都是极有价值,需要保密的。
看她顺眼?颜晓棠可不会发这种少女式的白日梦,她更倾向于利益损害的比较衡量——“师祖”不仅指给她剑意修炼的途径,还有一个表示:可以教她紫极生灭剑。
她不是伯兮,没有吞月赤髓剑体,甚至连灵体都没有,不曾测过灵根,恐怕只有灵根还算勉强,这样的条件怎么跟伯兮比?怎么叫人看上?
莫非……因为伯兮识海里的断骨锁魂狱。
她能进伯兮识海,甚至能在伯兮被困于渺无人迹的“太微仙宗”时以神识去到伯兮身边,她跟伯兮的关系确实很容易被看出来,也只能是因为这个原因了。
要把断骨锁魂狱从伯兮身上除掉,关键也许就在她的身上,但是教她剑意和紫极生灭剑,跟除掉断骨锁魂狱并没有什么关联。
想来想去,颜晓棠给不了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解释,而且她尚不知无极仙宗跟浩无仙宗扮演过什么角色,一味的盯着寒琼仙阙怀疑不免失之偏颇。
说到底,伯兮身上牵扯进去多少人多少事,远不是她现在的力量能够了解的。
这一日早朝,甘仪的眼皮子老在跳,议事中走神了数次,显得病怏怏的,前两日还在养病的付闲,气色倒好得很,身上朝服像是新做的,浆洗得板板正正,能反光。
殿中仍在议事。
“虞国突然练兵,多半是有所图谋,从瑞舟传来消息,虞国商队撤出了不少,这些……”
底下说话的大臣说到一半,发现侧面坐着的宰丞付闲突然站了起来,抻着脖子,鼓着眼睛,像被人捏住了脖子,上头端坐的邪王也瞧着他身后什么地方。
这大臣一环视,除了他都瞧着殿门,他回过头就看一只硕大的纸鹤飞进两扇大门,扑扇一下翅膀便到了殿中,上面下来三个人,带头的不是赵四公子还有谁?
这大臣一看清赵四公子的样貌就吓坏了,屁股一撅坐倒在地,没人顾得上他,他只有自己爬起来走开。
颜晓棠露在领子外的脖子,还有脸颊侧面、耳朵上都沾着血,身上也有星星点点的血渍,那一身风尘,怎么看都是赶了远路来的,虽然还是那身打扮,可她眼睛里的戾气衬得人都狰狞了几分。
她身后的桐崧、维羊看起来更惨些,因身上带伤脸色很难看,桐崧唇边、胸前衣襟上也有血迹。
甘仪从台阶上头疾步走下来执礼:“四公子!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的担忧不假,颜晓棠败了的话他也得死,可没有什么情义在其中。
颜晓棠迎着甘仪走了两步,忽然手臂一扬,甘仪就觉得一阵凉风刺刺地刮过耳边,身后“啊呀”一声,急忙回头看,付闲被看不见的东西勒住了脖子,大叫着倒在地上,颜晓棠一甩手臂,付闲便贴着地板朝她脚下飞快滑过去。
甘仪“这、这”两声,付闲就被颜晓棠一脚踩在胸口,只能出气不能进气了。
颜晓棠踩住了人就不管了,对惊慌的甘仪道:“邪王殿下,你管不住的手下也要我替你管么?”
甘仪慌道:“付闲?付闲不会叛的!四公子是不是弄错了?”
卢子平穿着袍服,不能带兵刃上殿,赤手空拳撸起袖子出列道:“四公子,您怀疑谁都不该怀疑付大人,他……”
“我弄错了?”颜晓棠下巴一抬,身外劲气漫卷,衣带凭空甩出“啪”的一声。
甘仪膝盖一软,差点站不住,忙改口道:“是我说错了,四公子,可否先告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颜晓棠正气势煞人,陡然一笑:“宗父离开复南前,跟付闲见面了。”
她没有证据,她更没功夫去调查,但她笃定的口气足以使满殿的人把惊疑的目光投到她脚下的付闲身上。
甘仪一挥袖子,对殿门处守卫道:“将宰丞的随侍押进来!”
各位大人上朝可不是孤零零一个人来的,像付闲这样的重臣,别说上朝,平时出个门都有家丁、随从一大群,能够跟着来上朝,等在殿外阶梯下的,必定是付闲最信任和亲近的侍从,别看身份低贱,天长日久在甘仪面前都能混个脸熟。
马上,这侍从就被守卫押进殿里来,颜晓棠看这人进来就死死盯着地下,竟然一眼都不看付闲,嘴巴还抿得死紧,想必是个死忠的狗腿子。
等甘仪喝问了一句:“你说,你家宰丞大人是不是跟栖迟宫的宗长老见面了?”颜晓棠脚下一松,同时口唇微动,用凡人听不到的声音传话给维羊,维羊的飞剑本来提在手里,装作不经意地往地下一杵。
突然翻身爬起的付闲滚爬了两步,抢过维羊的飞剑,朝着甘仪扑过去。
卢子平大惊,忙一把拽住甘仪拖到自己身后,然而付闲不是要行刺甘仪,宰丞大人的剑直直的捅进了他侍从的心口——
颜晓棠发出一声冷笑,她开始打算的是甘仪要是不信,她就强杀了付闲走人,但师父师兄还得甘仪安排才能隐匿形迹离开中曲国,强杀了付闲没有好处。
脚下踏着的人心跳有多快,颜晓棠心知肚明,这才故意让付闲“挣脱”。
侍从本不会说不利于付闲的话,现在人一死,等于付闲自己招供了。付闲把人杀掉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当即委顿在地。
维羊一招手,飞剑弹起回到他手里,看到这一幕,甘仪即使明白颜晓棠是故意的,也知道他所倚重的宰丞大人真的背叛了他,张着嘴好几息才说出话来。
“你、你是为什么啊?”
付闲朝甘仪磕了个头:“殿下……臣、臣是……太仰慕大公子、四公子……”
“仰慕?”颜晓棠道:“明明是嫉妒,不要说的那么好听。”
付闲蒙头哭道:“我不过换了栖迟宫一粒仙丹,不指望成仙做大公子那样的人,就只想让我行将老朽的骨头再硬朗几十年!上天何其不公!让我们这样的人一生都活在尘土里,娶妻生子,效忠主君,为民为国,再辉煌也只不过是尘土里的一只蚂蚁!几十年转瞬即逝,最后又落得什么?殿下,您救了多少百姓,将来身死后不也才能换一块大点的石碑吗?再好点,有几个后人记得,来坟前插几支香,青烟一散还剩下什么啊——”
付闲的话只怕是这大殿上许多人的心里话,很多大臣露出同情的神色,就连甘仪也一脸哀伤……为付闲哀伤?不,为他自己而已。
颜晓棠冷眼看着,世间事本就如此,要公平?哭可怜?那每座城池外聚集的流民贫民岂不从一生下来,就得为了上天的不公哭死过去。她不搏命几年前就冻死在自家的柴房里了,伯兮不拼命,也早就消亡在十渊牢里,所以对着付闲这样的人,颜晓棠根本生不出丝毫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