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笑傲江湖
救生艇上,唐学和魁内一前一后坐着,如钦奋力划着双桨。先是划过一段平静地水道,又绕过水下浅滩和暗礁;他们在沙滩上靠了岸,沈辰和林寅已在海边迎接。
这个横门村,倚山而建二十来间木草屋和岩石砌的房屋,有些房子在园子四周围着土墙;门前屋后及树底下饲养着一些猪、狗,许多家禽跑来跑去。在几棵参天古树下,三四个拿着长枪的青壮年和几个妇女儿童,站在树底下乘凉聊天。
唐学一行跟随沈辰等人,来到一栋三间面房屋的大门口。六七十人站在四周,拿刀拿枪,神情默然地注视着。
冠山就坐于室内大厅,一副倚山为王的姿态。他身穿绸服,戴着礼帽,左手拿大雪茄,翘起二郎腿,悠闲地喝着茶。换个地方,他就像一位文质彬彬的绅士。他看见唐学进门,从太师椅上站起,张开双手,昂起头,笑道:“哈哈哈,欢迎叶老弟,不怕舟船颠簸,前来台州寒舍,幸会幸会!”
唐学合抱双拳还礼道:“林兄诚邀,岂敢不来!”
魁内和如钦,在洞头洋曾经与沈辰和林寅交过手,彼此礼貌性地点头致意。然后,他俩就分别站在唐学左右。
双方坐定,喝了茶。冠山慢条斯理地掏出一个精致的铝质烟盒,从中抽出一根大雪茄递给唐学。他自己也抽出一根,从茶几上取只打火机。先给唐学点上,再燃上自己的烟。
两人默默地坐着抽烟,时而互相注视着对方的脸色,时而俯身吐去口中的烟末子;两人的样子就好像亲密无间的老友,其动作又好像在演戏一样,看上去既有趣又滑稽。
少顷,冠山笑道:“这个打火机和大雪茄,都是洋货,你有兴趣,就送给你!”他的笑容带有一点讥诮,蒙着一层心怀叵测的阴影。他露出右手掌,那只吊眼金晴的虎头,仿佛要吃掉唐学一样。
“大雪茄,第一次抽,味道太冲。我一介渔夫,不习惯,还是抽本地烟丝好。这打火机,我可以笑纳!”唐学说,“老林,你走江湖多年,见多识广,才智过人,不过——”
“不过什么?可直言不违。”冠山往前探下身子,吐口烟,一副侧耳倾听的神态。嘴角有点烟渣,直接用手背抹过。
唐学贴近他的耳朵,悄声地:“走歪路了。”言罢,双目注视着他,看他如何应答。
只见他大笑起来,笑得气都喘不过来。许久,说:“你啊,唐学老弟啊,老林是水浒传1O8将里的林教头。世顾无奈,逼上梁山的啦!你不知,早年,家父堂堂正正做事,却落个悲剧收场。我子承父业,血脉相承。我行事有原则,求财不谋命,劫富济贫,为我乡亲谋一条生路。现今,我就是自食其力,不想投靠谁,依靠谁,看谁的面色行事,图个自由自在,逍遥快乐!”他猛吸一口雪茄,把香烟吹成一个个小圈子,吐了出来,说:
“想当初,大英帝国也不是靠当海盗、贩卖黑奴白手起家的?老林今日捞点私活,又算得了什么?还不是小巫见大巫?!”
据了解,国民政府多次动用海军力量进行清剿海盗的行动。但是,兵未到,消息已传千里。早有乡民奔走相告,海盗一回家,瞬间转化成田间地头、乡村僻野、海上滩涂、码头商铺的渔夫、农民、商贾和工匠。一旦躲避过风头,又重操旧业,卷土重来。你又奈何?!
这些年,林冠山分别劫掠过英国东印度公司的鸦片,然后再转手贩卖到东南亚国家;为了抢占海洋地域,与倭寇血战几昼夜大胜而归;也抢劫来往于上海装载着满舱的中国丝绸、陶瓷、茶叶和各种外域的香料、珠宝、咖啡等;也劫持油轮,拿大额的赎金等等……因此,他的名声与广东的谭金娇、福建的蔡腾辉,浙江的张大眼,并列民国时期四大海盗。
冠山接着说,“如果英国人不是侵占北美洲,那么现在的美国佬,还不是生活在原始社会,光着屁股走路。由此可见,社会的进步,都离不开开疆拓土。也就是说,从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进程的角度来说,从侵略掠夺到文明发展需要一个过程,一种过渡。当年英国人要和满清政府做生意,但是清朝闭关锁国,自以为是,才使英国人,用洋枪洋炮敲开中国大门,发动鸦片战争。”
唐学颇有同感,说:“闭关锁国,只会让自己走向死胡同,自己绑自己的手脚,此乃天下最笨最蠢最无能的做法!最后,把自己变成井底之蛙,任人温水煮之!”唐学说,“我国现在的许多海上交通工具——尤其是民用船舶,基本上都是釆用原始的风帆和人力当动力。而据我所知,欧美发达国家,早已使用蒸汽机、柴油机作为动力。尤其邻国东洋海军,舰坚炮猛。就我国目前这种状况,跟他们比起来差别实在太大了,落后是要挨打的。”
“唐学老弟所言极是!论实力,我没有浙江张大眼兵强船大,他背后有军阔当靠山;福建蔡腾辉,他有老牌英国人做后盾,称霸一方;至于广东谭金娇,她靠心狠手辣而闻名。我老林,靠自己双手打天下。”他说,“这二三十年来,在我地盘,凡是跟我过不去的,不是被吊在帆桅上,就是扔到海里喂鲨鱼,都没有好结果。”
从冠山的谈吐中,唐学听得出来,他不单把自己海上霸道行为,当成他的王国和事业,而且还妄想绝对独立、自由,不受任何约束。由此可见,他是一个非常固执和偏激的人,任何理由都改变不了他这般成见。
“哎呀,小民不论国事。”冠山话锋一转,“不过我的船队,改日也要升级换代。你看我码头众多大船,还有这几百号人马,借用洞头话,叫做‘生死门,捏在仵作手’?;也可以‘搓搓圆,捏捏扁’?。”他讲这话的时候,就像是鲨鱼要蚕食猎物,满脸贪婪。他把五指握成拳头,一会儿又把拳头松开磨擦着手指。冠山精通多种语言,如闽南语、上海话、宁波话、温州俚语,以及略懂英语。
唐学听出弦外之音,反唇相讥:“洞头山也有一句话,叫‘风头与霉气相隔壁’。拳头来,脊背挡!如果说怕,我曾经怕过两次。一次是小时候调皮捣蛋做根烟斗,怕母亲挨打。笫二次是刚下海捕鱼怕晕船。至于现在嘛,姑且算第三次,怕驾驶着洞江轮,保护不了民众,有违初衷,仅此而已。”唐学说,“如果林兄不相信,那我们现在就在门口切磋切磋手艺,谁要是输了,就学古人韩信从胯下爬过去,你以为如何?”
冠山听唐学这番话,略显尴尬,说:“啊,这个嘛,那是小孩子过家家的事,就不必要啦。”稍停,他说,“我有时想,你们洞头山,尽占天时地利人和,十分富裕;我们台州地处穷乡僻壤,生活条件十分艰苦。这个世界实在是太不公平。”
唐学说:“不怨天、不怨地、只怨人。世界公平与否,都是凭个人感觉而存在,并非因人而异。世间事,都是事在人为。自然环境固然重要,但是,人的思想境界往往比什么更重要。”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如同针尖对麦芒,唇舌相斗一阵子,各有输赢。少许,唐学不想再与他磨嘴皮。况且多说也无益,与这种人打交道,必须用实力说话,或者一切免谈。于是,他说:“今日之行,银票已带来,可否先看人一脸?”
“那当然!”冠山爽快地答道。带领唐学一行来到码头。海上桅杆林立,人头攒动,声音嘈杂,亦显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