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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我还记得你爱我的最初模样

“爸爸,你没事吧?”小白糖站在游乐场的长椅上,小手轻轻拍抚着白卓寒宽厚的背。

小希望则一脸担忧地抱着一瓶矿泉水,眨着萌萌的大眼睛靠在垃圾桶旁边。随后像个小大人一样唏嘘了一声:“妈妈说你最喜欢逞强了……”

白卓寒吐得脸色发青。刚刚那两圈云霄飞车过后,他觉得自己仿佛收到了死神的限量版签名。

两个女儿还没怎么着呢,反过来还得照顾他。简直距离一个强大而无所无能的父亲差太远了——

白卓寒想起唐笙为他怀过的一二三四个孩子。每一次孕吐,都很难受吧?

上帝真的是很爱开玩笑,明明已经把女人创造得那么娇小羸弱了,却还要让她们承担这许多辛苦。

“爸爸,你真的不要紧吧,要不我们回家吧……”

女儿贴心的安慰让白卓寒的目光更加悲伤了。他的女儿们,总有一天也要长大,可能也会拥有一个让她们痛不欲生,让她们刻骨铭心的男人……

“爸爸没事,你们可千万不许告诉妈妈。”

白卓寒用纸巾擦擦嘴角,双臂环住两个女儿的腰背。

“我们懂!”小希望连连点头,“爸爸总觉得自己是妈妈行踪最了不起的英雄,是不是特别怕在妈妈面前出丑啊?”

“你的草莓冰激凌没收,给小白糖吃两份。”白卓寒咬咬牙。

“呜呜呜……”

游乐场缤纷了五光十色,摩天轮高高低低如坎坷人生。氢气球一旦飞上天空会让孩子们伤心得如同失去整个世界,而小丑的魔术即使失败也不会哭。

孩子们累了,夜幕卷了她们呵欠连天的眼帘。一放上后座,就睡得像两只小花猪。

白卓寒从没像今天这样把车开得如此小心,仿佛承载了躺着白雪公主的水晶城堡。一碰,心都会痛。

车开到医院的时候,程风雨夫妻已经在等他了。

白卓寒把两个孩子抱了下来,亲了又亲。

“白先生,你真的决定要一个人去?”程风雨问。

这时小希望醒了,惺忪着大眼睛,悄声问爸爸去哪儿。

小白糖还在睡,韩千蕊正抱着她。同时领住小希望,哄道:“乖啦,爸爸要去上班工作,姨姨带你们去看妈妈好么?”

“小希望,乖点听妈妈的话,爸爸很快就回来。”白卓寒跟女儿挥挥手,之后转到程风雨跟前说:“我必须得去。”

“你还真是学不乖……”程风雨无奈地耸了下肩膀,“法医官已经证实了唐笙右手臂肌腱断裂的事实,她的嫌疑当然免除。现在警方监控都撤了下来。只待满城通缉汤蓝。你完全可以——”

“可以什么?可以安下心来,跟唐笙打离婚官司,主张财产和孩子的抚养权么?”白卓寒摇摇头,苦笑道。

“程先生您不明白。汤蓝和白靖瑜不一样,白靖瑜只想赢,而汤蓝不在乎输赢。我觉得她应该是想我死。

所以事到如今,连我都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让她解脱的了。与其等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冲出来伤害我的妻子和孩子,不如我主动去找她。

你放心,她想我死是她的事。我可不愿意死。”

“你,不再上楼看看唐笙了?医生说她今天早上就醒了。”

“我知道。”白卓寒仰起头,在一片高层住院病房里试着找寻那扇有熟悉气息的窗子。

她不但醒了,还做了好多好多有效率的事。

比她但凭一己之力,独撑大局力挽狂澜地把圣光救下来——还有效率。

唐笙你是个傻逼么?MB集团已经通过了新品上市的协议。

要不了多久,圣光的股票就会翻两番。作为你的丈夫,我身价涨多少,就有你的一半。你犯得着这么急着离开我么?

而且一大早的不得安宁。经理人和律师上门来找产证的时候,白卓寒是忍了多久才忍住没有出手把人给打出去的。

这房子置办草草,只是当年白卓寒回国后为了跟唐笙履行婚约而随便买的。买的时候从付款到过户,跟买棵白菜一样轻易。没想到唐笙真就拿个白菜价把它给卖了。

我好歹也跟你做了三年半的夫妻,好歹也曾每个房间啪一遍吧!

不仅房子卖了,连白氏圣光集团旗下早期收购的海山日化,她也给处理了。唐笙在那有近两成的股份,还是当年麻痹的冯写意送给她的。折合一下市值,也足够她带着三个孩子一个病人衣食无忧此生。

想到这,白卓寒心里反而释然了不少。唐笙不愿原谅他,这很好。省得他自己再去说那些忏悔得已经让人疲软的废话了。

他受不了唐笙再一次的原谅,也无法面对未来不知该如何弥补的无底洞。

唐笙要走,他只能给予最后的放手。

“我……该说的我都说了。我知道她该听的,也都听见了。她做什么决定,我尊重她就是了。另外程先生,女人怀孕生子其实是很辛苦的。”

程风雨:“……”

是很辛苦啊——

虽然韩千蕊年轻健康,整天一副没心没肺的表情挂在小脸上,但不表示她就不孕吐,不疲惫,不会神经敏感,不会情绪起伏。

结婚三年,她一边念书一边为自己生育三个孩子,个中辛苦从来没向程风雨抱怨过。

韩千蕊常说,她的大叔是个盖世英雄。要施惩恶扬善,要体人间疾苦。怎么能总是为儿女情长来花心思呢?

程风雨觉得,他的妻子虽然心性幼稚,思绪脱序。但在这一点上,跟唐笙也并没有什么差别啊。

但她们的命运如此不同,只因韩千蕊自带光环,有那么多疼爱她的亲人和朋友。而唐笙就只有白卓寒罢了。

***

“唐姐你醒了啊!快点,小白糖来看看妈妈!”

韩千蕊进入病房,唐笙还在闭目养睡。听到声音,她睁开双眼。而韩千蕊已经把睡得不知白天黑夜的小白糖送到唐笙手边。

“妈妈,妈妈你病好了么!我好害怕……”小白糖眼睛一转,泪水咕噜咕噜就下来了,“爸爸不告诉我们你在哪。妈妈,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小傻瓜,妈妈这不是好好的么?”唐笙搂着小白糖,摸摸她被风吹闪开的小辫子。本来就不是很漂亮的小脸蛋上,这么一根难看的马尾冲天简直跟地雷引线似的:“这谁给你扎的呀?丽丽阿姨?”

“丽丽阿姨带桃桃走了,是爸爸给我扎的。”

唐笙表示不可思议。这得多不是亲生的才能扎成这样?!

“爸爸用吸尘器给我和姐姐扎头发。”小白糖老老实实地把白卓寒给出卖了。一边卖还一边瞎比划,“就是把头绳套在吸尘器的管子上,然后放在头发下边,吸啊吸啊,最后吸成一撮。头绳一套,就搞定啦!”

唐笙听得目瞪口呆,这会儿牙痒痒,伤也疼。

而站在一旁的韩千蕊已经笑得快要断气了。她表示这个方法好,下回大叔不在家的时候她也可以给女儿试试。

“对了,小希望呢?怎么没有一起来?”唐笙有点紧张,她总觉得白卓寒未必会愿意把小希望的抚养权交出来,难道——

“哦,小希望在洗手间呢!”韩千蕊指了下一进病房就能看到的那扇独立洗手间,“我问她要不要帮忙,她说自己已经会擦屁屁了。唐姐你家宝宝真聪明。我那个儿子到现在撒尿还端不稳,整天尿到猫身上。”

这时候,护士进来给唐笙打针。小白糖表情怯怯,小孩子大都是害怕注射器的。唐笙慢慢翻过身来,笑了笑说小白糖要么去洗手间里闭上眼睛躲着,等妈妈打好针再出来。

但韩千蕊明白,唐笙应该是有话想跟自己说,暂时避一下女儿。

“唐姐,你真的决定了么?”韩千蕊幽幽叹了口气,“这事我还没跟我家大叔说,直接叫我哥帮的忙。我家大叔是个直男癌,你也懂得,他可未必能真的理解你的选择。不过我觉得,你就不打算……再跟白卓寒当面说说清楚?”

今天上午,唐笙已经叫唐君过来帮忙办好了白卓澜和小木头的出院手续。说起直升机的调派,还要感谢韩千蕊的慷慨相助了。

“小蕊,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也不用理解我的这种心情。我做这个选择,已经考虑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我跟白卓寒之间,不合适的是性情,不给力的是命运。这些东西早就把爱情打压得翻不了身了,我真的很累。相信他也一样——否则今天,他又怎么会不敢上来看我一眼,不敢跟我说几句话呢?

他知道我的打算,也心甘情愿地把两个女儿送过来了。我们……只差一纸协议签完了事,没必要再说什么了。”

早都已经到了不知道该跟对方说点什么的程度——

我为你所做的一切,像赌命一样赌气。

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又像填鸭一眼试着灌溉补偿。

这世上哪有一对夫妻,应该这样子共同抚育儿女呢?

“有种人,可能天生就不适合婚姻,不擅于被陪伴吧。”唐笙转过身,望了望星夜漫天。

再过两天,就是小希望和小白糖的生日了呢。孩子两岁时所拥有的经历是无法伴随记忆保存她们一生的。

如果就此剥夺了她们对父亲的印象,唐笙觉得自己实在太残忍了。

离婚协议书已经拟好,她要了两个孩子的抚养权,同时也保留白卓寒追索和探视的权利。

但唐笙很了解白卓寒,如果他肯放她走,必然不会再打扰她们的生活。

“我看了小君帮你在七月湾买的房子,那边房价还是很亲民的。”韩千蕊靠着窗,面朝一处牛逼哄哄的霓虹广告牌。

“也不知道那个开发商有什么脑残的情结,每人只限购一套房产,不许恶意炒价,不许盘仓竞争。搞得像个世外桃源绝情谷似的,果然有钱人的世界,我们永远不懂。”

“可能,都是受过情伤的人,赚钱也用矫情的方式赚吧。”唐笙笑了笑,跟给她打针换药的护士道了声谢谢。

这会儿她盯着洗手间的门,静如止水的情绪突然比还在哗哗淌水的马桶更波澜——

奇怪了,已经十几分钟了,两个小姑娘怎么还不出来?

“小希望?小白糖?”

韩千蕊推开洗手间的门,里面空空如也。

当时她脑子就炸了,分明眼睁睁看着两个孩子进了室内的洗手间,怎么会凭空消失!

她第一反应是往抽水马桶里翻,除了一顶咕噜噜压水的小帽子外,根本没有孩子的踪影。

两件外套被垫在洗手台上,洗手台下是一个倒扣的红色水桶。而距离洗手台上方半米高的地方,是个不足以成年人通过的小天窗,外面是医院走廊。

孩子跑了,而且……是自己跑的!

“唐姐!”韩千蕊跑出洗手间,迎上唐笙惊诧愕然的双眼。

“小蕊?孩子呢……孩子……”

唐笙的血压蹭就上来了,心电图和氧饱和跟赛跑似的一下子嗡嗡,一下子鸣鸣,吓得韩千蕊六神无主!

“唐姐!唐姐你先冷静,我去找!肯定是贪玩,没跑远!”

听到警报声,医护人员匆匆贯入。韩千蕊被拦在急救床后面,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阿蕊,发生什么事了!”程风雨刚刚上来,就看到此情此境——

“出事了!两个小丫头跑了。唐姐一着急,情况又糟糕了,正在急救。”

“什么叫跑了!怎么会跑了?”

韩千蕊急得直跺脚:“就是跑了呀,用小桶木凳子搭了个桥,从窗户跑了!孩子还这么小,应该跑不远,快去找啊!”

***

“你怎么知道这个窗户能跑出来?我都不敢爬的。”小白糖抓着小希望的手,沙哑的声音还有点怯怯的。

小希望转了转眼睛,咕噜噜的,小鼻子一拧:“这算什么呀,我跟你说,比这里难爬的我都爬出来了呢!”

“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出来?妈妈找不到我们,会着急的。”小白糖胆子小,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把小希望给拽回去。

可是两岁的孩子还没有方向感这个概念。楼梯一转,连哪个房间都不记得了。

小希望眼睛有点红,她用小手擦了擦眼角,倔强的小嘴一哼:“我告诉你说啊,妈妈和爸爸可能要不在一起了。”

“不在一起?他们要去哪里啊。”小白糖显然懂得太少,半年多缺失的教育让她的心理年龄基本上还停留在当初。

“不是要去哪里。而是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他们分开了,不在一起生活。他们还会跟别人在一起,还会再生许多弟弟妹妹。

要把家里的东西统统分掉,包括咱们两个。可能要……一人带一个走?那以后咱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啊?不行,我不要……”小白糖也快吓哭了,“小希望,要不咱俩都跟妈妈好不好?我们……回去,我们找妈妈啊!”

“笨蛋!妈妈那么疼我们,肯定不舍得离开我们。”小希望叉着腰,鼓了鼓腮帮子说:“所以我们要找到爸爸。跟爸爸在一起,这样妈妈就不会离开了!”

“可是爸爸……爸爸去哪了?他带我们去游乐场,然后就走了……呜呜呜,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了?”小白糖哭得更伤心了,楼道里一回响,整个医院都要能听见了。

小白糖一哭,小希望也跟着哭。没办法的,小孩子都是这样。可是她一边哭,一边还信心满满地拽着姐姐下楼梯:“我知道爸爸在哪,我们悄悄跟上爸爸。

爸爸每次想吸烟了都会一直一直眨眼睛,可是妈妈不让他吸烟,他只能吃棒棒糖。我猜爸爸肯定在楼下商店买棒棒糖。咱们悄悄躲在他车上——

你看你看!我说得没错吧!”

两个孩子手挽手跑出医院正厅,白卓寒的车依然停在原处。

小希望当然不认识车,只不过,后门把手上贴的一只hello-kitty可是假不了的。

白卓寒的确没有马上离开。

他在楼下犹豫了很长时间,一直在想自己究竟该不该上楼再看唐笙一眼。

白卓澜出院的事,今天他在云霄飞车上就已经接到通知了。

唐君打来电话问他,为什么经历过这么多事以后,他还是有本事能把唐笙逼到一句话不留就想带着孩子逃走。

白卓寒无法解释。无法解释自己的放手究竟是伟大还是懦弱。

他不敢去见唐笙,他害怕那个女人好不容易坚强起来的信念因爱而再一次崩塌。他怕他无法面对唐笙再一次地原谅。

倒了倒手里的烟盒,空空如也。

白卓寒推开车门下去,直接钻进了便利店。

“爸——”躲在邮筒后面的小白糖刚要出声,小希望一把将她捉住,“嘘,爸爸没关窗,咱们爬进去。”

停车的位置靠近邮筒和停车读卡机。小希望冲小白糖递了个眼神,那意思就是说,我真没吹牛,我可能爬了!

于是她踹了踹还打着石膏的小腿,其实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

踩着邮筒的底座,往上蹬了两下就摸到车窗了。

咕咚一声,小希望像个小炸弹似的翻进车子。然后小手一拉车门锁,屁股往外一顶。骨碌一声,把车门撞开了。

为什么她会开车门呢?因为唐笙有意教过。

唐笙之前看到过好多因为父母粗心,不小心把孩子忘在车里的新闻。这样的悲剧每年都有,最揪心的死莫过于一个母亲在四十多度高温天里把孩子忘在车子里。孩子都三岁了,但根本不知道怎么开车门。在酷暑中休克死亡之前,车厢的玻璃上满是孩子绝望的手印。那新闻看的唐笙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她想,万一自己哪天真的孕傻了,至少小希望还能多一条生存技能啊!

门开了,小白糖滚了上来。两个孩子像小白鼠一样悉悉索索地爬到后排座椅底下蹲着。

等白卓寒从便利店出来,整个人都懵逼了。

车门怎么开了?

小希望会开不会关,何况她人小小的,手短短的,也没可能再把车门带上了。

白卓寒已经算是比较警惕了,他沿着车周转了一圈。开开后备箱,又瞅了瞅空空荡荡的后排座。见没有什么异常,还以为自己是心神不宁忘记了。

哪里能想到这两个小东西此时就躲在后排地上,跟两条小蚯蚓似的挺尸呢!

白卓寒开了五个小时,天大亮的时候来到了T城临市X县境内。

路上他有停留过一会儿,并在休息站买了两瓶矿泉水。

其中一瓶打开放在车档空位里,而另一瓶丢在后座上。

小白糖有点口渴,叽里咕噜地喝了一小半。她问小希望要不要。

小希望刚睡醒。摇摇头,说她想尿尿。

唉,要是男孩子就好了。

女孩子往矿泉水瓶里尿尿,怎么才能不湿裤子呢?

两个女孩在后座那里倒腾了半天,而白卓寒的车里循环放着音乐。始终都没有发现后面的状况——

就这样,奇异的旅程终于结束在X县教会疗养院的第一缕钟声里。

白卓寒像抓小龙虾一样把后座的两个小丫头抓出来,只源于他发现剩下的那瓶矿泉水,揭开来一闻——嗯,我一定是买到了假矿泉水!

“你们!为什么会在车里?”

两个孩子都哭了,一人捉着白卓寒的一只手,呜咽哽咽,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大概就是‘爸爸不要走’,‘爸爸不要和妈妈分开’之类,听着又狗血又煽情,但足以让白卓寒红了眼睛。

“所以,你们两个是偷偷爬到车子里来的?那妈妈不是要急坏了!”

“爸爸,你要跟妈妈离婚么……妈妈要走么?我和姐姐跟你在一起好不好,这样妈妈就会来找我们了!她就舍不得了……”

白卓寒一边抱着女儿安抚,一边拨通了程风雨的电话。

之前白卓寒的手机没电了,在关机状态。这会儿下了车才从充电器上拔下来。

一打开,几十条未接电话滚了进来。

程风雨的,韩千蕊的都有。但最多的,还是唐笙的。

发现两个孩子丢了以后,程风雨立刻叫人调看了医院全方位的监控录像——这一看不要紧,简直跟他妈碟中谍似的。

这两个小家伙翻山越岭跨沟平壑,就这么大大方方从三楼病房下到一楼,中途貌似还跟一个行色匆匆的护士问了路。来到医院挂号大厅时才花了不到三分钟,基本上没走什么弯路。

而门前监控录像的画面一直播放到——她们上了白卓寒的车。

“白卓寒,我知道你比我厉害……你有本事让两个孩子自己爬出去找你是不是?你够厉害!但是我告诉你,孩子的抚养权我会争夺到底!

你把她们送回来!我求求你,把我女儿还给我!”

唐笙刚刚经过一场歇斯底里的抢救。这会儿见手机终于接通了,她比之前更加歇斯底里。

“妈妈——”

小希望和小白糖听到唐笙的哭喊,像小鸟一样扑到了白卓寒的手机上:“妈妈!我们跟爸爸在一起!爸爸带我们来到了白色城堡——

妈妈,你别跟爸爸分开行不行……”

“阿笙……”白卓寒放开女儿的手,站起身刚想解释什么,电话那端的唐笙已经泣不成声了。

“卓寒……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怕面对你的时候,我会忍不下心。我会下不了决定……我已经把卓澜和小木头带走了,我知道我这么做你一定很生气是不是?别伤害女儿们,我求求你,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把女儿还给我……”

“唐笙!”白卓寒的心像撕碎一样痛得节奏凌乱。他不怪唐笙误会他,只怪今天的自己——在她眼里竟然真的已经可恶到这种境界了么?

“她们是我的女儿,我会伤害她们么?你是我今生今世唯一爱过的女人,我会这样威胁逼迫你么?!”

“卓寒……对不起,我是真的想离开,求求你放过我们吧……把孩子还我,还我行么?”

“阿笙,你听着。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就只剩成全了。孩子我这就带回去……别哭,别哭好不好?

你再哭,我会……”

白卓寒咬咬牙,捏着手机的掌心一下子像捏了心那么灼热灼痛。

“我会后悔放你走的。”

郊外早春的清晨是那么有活力,白卓寒放下电话就去找孩子——

绿油油的新草坪上,轮椅里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在修女护士的推扶下,沐浴着奢侈地冬日暖阳。

她腿上窝着一只金灿灿的猫咪,慵懒的表情十分惹人怜惜。

小希望一看到猫猫就忍不住了,撒开两条腿便跑了过去:“猫猫!猫猫唉!阿婆阿婆,这是你的猫猫么?我能摸摸她么?”

“小希——”白卓寒想要把女儿叫回来,可是很明显,小希望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自己身上。

一个穿着一袭红裙,比朝阳更明艳的女人从老太太的轮椅后面走上来。蹲下身,单手捏在小希望的肩膀上。

“小妹妹,猫猫虽然看起来很可爱,但是会抓人哦。”女人的笑容很漂亮,可惜了那左半边刘海下这也遮不住的伤疤。

白卓寒整个人都要僵掉了。

从他把汤蓝的母亲送到这里那天起,从他知道汤蓝很有可能并不是当初那具焦黑难辨的尸体时。从他相信,他一定会在这里等到那个女人绝意了断,无所顾忌的时候——

女儿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被她捏在手里送人头……算是怎么个节奏!

“小希望……到爸爸这里来……”白卓寒直视着汤蓝的双眼,一手紧紧攥着小白糖,另一手伸出半米远的距离,却颤抖不已。

“爸爸……”小希望依依不舍地瞄了瞄猫咪,又瞄了瞄汤蓝。

她还没有意识到,阿姨那只已经烧伤到没有任何指纹的手,此时轻轻抓在她的肩头上,似乎根本就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

“爸爸,我认识这个姨姨。”小白糖指了指汤蓝。

“别说话!”白卓寒把小白糖拽到身后,单手下意识地按在腰间。

高斌走的时候,白卓寒给了他一笔遣散费,同时留下了他的配枪。

他对高斌说是为了作纪念。高斌说,纪念你奶奶个腿。

“开枪的时候,记得要稳快狠。否则我的配枪会为我留给他这样一个草包主人而哭泣。”

汤蓝蹲下身,单手搂住小希望。她粗糙狰狞的半边颜,紧贴着孩子肉呼呼的脸颊。

“小妹妹,你想要玩猫猫么?”

“嗯。”小希望看着小猫,眼睛里都要冒出两颗心了。

“给——”

汤蓝从妈妈身上拎过这只肥乎乎的猫仔,小希望抱了个满怀。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哇,谢谢阿姨!”小希望开心地蹲下身,把猫放在地上,撸啊撸,嘴里念叨乖乖之类的。最后,猫脖子上那个小小的挂件一下子吸引了孩子的注意。

这是什么?

巴掌大小,金属色的。像个小铃铛,但比铃铛大一些。

可是白卓寒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那东西哪里是什么铃铛——那是一种暗杀式小型爆破仪,只要拽下保险栓,威力简直不会比手雷小!

“乖啊小妹妹,带猫猫到那边去玩吧。阿姨要跟你爸爸商量下,多少钱才愿意把小猫猫卖给你呢。”

“哇!真的么!”小希望脸上的兴奋遮不住,“爸爸买猫猫吧!妈妈也很喜欢猫猫的!”

“爸爸,我也想玩猫猫……”小白糖被白卓寒拉在身后,眼睛里满是欣羡的目光。

“不行!”白卓寒一吼,小白糖当场就吓哭了。

“卓寒,你怎么能对孩子这么凶呢?我看不如这样好不好?来,小白糖。妹妹抱猫咪抱累了,你过来替她抱抱?”

“好——”小白糖说着就要撒开白卓寒的手,却被男人一把扛了回来!

这时候,轮椅上的老人已经被护工推了回去。教堂院前空旷的园子里,一男一女在对峙,孩子和猫在嬉戏。

早已废弃多年的教会疗养院,只有三两个修道者还守着偶尔前来虔诚的信徒们。但即便如此,这里依然不是一个应该被血染尽的地方。

“白卓寒,这个小丫头又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只要让她把你的女儿换下来,不就好了?”

“小白糖。”白卓寒把孩子慢慢放下地,极力压着最稳定最温和的声音安抚她,“听爸爸的话,咱们先躲到车车后面,到那个hello-kitty下面躲起来。把眼睛闭上,等下爸爸让姐姐也过来陪你玩。”

“哦,好。”小白糖听话地照着白卓寒的意思做了,汤蓝却笑得更加狰狞,“白卓寒,你真的有这么仁义,这么耿直么?”

“她们两个都是我的女儿,生命本来就是等价不可替的。”白卓寒拉远目光,看着不远处正在撸猫撸得一脸圣母,时不时还在摆弄小铃铛的小希望。他闭了闭眼,沉着嗓音叫到:“小希望,听话别玩猫了,过来爸爸这里。”

“小希望,阿姨跟你说,你现在放下猫猫,猫猫可就被炸死了哦。”汤蓝晃了晃手里的一枚遥控器,小希望的眼睛立刻就红了。

“爸爸…”她望着白卓寒,水灵灵的眸子里全是祈求。

慢慢掐紧攥住的掌心,白卓寒摇摇头,压抑着极力的平静面向汤蓝这张嶙峋恐怖的脸:“阿蓝,能不能告诉我,你这样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

“我也不知道……可我就是死不掉呢。”汤蓝笑了起来,手中的遥控器在笑声里可危岌岌,“你根本想象不到,白天翼那个变态对我做了什么。”

白卓寒笑笑:“我能想象得到。他是我的亲弟弟。骨子里,有与我一样睚眦必较的血统。”

“白卓寒,你知道我为什么就是不肯释怀,不肯放过你么?因为你根本就不敢面对我我,只会利用别人当枪使。冯写意也好白天翼也罢,这不都是在你的算计之内么?

你对我,连一点点愧疚的可能都不留。你的不屑,你的无视,这一切,都是我疯狂的理由!

凭着对你所有的不甘和恨意,我苟延残喘地把自己活成这么一副鬼样子!你问我为什么?我他妈怎么知道我做这些还能为了什么?

我只知道我不想看到你好,不想看到你和唐笙过得舒服。哪怕我这辈子作孽无数,哪怕我下辈子再难为人。就是变成一只蚊子一只臭虫,我也要吸干你的每一滴血!

白卓寒,只要你弄不死我,我就永远都不会放过你!”

“那你当初,为什么不杀死我的女儿呢?”白卓寒双手抚上汤蓝的肩膀,沿着她看不出肌理的脖颈,撩开她的刘海。

半张脸天使,半张脸魔鬼,但不可否认的。她的眼睛依然漂亮。

“你为什么,没有害过小白糖呢?你有那么多机会,可以让我痛不欲生。为什么,没有对孩子下过手呢?”

白卓寒的手依然冰冷,汤蓝明白,他的体温从未对自己停留。

“我只是想利用她们而已!”

“我不相信。”白卓寒抽出手机,划开的第一张宝宝相册里,就是汤蓝之前为小希望拍摄的小美人鱼的艺术照。

“你看看她在照片里的那个眼神。她笑得那么开心,几个月大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她不知道照相机的背后是什么,却知道陪着镜头逗她开心的那张脸,是她最信任最依赖的。

阿蓝,整整八个月。她哭得时候要你抱,饿的时候冲你伸手,她差一点就会开口学着叫你妈妈了。你敢说你从来没有爱过她么!”

“白卓寒我没有!”汤蓝一把推开白卓寒的手,一甩胳膊,拽出了他腰后的枪!咔嚓一声上膛,直挺挺地抵在白卓寒的肚腹上!

“你一直觉得,我是因为厌恶你,才不屑对你下狠手。才利用别人去对付你。可你从来都没想过,我一次次放过你,正是因为我对你心怀有愧。正是因为,我一直认定你的本性良善。

阿蓝,你跟我……跟阿笙,甚至跟卓澜,跟冯写意,跟韩书烟她们……统统都不一样。只有你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没有和我们绑在一起。

你的出身,家庭,血统,没有受过一点点阴谋诅咒的点染。可你却成了整件事情里最最无辜的枪。使唤到后来,竟已是体无完肤。

我的爱情,给了唐笙就给不了别的女人。可我的疼惜,对你,从没吝啬过半分。

你本来就值得拥有最纯粹的爱,最真实的呵护,那个人,只是从一开始就不该是我而已。

你想过没有,即使没有唐笙,我们依然不可能在一起。因为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一样不服输,不甘心,耗尽无数生命和精力去坚持那些可能本来就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连唐笙那样的女人都无法与我相处下去,你行么?你真的觉得你可以么?

收手吧,阿蓝。女人的容貌和男人的尊严,都没了。我们两人,早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了,还要斗什么?还要争什么?”

汤蓝握着枪的手由一开始的坚定,变成最后的颤抖。眼泪淌过沟沟壑壑的脸颊,似乎找不到坠落的方向。

“卓寒……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我恨你,我恨你为什么直到现在,也无法让我下手杀了你!”

“杀了我,你就更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白卓寒挺了挺身子,迎上汤蓝的枪口。

“我该怎么办?我满手血腥我几条人命,我顶着一张鬼一样的脸,我曾经最风光的人生是怎么走到这个地步的!白卓寒,你给我指条明路?我不要坐牢,我不要忏悔!要不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呀!”

双手扳住白卓寒的手腕,汤蓝调转了枪身,直挺挺地对着自己——

咔嚓一声,白卓寒一手扣下扳机,一手从汤蓝手里轻轻捏下了炸弹的遥控器。

汤蓝的膝盖软了软,但是枪没响。

“我从没想过要夺去你的生命。”白卓寒扶住汤蓝的肩膀,将她提起来,“这枪里,是没有子弹的。”

“你……”

“阿姨。”小希望抱着猫走了过来,一手牵了牵汤蓝的衣角,“阿姨你别担心,我妈妈身上也有好多伤疤,她一直用药膏涂的,很好用。你送我猫猫,我也叫妈妈送你好多药膏好不好?等你的脸治好了,一定很漂亮。”

只有孩子的眼睛里才能有这样骗不了人的纯粹。

汤蓝还记得很清楚,这个眼神像极了麻醉和毒品。让从未有过怀孕育儿经历的她——就如同夺走了郭襄的李莫愁一样。

白卓寒,你果然是个魔鬼啊。

我果然,还是没办法赢你。

汤蓝一直也想不通,多活这半年来究竟有何意义?

但是,如果让她一早就知道,今天她还会有机会看到小希望这样的眼神。她想,这大概也是值得的吧。

“阿姨,你同意了是不是?猫猫送我好不好?”小希望一边摸着猫,一边撒着娇,“可是妈妈说不能要别人的心爱之物,要不,我把铃铛送给你作纪念吧?”

说着,小希望小手一掰,直接把猫脖子上的挂件给拽下来了!

一股硝酸硫磺伴随着喷气式的惶恐呲呲作响。

白卓寒当场炸了神经——

“小希望!快扔掉!”

孩子才能有多大的力气,白卓寒这一吼,吓得她怀里的猫跟着炸毛。小希望一个跄踉摔到,那颗红枣大小的炸丸就滚落在她眼前不到一米之处!

白卓寒扑上去,抱着孩子一路翻滚出几米远。在视线被爆破的白光冲击成一片黑暗之前——

他看到一盏鲜艳如霞的红裙像蝴蝶一样扑向炸丸的正中央!

汤蓝用自己的身子压住了炸弹!

由响亮的‘轰’一声,变成了温哑的‘砰’一声。

本该四散乱溅的致命弹片,变成了温暖腥咸的血雨。淅淅沥沥的,漫无天际的。

大地在颤抖,风雨飘摇的教堂有神的庇佑。

轮椅上的老太太已经病得神志不清了。坐在高高的窗台上,她对身后又聋又哑的修女说:“我们家阿蓝啊,从小就是个又聪明又不服输的女孩。可怜我和她爸没本事,什么都帮不了她。

跟她叔叔去国外这些年,她也没少吃苦。一步一个脚印都是自己打拼出来的。我就说,阿蓝啊,那么辛苦干什么呢?你的条件这么好,找个对你好的男人不就都有了?

阿蓝就跟我说,她之所以那么努力,就是希望有天啊,嫁给一个看得上的男人。嫁给真正让她愿意赴汤蹈火的爱情,而不是圈里圈外那些不纯粹的各取所需。

这傻丫头啊……多少年都没回来看看我们了,她爸走的时候她也没在。也不知道,她想要的那种爱情,找到了没有呢?”

找到了没有呢?也许,汤蓝觉得,她找到了吧。飞飞片片的意识重整不灭的轮回,她好像觉得这一刻终于可以不那么后悔了。

***

余音终于寂静。白卓寒蜷着身子,轻吻着怀里护得牢牢的女儿。

他用大手轻轻抹去孩子脸上溅落的几点血痕,动作温柔得就像一只兔子。

“爸爸……”小希望用小手抓了抓白卓寒污秽的衬衫,“爸爸。阿姨去哪啦?”

“乖,阿姨变魔术了,消失了。到……一个属于她的城堡去了,那里有她的王子。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一个人。王子有一种神奇的药水,阿姨喝下,脸就会想原来一样漂亮了……”

“爸爸!小希望!”躲在车子后面的小白糖踏着一片狼藉跑过来,一头扎在白卓寒怀里就哭了,“爸爸,我好害怕……”

“爸爸说不怕,不是危险的事!是变魔术哩,就像我们昨天在游乐场一样!”

“哇,那魔术之后,我们是不是还能得到礼物!”

“当然,”白卓寒笑着捏了捏小白糖的脸,然后故意扳着面孔对小希望说,“这次你表现的可没有姐姐好。出来要听爸爸的话,说过多少次外面的猫猫不能乱摸?”

小希望委屈地扁了扁小嘴,这时候,劫后余生的大黄猫也过来了。凑在小希望的脚下咪呜咪呜的。孩子可怜巴巴地看了白卓寒一样,用小脚丫不舍得地踢开猫咪。

白卓寒哭笑不得地摸摸女儿的头:“嗯,现在乖了,可以玩了。”

“真的呀!那,爸爸我能带回家养么?”

“当然可以。”

“那咱们快回家吧,糖糖的窝我每天都记得打扫,我们回家家!”小希望和小白糖一人一只手,拖着白卓寒沉重的身体,跟拽麻袋似的。

“别急,让爸爸歇一会儿。”白卓寒看了一眼丢在几米远外的手机,“过去把爸爸手机拿过来好不好?”

“我去,我去!”小白糖跑得快,拎回碎的跟蜘蛛网一样的手机屏幕。还好,居然还能打电话。

“喂……阿笙……”

唐笙刚刚被送回病房,之前的电话挂掉之后她说服自己冷静了一会儿,本想再打个电话跟白卓寒好好谈一下的。可是前两个电话都没人接,正焦急着呢,没想到白卓寒竟然回话了。

“卓寒,你……你和孩子在哪?”

“妈妈,妈妈!”

“小希望!小白糖!”

一听孩子的声音,唐笙的泪水忍不住盈眶:“你们在哪里,你们好不好?!”

“妈妈!爸爸带我们看变魔术哩。轰一下,漫天都是红色的小星星!”

白卓寒拍拍女儿的小屁股,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爸爸和妈妈说话,你们乖点好不好?”

“哦哦!爸爸和妈妈要谈悄悄话,肯定又是爱来爱去的!”

白卓寒单手趁着身后的栅栏,撑的有点辛苦。因为这片篱笆少了一根半尺长的栅栏条,应该是刚才爆破的时候炸飞了。白卓寒四下找了找,想捡回来架上。

找了半天才找到,在自己后背上插着呢……

难怪他从刚才起就觉得蜷缩着直不起腰。

白卓寒伸手够到后面,也不知深浅,但好像拔出来的时候也没有很费力。

看不到伤口也不会有视觉上的恐惧感,只是觉得突然飙出来的血淋在手上,像熔岩似的烫。

“阿笙,我只是带孩子出去玩了一会儿。我想跟她们多待一阵……我也仔细考虑过了,同意把两个孩子的抚养权交给你。你把离婚协议交给俞律师就行了,过几天我签好,就让他给你一份。

孩子的抚养费你放心,等我清算一下,一次性划给你。”

“卓寒……”唐笙犹豫了一会儿,捏着电话一时塞语,“我自己可以的,我有足够的钱养育他们。”

“你有是你的,我给是我的……”白卓寒觉得视线有点模糊,两个孩子在不远处撸猫的样子,真的太适合作为人生中最后一瞥的落幕了。

“让程风雨定位一下我的手机,派个直升飞机过来。我开车回去太慢了,不像让你等。”

“直升机?”唐笙哑了哑声音。

“装什么蒜啊!你当我不知道你叫人弄了直升机把卓澜给我偷走了?”白卓寒挺直了身子吼了吼。

“卓寒……对不起,我……我只是太害怕你了。真的,我……”唐笙哽咽得很厉害,像个突然没有方向的小姑娘。

“阿笙,我都还没来得及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而我能回馈给你的,除了无休止的恐惧就只剩下一次又一次的堕胎。

今天的你,终于坚强独立地对我说‘不’,阿笙,其实我是很为你开心的。

未来的路,也许会很辛苦。可是你……准备得很好对不对?”

“嗯。我准备得很好……”

“小傻瓜,别再哭了。”白卓寒听着话筒里越来越远的声音,心思和大脑竟然一起平静了下来,“你是三个孩子的妈妈,责任大得很呢。

小木头是男孩子,要让他学着顶天立地,像他父亲一样有颗正直坦荡无畏无惧的心。

小白糖和小希望都是女孩子。现在她们还小,将来长大了,懂事了敏感了,可能会给你带来很多苦恼。请让女儿们明白,最重要的,不是外貌皮相,也不是才智才情。而是一种感念乐观的生活态度与生活方式。这决定了她们将来走进的是怎样一种圈子,遇上怎样的男人……阿笙,她们的男人,最好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否则……不就是我么?我不想让她们和你一样辛苦……”

“我知道,我会的。卓寒,你…你可以来看看孩子的。

即使我们不在一起,她们也是你的女儿,我们也是你的家人。无论你在外面有多难多累,别忘了我在很远的地方,还在为你经营着一个家……”

唐笙早就知道,当初选择不告而别是正确的。隔着电话,她失控且如此。如果此时白卓寒就在她面前,她要怎么才能控制住肢体,不再投入他的胸怀?

这世上有些人,偏偏就是为有些人克一辈子。

也不知道,白卓寒,上一世你是不是埋我的人呢?

“还有卓澜,如果有天他能醒过来。请你告诉他,我这一生最自豪的,就是拥有他这样一个弟弟。我们的辈分虽然有点捉急,但那些回忆没有一处不值得珍惜。我欠他一句对不起,请你每天帮我在他耳边说一遍。也许,烦着烦着,他就醒了……”

“卓寒,别再说了。我怕我会后悔……我怕我忍不住再去找你……”

“哈,我也怕啊。我怕我再一次不识好歹地伤害你,我怕生活中细小琐碎的分歧,再被我的强势放大到让你受尽委屈。

阿笙,这次我不会让你再找到我了……

可是,我……是不是少说了好多次的,我爱你?”

“卓寒,我爱你……”

“我也爱你,阿笙,爱你。”

阳光一下子就被乌云遮住了,天空下起了茫然的三月雪。

“哇,下雪了!堆雪人啊!”

“太少了!堆不好的!”

两个女孩一左一右地围在白卓寒身边:“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我肚子好饿呢。”

“乖,再等等。阿姨变魔术,会变一架大飞机出来,带着我们回家。”

“真的么!坐飞机是什么样的?”小白糖没有坐过飞机,一脸的好奇。

“就是嗡一下,就飞到天上去啦!”小希望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白卓寒扬了扬头,螺旋桨的噪音越来越响。直升机的身影已经开始在视线里清晰。

“爸爸!坐飞机去啦!”两个女儿一人拖着白卓寒一只手,兴高采烈的样子简直让男人不忍扫了她们半分性质。

可是他试着撑了几下也没能撑起身,最后一口鲜血喷在雪地上,当时就吓坏了女儿们!

“爸爸……”

白卓寒笑着摇摇头:“没事的,爸爸恐高呀。云霄飞车就坐的很难受,一想到要到天上……就觉得好反胃呢。你们,可千万别告诉妈妈,爸爸怕丢脸。”

“那爸爸不能坐飞机了么……”小希望一脸担心地摸摸白卓寒的脸颊,小手蹭上了许多血迹,“那我也不去,我陪爸爸!”

“可是姐姐想去啊,小希望应该陪姐姐是不是?爸爸自己开车回去,小希望和小白糖坐飞机回去找妈妈好不好?”

这飞机果然是私家的,上面还有R国的军标。

白卓寒冲上面招了招手,然后在两个女儿脸上亲了亲。放开她们的手,白卓寒用尽全力撑起身,扶着篱笆,往教堂走去……

“爸爸!”小希望突然哇一声大哭起来,瘸着一条小腿紧紧追上去:“爸爸你骗我!你骗我!你不会再回去了是不是?你跟冯叔叔一样,都只会骗人!

我收到他好多信,可是他再也没回来看过我……

爸爸,你别走……我已经没有冯叔叔了,不能再没有你!”

白卓寒没有转身,只是静静地仰起头,用眼眸迎接那些不算最唯美的雪花们。

雪花站不住三秒,因为眼泪会发烫。

“小希望……爸爸没有冯叔叔那么好……爸爸永远学会弹钢琴,做菜也很难吃。不会扎蝴蝶结,还总是……惹妈妈哭。你……还喜欢爸爸么?”

“我喜欢,小希望最喜欢爸爸了……爸爸,别走好不好!别走!”

“小希望,爸爸以后,也会像冯叔叔一样给你写信的……”

教堂的窗玻璃,一层层迷雾蒙蒙。倒映女儿哭成泪人的脸,也倒映了平稳落地的直升机哒哒不休的螺旋。

白卓寒踩着一地化雪的血印,终于,走到教堂的尽头。

耶稣受难地十字架下,有个很接近神的位置,足以审视一生。

“我知道是你……从我把汤蓝的妈妈送到这里来的时候,就知道这个教堂,以前是你赞助的。”

听到身后咔哒咔哒的脚步声,白卓寒微微挑了下唇,用袖子拭了一把唇边的血迹。

白靖瑜的全身终于亮相,西装得体,仪态平静。只是这一头的白发,从陆巧英死去之时,一夜成霜。

“你用了三十年时间,导演了一出绝幕剧。看得舒服么?到最后,所有的演员都被你杀死了……白靖瑜,你又图什么呢?”

“我也想知道啊。”白靖瑜走到白卓寒身前,手里拄着拐杖。他之前受了重伤,这把年纪愈后一直不太好。

“所以我一直很希望有人能告诉我。卓寒,这么多人一个个败下阵,只有你与我最像。你能告诉我么?”

“呵呵,真抱歉,我也不能理解我自己。”白卓寒不客气地咳嗽几声,“其实我无数次地想,如果当年你发现爷爷杀了你父母的时候,只要选择报警不就行了么?

为什么要搞出这么多事情?”

“如果报警,白家还有我什么事?”白靖瑜道。

“这不就得了么?”白卓寒冷笑道:“你明明就很清楚你为什么这样做!你就是贪婪,就是不想放弃属于自己的东西。报仇雪恨?身不由己?这些都是借口!你没有爱过陆姨,没有爱过大姐,你只爱你自己。你只享受把所有人玩弄股掌之中,唯我独尊笑看傻逼撕逼的那种快感。

你说,我怎么就不是你儿子呢?”

“是啊,你跟我,多像啊。”白靖瑜点了根烟,随手又丢给白卓寒一根,“有火么?”

“有枪你要么?”白卓寒艰难地从口袋里摸出之前的那把枪,沿着光滑地地面推过去。

“没子弹的。”白靖瑜冷冷地瞄了一眼:“这一点上,你也很像我。没胆子杀人的。”

“这可不一定。”白卓寒喘息一声,“没子弹是因为我不想杀汤蓝。所以没开双保险扣。里面,其实有一颗。专门就是给你准备的。”

“真孝顺。”

白靖瑜捡起枪,拉开枪栓。看了看,白卓寒果然没骗他。

哗啦一声,白靖瑜把枪推还给白卓寒。

“既然有武器,你还犹豫什么?杀了我,你的妻子孩子就都不会再有麻烦了。你死去的朋友和亲人,也都可以报仇了。”

“神经病……”白卓寒笑了笑,吐掉口中的血沫。他摇摇晃晃站起身,从口袋里摸出一支打火机点上了烟。

满意地吐了一口烟圈,擦过白靖瑜的肩膀,径自往教堂深处走去。

院子外面,警车轰鸣。

“我报警了。”白卓寒抬起手臂,挥了挥。

“你——”这个结局实在太不完美了,白靖瑜怎么可以接受!

“是,我学会示弱了。什么大不了的事,非得赢得好像特别有霸道总裁范儿?我干嘛一定要让你心服口服啊?

我就报警怎么了?你觉得我low?那你别犯法呀。走了,你这种人,监狱里蹲一辈子就可以了……一把年纪了,哪来那么多不得已的诗与远方?”

警笛声越来越乱,雪花越来越大。

白卓寒静静地站在耶稣下,闭上双眼,用不算太虔诚的心意开始了人生第一次祈祷。

耳后一声响亮,枪响。

白卓寒不知道那一枪是打在自己身上的,还是那老家伙自行饮弹了。

因为他本来就很疼,疼得已经快要站不稳了。

靠着雪白的罗马柱滑下,滑腻腻的鲜血毫无阻力地让他跌得很狼狈。

白卓寒不愿再回头去看白靖瑜太阳穴开瓢的一地惨状。

一个人有一个人坚持的活法,也有到死也想维护的变态尊严。

怎么都是一辈子,白卓寒不想把最后的时间留给那些没有营养的外人。

阿笙,让我再想像一下你的脸。不要有泪水,不要有哀伤。

我愿意用我余下的生命与神祇交换,换你一生安顺康平,幸福长宁。

阿笙,你看——

我,真的学会祈祷,学会示弱,学会认输了呢。

我终究,还是记得你爱上我的最初模样……

那个自卑又温婉的小阿笙,只有牵起她卓寒哥哥的手,才会不怕黑。

那时候,我们的岁月静好,我们的现世安稳。我们温柔简单地对待整个世界。以为爱情太珍贵,才没有办法那么轻率说出口。

看惯了海誓山盟,一晃笑过,不值得歌颂。

那些漂亮的誓言太敷衍。你不信,我不屑。然而等了三十年,我终于等到合适的这一天。

阿笙,我爱你。爱你,直到生命的尽头。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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