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回家么?”唐笙给白卓澜擦完手和脸,白卓寒正好进来了。
“嗯。”白卓寒表示,他刚来。
其实唐笙不愿戳穿他,车子分明在医院的停车场那,都落一层薄薄的雪了。白卓寒在躲她,唐笙不是感觉不出来。
但他们是夫妻,日常生活里需要共同承担的责任,谁都不能逃避。
他们还是要轮流给小希望讲故事,轮流过来照顾白卓澜和他那只可怜的小东西。
有时候一个回去的晚了,另一个会抽空烧上一点饭菜。食不言寝不语的,跟室友似的。
卓澜的儿子小名叫小木头。
白卓寒说,没有人期望他真能成材。将来会雕琢成什么样,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反正贱名好养活。
“你不是,要去接毛丽丽么?还不走?”白卓寒看了看时间。
“马上走。”唐笙把白卓澜的手放回被子里,眼睛只是不经意地在氧气管上停留了须臾。她顿了顿,又问:“那你呢?要不一起去?”
白卓寒冷笑:“唐笙,我不会拔他管子的。何况,你以为你这么看着我,就能盯住么?”
唐笙:“……”
“那我走了。哦,对了,我下班前听说,明天一早公司临时召开高层董事会——”
“你不用参加。”白卓寒说。
唐笙点点头:“我知道。我就是想问问你,做好准备了么?”
“你觉得呢?”白卓寒背过身,拉上窗帘。
明天的会议,白正方白信方都会到场。他们是白瑞方的哥哥和弟弟。
表面看起来是对白氏圣光集团新一年发展战略目标提出一点看法和意见,但谁心里都明白,他们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唐笙明白,白卓澜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白家老宅的两具尸骨重出江湖,白靖瑜的身份和杀人动机大白天下。
好好一个正月年,他被通缉到东南亚那里,根本无法入境。
但是,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老狐狸,一早就把手里近百分之三十股权抛抵了出去。现在好了,一群秃鹫一块肉。这块无主之地,想要的只怕不止一个人。
唐笙不知道白卓寒打算怎么做——
如果按照她对这个男人以往的了解,白卓寒的骨气和尊严会让他不屑于去争夺这份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是现在,她一点都不了解他了。
***
病房弥漫着万年不变的消毒水气,滴答的仪器把线条拉得高高低低。
白卓寒坐在与病床距离略显尴尬的位置里,以一种连自己都猜不透的心境,来审视这样子的白卓澜。
分明一切都在按他的计划进行着,可是他的喜悦和唏嘘,不能说给唐笙听。因为唐笙还没有出局。
那么除了白卓澜,还有谁能分享他此时的心情呢?
“那五年来,我从没试着去怀疑过你。可笑的是,现在你真的变成这副样子了,我却一直没办法踏实相信。”
白卓寒顿了顿口吻,然后将领带夹摘下来。
像个使坏的孩子一样,他夹了夹白卓澜的手背,羸弱苍白的肌肤上,没有任何生活反应。
“傻逼,我从小教就教过你。三观可以正,但别把自己搭进去……
你怎么,一点有用的东西都不学呢?”
白卓寒放开手,整了整白卓澜的衣领。他掀开被子,把他蜷曲的裤脚放下——
以前,他从不让人看他的腿。白卓寒还记得。
“小树很健康,心脏没什么毛病。小南临走前没留过话,但如果你徘徊在天堂门口,应该会跟她见过面吧。你负了她这辈子,知道吗?
所以下辈子,也别再惦记你嫂子了。把自己收拾干净点,去找小南吧。”
仪器滴滴声响,医生说,他也许有听觉,也许没有。
“卓澜,我多希望你能醒过来,亲眼看看哥是怎么战斗的。
那天的酒没喝完,我……本来也准备了一个秘密想告诉你。
我,根本就不是白靖瑜的儿子。我是白家的人,是白瑞方摆下的一道大棋。
否则你以为如他那般心怀鬼胎了一辈子的人,凭什么重用我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又为什么会在临终前一次次恳求我,不要手足相残,放过那个窝囊的二叔和儿女呢?
所以,即便你真的按照白靖瑜的要求,背下所有的罪行,最后甚至赔上性命。他也不会收手的。
卓澜啊,你早就输了。这小半辈子,血都白吐了。”
从白卓寒知道白靖瑜复仇的那天起,他就怀疑过这之间微妙的血缘。为这件事,他专门让上官言跟他父亲问了好多当年的细节。当然,上官易知道的也很有限,更重要的,是他怎么依靠手里各种信息,完成这幅毁三观的拼图——
余晖和白瑞方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朋友,跑商贸,跟船队,不离左右。
在同海盗对战的过程中,为抢下这条蓝锆石钥匙,余晖重伤落海。留下了这一船足以起家的战利,和远方身怀有孕的娇妻。
杨小曼等不到爱人,只等来了噩耗。
还好白瑞方承诺会照顾她一辈子,并发誓会对她肚子里的孩子视如己出。
在那样一个保守的年代,未婚先孕的大家闺秀能有什么选择?
就这样,半年后,白靖瑜出生。
两年后,白靖怀出生。
杨小曼偏爱长子多一些,白瑞方自然是看在眼里。
起初他理解妻子难忘故人,但是渐渐的,越来越像生父的长子让他心里难免立着一根刺。更郁闷的是,凭啥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还那么蠢!
杨小曼第一次提出想要白靖瑜继承家业的时候,白叶溪刚刚出生。白瑞方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委婉地找了个理由说——靖宇膝下无子,这个可以缓缓再决定。
杨小曼心里很急,得知陆巧英再难怀孕就更急了。那时的白靖瑜,一心一意都在爱妻身上——什么?代孕?滚你奶奶个爪!
于是杨小曼哭着说出了事实,你个傻逼小子,你不是你爹亲生的你知道么?
那时候的白靖瑜心念养育之恩,更没有那么执着的权利之争。
毕竟,他已经叫了白瑞方二十年的父亲。
杨小曼见儿子一点不给力,只能自己暗自伤脑筋,想办法。
同时,白瑞方这里也有自己的算盘——
要说亲生儿子白靖怀不争气,那是样样不争气。
偏偏第一胎生的白天茹,也是个丫头。
这要是有个孙子多好?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堵了妻子的嘴。
于是,老太太那边催白靖瑜生儿子呢,老头子这边也催白靖怀生。
可生儿子这种事,又不是说生就能生的。
老头老太太牟着劲明争暗斗呢!
前脚杨小曼找了个赵宜楠过来,后脚白瑞方就弄个了可靠的医生非逼白靖怀跟卢云去人工。
白靖怀小夫妻俩也是太紧张,这生孩子本来顺其自然的事,被老爷子这么一弄,差点弄出抑郁症。第一轮培植了八个胚胎都没挂住。
白瑞方到底是比老婆狡猾,也不知怎么就想出来这么个损招。
他听派去监视的人说,那个叫赵宜楠的妓女投怀送抱了两次都没能成功俘获白靖瑜,于是乎——
老家伙脑袋一转,直接叫这边的医生把小儿子的****样本给送去了!
他怕赵宜楠不相信,还特意威逼利诱了杨小曼身边的一个女佣。让这个女佣跟医生一块去,骗赵宜楠说,太太已经帮你搞定大少爷了,快拿到医院去做了。
只要能生下儿子,给你三百万。
哦,对了,这个侍女叫阿芳。老了以后,叫芳姨。
白卓寒出生后,蒙在鼓里的杨小曼和赵宜楠自然是很开心的。
白瑞方当然更开心了,而这个秘密,他甚至都没有告诉白靖怀。毕竟,就他那个怂逼样,还好白卓寒不是他带大的!
不过白靖怀和卢云这里,没有了逼迫,心情也放松了。第二年反而又得了一个儿子白天翼。
这下子,老爷子乐得跟吃了喜鹊屎似的,做梦都能笑醒。
从头到尾,就只有白靖瑜一个人冷眼旁观着这群傻逼。
但他并不在乎,只要陆巧英愿意相信他就够了。
至于白卓寒到底是谁的儿子,算谁的儿子,爱谁谁去。只是没想到,赵宜楠这个女人这么难缠,生了个不知道谁的儿子还特么天天跑他这里来闹名分。
白靖瑜起初是哭笑不得的,但赵宜楠闹得太频繁,陆巧英也就没有之前那么坚定了。
毕竟白靖瑜应酬的多,万一哪次喝多了真被人家********捡尸体了——她相信白靖瑜,但未必相信男人的下半身啊。
陆巧英是医生,想要借着职务之便给白卓寒验了血本不是难事。见孩子果然不是白靖瑜的,这才安心。
要不然,就算她再菩萨心肠,那些年也不可能会对白卓寒那么好嘛!
那么问题来了,赵宜楠抱孩子上门的时候,做亲子鉴定的医生可是白瑞方亲自指定的。是谁造了假呢?
老爷子摸着白胡子,笑而不语。
最后他说,靖瑜,就权当卓寒是过继给你的吧。哄你妈高兴高兴。
都是一家人,用筷子用勺子,还不都在一个锅里吃饭?
你和巧英比老二那两口子素质高,卓寒跟你们,我放心。
如果——
事情就这样画上一个句号,不过一场家庭闹剧罢了。
纸里永远是包不住火的,能不能真相大白,其实也就是白靖瑜一句话的事。
可如果只是如果,谁能想到余晖还活着呢?
独自漂浮在海岛上好几年的余晖,再次回到T城的时候,得知爱妻已经嫁给昔日的好友。那一刻,他想过不打扰。
凭着手里的宝藏,他隐姓埋名开创了新的事业。一晃二十余年,命运终于还是指引着他们相遇在了一次商宴上。
已经出落得潇洒俊逸的白靖瑜站在余晖面前,尼玛跟他年轻时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漂亮的妻子,优秀的儿子,这些本来都应该是他的。
虽然他有钱,比白瑞方有更多的钱。
人总是会贪婪,会不平衡,会巴望着那些别人有而自己没有的东西。
于是他忍不住现身了。
“小曼,这些年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瑞方,谢谢你替我照顾他们母子这么久。”
“我可以补偿你很多,能让小曼和靖瑜跟我走么?”
你爷爷的。
白瑞方说老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干过这么瘪犊子的事儿?
那天,白瑞方遣散了家里所有的佣人。
就他们三个,一壶酒,两碟菜。
小时候就是这样,两个男孩出门做生意,女孩总是会烫好一壶酒,炒上两个拿手菜,送别。
她永远记得余晖爱吃辣,却不记得白瑞方一吃辣的就上火。
这就是爱情与友情的差别啊。
可是白瑞方以为,这么多年了,就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吧?
没想到这两个年龄加起来能有一百岁的老鸳鸯,手一攥,相视一笑。
“瑞方,放我跟阿晖走吧。”杨小曼流着眼泪对他说,“我这辈子,从来都只爱过阿晖一个。”
“如果我说不呢?”
“那你杀了我吧……否则,今天不走,我早晚也要离开的。”
白瑞方没想杀人,但是他有权利泄愤。杨小曼说她要离开,那我打瘸你的腿行不行?
谁能想到余晖一见他掏枪就扑上去挡。不偏不倚,中了要害。
杨小曼疯了一样冲上来搏命,近乎崩溃的白瑞方除了再扣扳机,还能有什么选择?
他把两人拖到墙里的时候,杨小曼还没咽气。
白瑞方不知道,这一幕——被出差提前回家躲在院子窗外的白靖瑜,看得清清楚楚。
三天后,白靖瑜再一次‘从国外出差’回到家。
“爸,我妈呢?”
“跟别人跑了。”白瑞方抱了一壶老酒,窗外泥墙新起了青苔。
一夜间,他仿佛苍老了好多岁。
“就上次商宴上的海外富侨,叫余什么来着?”
“你知道?”那一刻,白瑞方眼里腾出一丝杀气。
“还真是啊?”白靖瑜笑了笑,“我可不管你们这些烂事儿,反正你养我长大,我就认你当爸了。”
白靖瑜觉得,这是他这一辈子的演技巅峰。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甚至已经感受到了白瑞方垫在椅背后面冰冷的手枪。
可是又有谁知道,当晚白瑞方出门去买收拾尸体的清洁用品时,刚刚埋进墙里的母亲还没有完全咽气——
他想过要救人,想过要报警,可是隔着墙的声音仿佛拥有来自地狱的魔力!
“靖瑜,报仇。要给我……和你爸报仇……”
多少年来,白靖瑜不敢靠墙站,不敢靠墙睡,不敢一个人面对幽闭的空间。
母亲的话诅咒入耳,不把白瑞方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滴血脉斩尽,他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巧英,我……想,把赵宜楠娶进来。”
白靖瑜用了三年时间,终于策划了一个局。第一步,他需要白卓寒这个儿子。
“那我呢……我呢……靖瑜,你真的,非要走这条路么?”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
这是多长的一个故事啊。
“卓澜,你与我,本来就不该是故事里的人。偏偏要为这些不省心的爹妈买这么厚重的单。”白卓寒有些累了,但是这些事情不说出来,心都快炸了。
一出生就背负着算计,阴谋的孩子们。
不做点反杀的事,都对不起当年拼命结合成的受精卵!
“你说是不是呢,卓澜?
你白靖瑜那头老狐狸骗惨了。你,也被我骗惨了。
你说,我为什么不把这些事告诉你呢?那是因为我就是在利用你。利用跟你之间的一切矛盾,来麻痹白靖瑜。
我相信每一次把刀子戳在你身上的时候,那老狐狸一定看得暴爽。他以为我一直被蒙在鼓里,被耍的团团转,所以才放松了警惕!
还有白天翼,那个可怜的小傻逼……我的亲兄弟……”
说着,白卓寒从口袋里摸出一条亮晶晶的项链。没有月色与星光的点染,它依然精美而纯粹。
“这串蓝锆石钥匙,富可敌国的诱惑。白瑞方杀了杨小曼和余晖后,也许是出于愧疚,他不敢动这东西,就由着它跟尸体一块尘封了三十年。
在围攻乌斯的现场,思思把它从我们手中偷走了。最后却是书烟在白天翼家的信箱里找到的。
你看看,那个老狐狸根本就是惯犯,他是有多喜欢玩手足相残的戏码呢?”
“卓澜,你看错了他,也看错了我。我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丢在外面当诱饵,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
所以你是不会怪我的对不对?哥揍你几下而已,不记仇吧?”
“如果不记仇,你就不要停下心跳”白卓寒把手轻轻搭在心电图的监控仪上,“如果不记仇,你又怎么会……得绝症呢……”
这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可能,卓澜……可能是我的潜意识里,从来都没有真的相信过你会背叛我吧。凡是不会背叛的,都是最好的利用工具。
你是这样,唐笙也是。可是谁叫你们爱我呢?
你们为我付出的一切,其实就是在用我的正直和善念来打脸。
对付像白靖瑜这样豁出去的人——
豁出去的人你懂么!二十七年啊,他用了整整二十七年来策划这场灾难!******你今年都还没到二十七岁好么!
你凭什么跟他斗?我又拿什么跟他斗?可是就算是把自己人的尸体往上砸,我也必须要砸死他!
卓澜……你能听到么?你******能听到么!”
若不是因为在室内,白卓寒一定骗自己说是下雨了。
即便真的是在室内,他也可以强词夺理地说——屋顶是漏水了。
反正,白卓澜的手背就是被淋湿了。
“卓澜,你能懂我么……你能,原谅我么?如果你能原谅,无论多少年,我都等你醒过来。如果你不愿原谅我,就去死吧……”
就在这时,白卓澜的心跳监控突然发生了异常,滴滴滴滴的报警让白卓寒好不容易上来的情绪再一次释然绽放——
那一刻,白卓寒根本分不清自己是在害怕什么——是怕卓澜死去?还是害怕他,不肯原谅他呢?
“医生!看看我弟弟他怎么了!”
“先生,你踩到他的氧气管了。”
***
“唐姐!哎呀没想到你真的来啦!我带桃桃自己打车回去就是了嘛。”毛丽丽抱着孩子,大包小裹地拎到了唐笙的车前。
“没关系,反正也没什么事。小希望有钟点工在带。”唐笙在站口的停车线上已经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毛丽丽的身影。
“对了,我带了个人过来,她说她认识你,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说呢。反正——哎呀,韩小姐,这里!”
说话间,毛丽丽往他处一招手。
唐笙的眼睛很模糊,可能是泪水糊住了睫毛。
这一瞧,那不是韩千蕊么?
程风雨的太太,上次拎着两个孩子帮她抓王翠翠的‘女侠’。
“唐姐你真在这啊!”
“你怎么过来了?”
“找你啊。”韩千蕊穿了一身轻便的长款羽绒衣,扎这个利索的丸子头。
不过这次倒是没带孩子跟出来。
“难道是,小白糖有消息了?”唐笙差点成灰的死心,一下子又燃了起来。
“唐姐,咱们先上车说吧。桃桃又尿了,唉!”毛丽丽说着就拉开了车门,带着女儿钻进去。
韩千蕊表示,她现在对换尿布有恐惧症,看都不能多看一眼,于是径自拉开了副驾驶。
“唐姐,你——”昏暗的灯光下,韩千蕊看到唐笙两眼红红的,像是流过眼泪。
“没事吧唐姐?该不会……先生又欺负你了?”毛丽丽从后排探过头,关切地问。
唐笙摇摇头,说没事。
她旋即抬手擦了下眼角:“只是风太大,沙子吹眼睛了。”
“诶这个耳机?”韩千蕊从车手刹那里挑起一副耳机,“这不是我家大叔卖的监听设备么?配套电子眼用的。”
“哦,我上次去的时候程先生送了我一个。家里孩子小,有时候跟保姆在家也不放心。”
“喂,有我在你还不放心啊?”毛丽丽佯装生气,鼓了鼓腮帮子。
“哪呀,现在早就撤了,我放我先生办公室里看他有没有在外面乱搞行不行?”
事实上,这个电子眼唐笙之前都没用过。
但是前天也不知怎么的,就鬼使神差地放到白卓澜的病房里了。
这种电子设备,能监控也能监听。
所以刚才她坐在车里无聊等毛丽丽的时候,把白卓寒再白卓澜病房里所说所做的一切,都听得一清二楚。
***
唐笙吩咐毛丽丽在家安顿两个孩子,自己带着韩千蕊,去了外面的一家咖啡屋详谈。
唐笙只点了一杯柠檬水。按照医嘱,再过两周她该去医院照照B超了。可是现在,她脑子里的信息一瞬间爆炸,心里的名字却渐渐冷却。
而对于这个始终没有期待过的这个孩子,她近乎没有半点信心想要留下了。
“程太太,你是怎么遇上丽丽的?”
“蹲点啊。她跟车站报亭的人打听那女的。正巧,报亭的阿姨是我的线人哈哈。我家大叔说,做这行的光有逻辑不行,得有脚踏实地的人脉。”说起这个,韩千蕊一脸的骄傲,“我把站前站后所有的保洁工,协警,卖茶叶蛋的,就连偷手机的两个扒手都搞定了!他们都是我小弟,叫我女王大人——”
唐笙:“……程先生同意?”
“别提那老家伙。”
起先跟程风雨说起这事的时候,男人对韩千蕊的态度只有三个字‘别胡闹’。
当晚就被韩千蕊赶到沙发上不准进卧室了。
小丫头红着眼睛说,我十九岁的时候跟在你屁股后面转悠,你就只会对我说这句话——你以为我还是个宝宝,然而我都生了两个宝宝了。
你丫就不能对我有点信心么?
程风雨的意思是:这跟有没有信心没关系,也不是因为怕你惹麻烦。
更不是怕你再出事,韩千洛把我吊起来打?而是,我担心你啊。
“你担心我?”
“废话,你是我老婆,我不能像个男人疼爱女人那样,疼惜你关心你么?你惹了祸受了伤,总是我最心疼啊。”
暗恋N年,结婚N年,这是程风雨第一次对阿蕊说这种话。
行了,沙发也别睡了。整个侦探事务所楼上,猝不及防地倒下来一碗狗粮。
“大叔你轻一点!”
“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我还是个宝宝呢,虽然我已经生了两个宝宝了,但我肚子里还有一个宝宝!”
程风雨:“……”
不过无所谓了,反正韩千蕊的想法是——二十五岁之前生三个!
然后组团带到莫斯科郊外的田野上冬泳。
“程太太?你……”看着眼前女孩径自呆笑得跟个傻逼似的,唐笙羡慕而唏嘘。她比这姑娘大不了两岁,心境却仿佛要比她成熟了一代人。
只不过,人家的眼泪只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嚼着狗粮吞肚子里罢了……
就像卓澜和小南,上官和书烟,这世上哪有一对相爱真的是容易的。
“啊,不好意思,走神了。”韩千蕊笑笑说:“这个王翠翠实在太不好找了,几乎打一枪换个地点。有时候在火车站有时候在汽车站或广场。你知道乞丐都是有团伙的吧,生面孔不小心踏入别人的地盘要被驱逐,总之就是——”
“这么说,你这两个月来真的……”唐笙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当时以为只是一句无心客套,没想到这姑娘实在得让人忍不住好评。
“我答应过你的事自然是放在心上的。怎么?你是不是觉得,我也就是那么一说,根本不靠谱呀?”
韩千蕊抿着咖啡,也不怕天黑。跟她哥一样,喝多少咖啡都不影响入睡。孕期哺乳期都特么不忌口!
唐笙虚伪地笑了笑,说没有。
其实明明就有……只不过她现在无法理解的是,听韩千蕊的意思,王翠翠真的在乞讨?
“我家大叔的口碑那么好,我至于那么不给力吗?我本来就打算年后过来找你的,没想到碰到你家小女仆——”
“丽丽是我朋友,不是我仆人。”唐笙摇头。
她知道韩千蕊没有恶意,只是情商有点低罢了。
“哈,不好意思。”说着,韩千蕊拿出一个信封,倒出几张照片:“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女人和孩子?”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墨绿色的军大衣,怀里抱着个冻红了脸的小女孩。
唐笙不会认错,女人是王翠翠,孩子就是小白糖。
已经两岁的小白糖跟离开自己那会儿比起来瘦了不少,个子也没有长高的感觉。
两只小脸蛋在寒风中冻的通红,手背上也一块块的都是冻疮。
唐笙控制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盈湿了眼眶。
“为什么……她真的带着小白糖在乞讨么?”
韩千蕊点点头:“我找到她了,问了些原因,你……别生气哦。”
看着唐笙越来越严肃的眼神,韩千蕊表示,算了,要生气就生吧。反正她自己一个局外人都已经气的不行了。
“王翠翠刚离开你们不久,她丈夫就找上门了。”
“她丈夫?”虽然没有见过那男人,但光凭王翠翠的遭遇,也不难判断那是一个超级大混蛋。
别说她婆家有多可恶,要不是那男的不知道疼人,至于让王翠翠受那么多苦么?
不过唐笙想不明白,都这个程度了,他找上门还有什么好事?
“他们两个说是离了婚,其实手续一直拖着没办。那时候王翠翠不是疯病了么,他丈夫嫌她拖累,自己躲到远方打工去了。也没人管她死活。”
韩千蕊一边说着,一边咬牙切齿:“后来你们不是给王翠翠一笔钱让她走了么?她就到老家给买个了小房子,在娘家人附近。然后打算孩子上户口,这下子婆家人也知道了。说这个钱有人家的一半,婚没离,法律上叫共同财产。”
“什么!”唐笙差点失手打翻了水杯。
“说了先不生气哈,唐姐。你想想看,就王翠翠那个软弱的样子,能斗得过她婆家么?架不住人家三天两头地闹,最后真的就给了一半了事。”
唐笙急道:“可就算那样,她自己手里也有个五七十万,小地方买个房子也不过二三十万,要把女儿养大绰绰有余。至于沦落街头么?”
“所以说可怜之人必可恨啊。你以为她娘家是什么省油的灯啊?王翠翠的钱被她男人分走一半,娘家人就说了,说她弟弟今年正好结婚。她一个女人将来还是要嫁人的,不如把房子先给他弟弟结婚——”
韩千蕊说,后面的事我真不想不说了,越说越火大。
“你觉得吸血鬼一旦咬住了一根脖子,不榨干最后一点,能放开么?
大弟弟的婚事占了王翠翠的房子,接着她爸又在玉米地里突发了脑溢血,她妈哭天抢地,非得要她把剩下的钱交出来给她爸看病。
王翠翠这是没办法了,只能带着孩子逃出来。一路餐风露宿,孩子之前病了,她急着去医院,又被黑心医托给骗了。
最后……”
“可是她为什么……不来找我们……”唐笙听得恨,但心里也痛。
恨王翠翠是如此不争气,痛她生于如此悲哀的家庭,苦了那无辜的小白糖。
“她说她找过,远远看到你和你先生带着个女孩。她可能觉得……你们有自己的生活了,不会再愿意管她吧。”
唐笙擦了擦眼睛:“她说得一点没错,我确实不愿意管她。可是小白糖——不过程太太,上次我抓到她的时候,她还很抵触。那又是怎么回事?”
“怕你把孩子抢回去呗。她也不是不知道,你和白先生要真铁了心对付她,什么理由都能——”
“那她现在为什么会愿意把这些事对你敞开心扉呢?”唐笙很奇怪。
难不成韩千蕊把王翠翠抓起来严刑逼供?
“一开始当然不肯了,我都找到她藏身的小窝棚了,她还跑呢。”韩千蕊说,“可是没跑两步,就蹲下昏倒了。那孩子跑出来哭着跟我说,说妈妈病了,晚上很疼很疼。我把王翠翠送医院了,大夫说是卵巢癌晚期。
你说女人一辈子能承受多少次流产啊?她还不到三十岁呢!”
唐笙说不清自己应该以怎样的一种心情来面对这个消息。
王翠翠得了绝症,她……没有多少时间了是不是?
“我让她住院,她不肯。她说,要不让我来找你,去见她一面吧。”
“我现在就——”
看看时间,已经八点半了。
韩千蕊打了个打呵欠:“要不,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去?”
“好,程太太,真的太谢谢你了。我回去准备点东西,明早我们高铁站见。”
唐笙站起身,刚想把照片收拾一下还给韩千蕊。突然目光一转,发现上面有一个人头入境。
那应该是个女人,只是半边脸烧伤十分严重。蜷缩在王翠翠身后的墙上,在五花八门的乞丐里,也算是凄惨流的了。
“这谁啊?跟王翠翠在一起?”
“哦,也是个流浪女。跟王翠翠一块活动,像她们这种可怜人,也只能互相抱团取暖了。我去送王翠翠去医院的时候,那女的帮忙带着小白糖上街乞讨呢,照顾了半天。我还给她买了床棉被呢。”
送韩千蕊出去,唐笙的心早就不在这儿了。可就是挥手告别的一瞬间,她突然闻到韩千蕊身上的一股特殊香气。
“程太太,您的香水很特别啊?”
“哈,我没有用香水,只是海盐味道。我在家也喜欢海水浴。”
随便客套了两句,两人分离。
唐笙回家,毛丽丽已经哄着两个孩子先睡了。
唐笙走到小希望的房间,女儿用被子蒙着头,突然喵一声,吓了唐笙一大跳。
“妈妈!哈哈,妈妈被吓到了。”
“小坏蛋……”唐笙掐了下女儿的小屁股。
“妈妈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还有……爸爸呢?怎么也不回家呢?”
“小希望,”唐笙坐过去,把女儿的头靠在怀里。
“如果有天,妈妈带你去个地方,跟这里不太一样。你愿不愿意?”
“愿意啊,跟爸爸妈妈在一起,小希望哪里都喜欢!”
“如果,爸爸不去呢?”
“啊?”女儿的小脸轻轻结了一层狐疑,“爸爸不去的话,只有我们两个…..多寂寞?”
“不会寂寞的,妈妈带着小希望,还有姐姐,还有弟弟,可能……还有叔叔。”
小希望懵懂地眨着眼睛:“妈妈,那爸爸,不就只有一个人了么?”
“不会,妈妈只有你们了。而爸爸,守着他的天下就够了。”
说话间,楼下门开的声音传来。唐笙知道,是白卓寒回来了。